那时他为什麽不抱得更紧更急更仓惶?
如果知道缘分只有这样枯竭细碎,他那时说什麽都不走,说什麽都不会把她自己留在这样冷的地方。
银牙狠狠咬出唇边细细的血丝,像是缓缓流下的红泪。
恨不能忘!
恨不能忘!
☆、梦回帝凰(中)
他曾是最不受先皇重视的皇子之一,母妃无能,母妃的家族更加无能,先皇子嗣众多,没有人把这个势单力孤的皇子放在眼里。
他那时频频出现在父皇眼里,纯粹是豔色倾国的缘故,他的亲生父亲惊豔於他的美貌,竟然像是把玩一个绝色尤物一样将他放在身边,像个无权无势,只有供人欣赏作用的玩具。
父皇,那个不配被人称作父亲的男人,看他的目光里隐隐透著y邪。
不只是他,所有的人,看著他的目光,惊豔里总是不怀好意,毕竟那豔媚祸国的妖孽姿色人人都想据为己有,大盛先皇g廷秽乱,酒池r林他从小看在眼里,心凉薄如雪。
那年桃花三月,天下尽春。
“他。”
白嫩嫩的指头定住,一双比秋水还要明媚潋滟的大大眼睛牢牢盯住他。她在国师膝盖上,裹著红生生的火焰色裙子,咚咚咚爬下地来,赤著脚就蹬蹬向他跑去。
“就是他。”
他瞳孔一缩,就看见一个连三岁都不到的圆润清秀n娃娃两只羊脂一般细腻的软乎小手揪住了他的衣服下摆。
一丝暖热,竟从那衣服嫋嫋而上,他y黑的眼眸不知所措看向笑吟吟的国师。
小女娃牙都没有长齐,细细的和糯米珍珠一般,脸颊稚嫩的柔红,嫩的不可思议。她被细心梳著双环髻,红色的锦带系在脑後,被风吹的一飘一摇。
所有人静默无声,讶然看著他。
大皇子跟三皇子看著他的眼里怒气和杀气就像是能吃人一般,能把他周身上下扎个血洞。
“小帝凰确定?”国师笑嘻嘻的,蹲在那小小的女孩子身边,看她重重点头,毫不迟疑。随後转头向皇帝笑道“皇上,也不是什麽正式场合,小帝凰的指认不作数,这孩子眉目豔丽异常,小帝凰看了喜欢而已。”
皇帝又惊又疑“国师不是说过,帝凰女指认之人,就是大陆共主的真天子──”
国师噗嗤一声“陛下说笑了,陛下您就是真天子,小帝凰要指也是先指陛下。天下风云诡谲,怎麽可能一个女娃儿说了就算。”
“那、那这太子之选──”
“自然是照陛下旨意来定呀”国师笑呵呵的“总不可能靠我这小女娃指指点点,就定这麽大的事情吧。”多不靠谱。
他看著国师一把搂过那软乎乎的娃娃,放回膝上,瞬间的暖意一点点散去,他控制不住,看著她那双清澈如同秋叶下粼粼秋波一样明媚的大眼睛。
“那帝凰女一说──”
“哎呀那是我拿来糊弄人的啦。”国师不负责任的摆摆手,“什麽帝凰女,这是我自己生的闺女啦。”
在场皇族齐齐喷出来──
“国师你……”皇帝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国师狐狸一样的眼睛眨巴眨巴的,像是玩具一样举起手里可爱的小东西,那小东西一样眨著大眼睛一瞬不瞬的瞪著他。“陛下恕罪,”国师笑著,眼里却一点尊敬的意思都没有,整个人吊儿郎当“眼看其他几国都传言自己主君是什麽梦龙有妊、天降石像之类的,臣也就想了个帝凰女的传说呀,好给陛下神威增添一分神秘感嘛,”这年头,论高贵都差不多,只好往神神鬼鬼的路子上靠啦。
皇帝既是生气,也觉得又有几分道理,只好把那个帝凰女留在g里,以向天下公告,帝凰女现世,落於大盛皇朝g闱之内,将为大盛皇朝带来举世繁华──
鬼才信。
叶沐风看那国师神神叨叨的烧符舞剑,皇帝後妃等等一大帮人闹了好几天,才陆陆续续完事,自己先行离开,只觉得疲累不堪,哪知道刚刚推开自己寝g清寒的门扉,就看见那长的像青眼狐狸的国师抱著那火焰一样的女娃娃坐在他的寝床上,一时间哑口无言。
只见那连走路都还摇摇晃晃的小女娃,一见到他,立即从国师膝上冬冬滚了下来,摇摇晃晃的扑在他脚边,说了一句令他大惊失色的话。
“帝凰拜见主君,此生以己命换彼身,永在君前!”
国师看他的目光里毫无笑意,严肃的令人发寒,走至他面前,双腿屈膝,深深折腰,跪倒在他脚下!
“殿下,”国师声音冰冷而严厉“殿下是未来的天下共主,臣就把帝凰留在这里,为主君挡去所有灾劫,主君未来,必能一统天下。”
叶沐风嗤笑皱眉,“国师,你在跟我玩什麽花样?有这空挡,还不如拿这一套去跟大皇子和三皇子玩。”他们才是目前热门的夺嫡人选,母妃受宠不说,背後靠山也巨大。
那小小的女孩子摇头,小拳头卷上他的衣摆,那股暖暖的热流又缓缓爬行而上──春寒料峭的三月,温暖的不可思议。
“就是你。”
她只说了三个字。
国师满意的笑,抱起她放进他怀里“殿下信也罢,不信也罢,皇上已经同意我把她留在这里,以後劳烦殿下照顾了。”
他默默的抱著这个天外飞仙似的一笔,没有把她扔到地上,是因为……这丫头,皇帝喜欢。
即便是糊弄人的鬼话,那皇帝还是乐呵呵的陶醉在大盛皇朝里有帝凰女的传言里,何况这小n娃一口一个真龙天子直把父皇哄得快要花枝乱颤。
既然皇帝喜欢,他没有理由不留下,筹码多一个,没有什麽不好。
国师只是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嘴里笑呵呵的“帝凰女所指之人,必是天下共主……殿下好好珍惜罢,帝凰五百年才现世一个,天下之势,分久必合啊,呵呵呵呵……”
她并没活到看他一统天下,只给他带来了一生中,最温暖醉人的阳春。
☆、梦回帝凰(下)
她说,吾愿以己命换彼身,不离不弃,永在君前。
她说,我是帝凰,我是为帝王而生的。
七哥哥……我会保护你的。
那比三月柳叶还要轻软的孩子,裹著一身火焰色的红衫,低低在他面前折腰跪拜,小手握著他的衣衫,那一瞬间,他似乎在光线错乱之中看到了一只匍匐在地上虔诚的收拢翅膀的娇小红色雏凤。
比桃花还要绮豔三分的红唇微微扬起,她知道她在做什麽吗?如果传说是真,她就算贵为天选帝凰,其实也不过是挡在他身前的一副盾牌罢了,这般凄惨,她竟然如此毕恭毕敬?
但帝凰对他而言是完全不一样的,自从国师将她暖和的身体放入他怀里,有什麽东西开始,完全不一样了……
这g里的人但凡看他,都隐隐怨毒不怀好意,不是企图占有,就是一心提防,唯有帝凰不同。
那双大眼睛,不含杂质,清澈见底,甚至比玉还要温润上三分。
帝凰x格随意柔和,又是懵懵懂懂的小年纪,很是活泼可爱,但要想亲近她却不是容易的事。皇帝宠她宠的异常,容她在距离正殿最近的地方居住,帝凰却甜甜拒绝了,搬著自己的东西窝到了他寒薄的流花g。
帝凰那麽喜欢他,自从住到了皇g就只缠著他,哪怕跑著跑著摔倒了也会刨几下歪倒他脚边伸出小手让他一个人抱。
g里皇子众多,眼看一个小丫头把父皇哄得乐颠颠,自然也纷纷企图凑上去亲近她,一次她嘴巴甜甜的把皇帝又逗乐了,一旁的三皇子看她玉雪可爱,也弯下身去想把她搂进怀里。手还没碰到帝凰衣服,她就捂著嘴巴连连退了几步,惊慌的大眼睛雾水迷蒙“怪……怪味道!好像那个什麽春什麽丸……”
三皇子脸色蜡黄铁青,一边的皇帝勃然大怒站起来揪著三皇子的衣服怒吼“朕就说你这几日昏昏沈沈的不像样子!敢情是在吃什麽乱七八糟的脏东西?!”
於是大队禁军冲进了三皇子的寝殿,搜出无数各式各样花花绿绿的丹药丸,什麽春g销魂丸,长生不老药,醉生梦死丹……皇帝怒极攻心,当场指著三皇子破口大骂“吃这些y药就算了!你竟然还想长生不老!朕还没死,你就想著熬死朕当真龙天子不成!”
几天後三皇子连其母妃都被打入冷g,剥夺了皇族身份,x命还在,却已经葬在了冷g花雪里。
叶沐风淡淡的勾著红唇,伸手捏捏怀里娃娃嫩豆腐一样的脸蛋“帝凰,说得好。”她演的比他教的还真。
栏杆下哭声震天如丧考妣,美绝天人的少年冷冷看著昔日权势滔天的三皇子一党被抄个底朝天,收臂把怀里的娃娃搂紧,她这般暖和,是他在这寂冷g殿里唯一的温暖。
盛京的秋天y雨连绵,到了初冬,更是瓢泼大雨不断,夹杂著冷冷的细碎冰粒,湿冷气息直入骨髓。
他的流花g在皇g最偏僻的地方,离皇子们的太学g最远。秋日里常常下了学时分依旧大雨倾盆,皇子们金枝玉叶,各g都早早派来了接应的马车,将狭窄的太学g门口小道堵得严严实实。
虽然都是皇子,一样分高贵卑贱,那些身份贵重的皇子车马早早就堵在了门口,低微的皇子们就只好避让开来,虽然只是小事,但皇子的身份尊卑气势高矮,仍要一分高下的。
叶沐风淡淡的坐在屋里翻书,他的人至少排在十丈开外,懒得费那个劲跟这些皇子们为谁先谁後大闹出手。
“七哥哥!七哥哥!”
他似是幻听,讶然抬起头,就看到了一手搂著流花g侍卫脖子坐在他手臂上,一手高高举著油伞的帝凰。
雨夹著碎冰,斜斜打在她胎儿一般细软的绒发上。
g口泥泞,花落成泥,车辙溅出高高的泥水,扑溅上她红如枫叶的衣裳。帝凰整个人都几乎探出了伞外,大大的眼睛透过雨帘使劲儿张望。不在乎大雨淋湿了她的鞋袜,淋湿了她的衣裳,浇透了她软绵绵的秀发,执著的探出伞外,任凭冰冷刺骨的雨水浇落在自己身上,不管是否可能引发高烧,是否会落下病g,只为得,他在漫天沸盈人潮汹涌的g门口,能第一眼看到为他送伞而来的人。
他记x好的吓人,连那一天下了多大雨,看了什麽书,甚至是哪一页写了些什麽都记得清清楚楚……却模糊了她的笑脸,只记得他立刻合上了书卷,大步走进冷雨凄凄的中庭,一把搂住了帝凰挤开人群飞奔过来的温暖身体。
她那甜甜的笑涡似乎都在雨中模糊了,可扑入怀中又湿又暖的触感,却异常清晰,清晰地让他浑身发抖。
这一生从没有人,这样急切,为他一人而来。
他的寝g冷晨萧瑟,盛京的冬天很长,他g里侍女人手都很少,常常火炭烧到夜里一半就只剩下沈沈的余烬,偌大的g室夜半萧瑟,冰冷如雪洞。
她有自己的温暖小筑,却从来不睡,总过来爬到他的膝盖上,张开嫩藕一样的小胳膊搂住他的腰。他好笑又极为纵容的,在红泥火炉上温温的热著牛r,看她上来就把杯子凑近她软软嫩嫩的小嘴,像喂著幼猫一样看她小口小口的吸吮。盛京的冬天大雪压城,他常常散著长发,敞开衣襟,把这丫头温暖的身子抱在怀里,在冬日的清晨沈眠不醒。
有一次冷冬清早,他撑起身子缓缓睁开眼,长发凌乱的散落在床上,怀里余温还在,却少了那个红彤彤的娃娃。寂静的冷像是冰舌一样从他的x口散漫开去,他起身顾不上束发,顾不上整理凌乱的衣襟,跑出寝g门外里里外外的找。
裹著厚厚毛裘的帝凰像是一只绒球,奋力拖著比自己人还高的扫埽,使劲儿清理著他寝殿前落了一夜的厚厚大雪,甚至连不属於他寝殿范围的红色g墙g处狭窄的回廊走道也清理的干干净净。
帝凰热乎乎的笑脸冻得冰红冰红,白雪映衬下像是一只涨的红红的冻桃子。
他又好笑又好气。这雪下一天也不会停,她就算扫完了不出一个时辰又会落回去,连g女们都知道这些,任大雪落著,谁也懒得管。这笨娃娃把自己冻成一坨冰干什麽,还不如回g陪他睡觉。
他披散著长发想将她毛绒绒的小身子抓回来,却见到往日软软甜甜的小姑娘一脸倔强摇头。“雪好大,昨天好几个公公都摔倒了”她细细弱弱的说,末了还加上一句“腰都断了。”
说罢很是担心的看著他的腰。
他怎会如此没用?那几个老太监路都快走不动,雪天路滑,摔倒了在正常不过。他把那冻红了鼻子的小帝凰搂起来捏捏她的鼻尖“雪这麽大,扫了也没用,一会儿就又盖住了。”
可是帝凰歪著脑袋,依旧倔强的摇头,n猫一样的声音在冬日大雪乍寒的清晨里,像是从地底涌出的细细热泉“七哥哥睡觉总会醒的,醒了就要走路。帝凰只要一直在这扫,七哥哥走的路,就永远不会被雪盖住。”至於捎带上g外的走廊就当她在做好事啦。
那他睡一上午,她就扫一上午吗?只为了在他离开的那一瞬间能有一条干净的路。
他把她r呼呼的冰冷小手塞进怀里,紧紧贴著烫热的肌肤。他下巴抵著帝凰细细的发旋,只能听到心脏血y流动的声音。
她说,我是帝凰,我是为帝王而生的。
七哥哥,我此生永在君前。
叶沐风抱著她,低语轻喃。
我不在乎你是谁,你是为我而生的。
如果你是帝凰,那我就做那个帝王吧,做那个天下共主的王,做那个你为之而生的人。
自那以後,这个美貌惊人却一直无声无息,被人漠视的皇子,像是在衰败y秽的大盛g廷里腾升而起的巨大凤凰,向天展开了他耀眼灿烂的华丽羽翼,火焰蒸腾,似是要焚烧掉一切的腐朽混乱,那隐藏在惊人美貌之下的狰狞龙爪,让他座下的蝼蚁们瑟瑟发抖,日夜寒蝉。
盛京的秋夜,枫红如血。
青砖落叶,色如流火。
帝凰从小没有见过母亲,国师将她丢给了他就再也没现身过。他那时一个色绝天下的美少年,竟就细细捻了红色的丝线帮她缝好棉裙。
这是他一个人的帝凰,她的衣服他都不愿外人来碰。
那时她不过五六岁,双环髻上缀著小小的铃铛,他折了几只枫叶卷成花的模样,给她c在细软毛绒的脑袋上,清秀小佳人一个。帝凰咯咯好玩的笑,抱著他的手臂蹬蹬乱跳。
他也不过十三四,容色美貌却开始以惊人的速度增长,豔光似是破开了青涩的皮囊,一寸寸透了出来。g里的人看见了他,常常咬到舌头,惊得话都说不出来,七皇子的美貌,已经隐隐惊动天下。
就连他的父皇看他,也似乎已经饥渴难耐,蠢蠢欲动。
帝凰很不喜欢皇帝看他的眼神,隐隐的对皇帝就有了抵触。
他那时温柔的m著她毛茸茸的头发,柔声告诉她,没事,等小帝凰长大了,就能把这些讨厌的人统统挡在外面。
你呀,要快点长大才行。
那时小帝凰非常坚定的握拳,跟发毒誓一样。没问题,我一定会长的又高又壮又美又强。
他听著笑得前仰後合,抱著著暖呼呼的娃娃向後笑倒在了床上,举著她软软的身子低头吻她白嫩嫩的鼻尖。好啊,我等著帝凰长。
帝凰听g女说过,她资质一般,就算後天拼命使劲,也不过是个清秀佳人罢了,连给七皇子提鞋都不配。
“能长到七皇子的十分之一,就是天下罕绝的美人儿了,你没指望的。”一个两个三个四个,都很肯定的告诉她。
於是帝凰觉得自己应该往别的方向发展,那个时候她为了长得快点,拼命吃,个子没怎麽长,倒是圆了一大圈。
他一点都不嫌弃,他怎麽可能嫌弃?她在他眼里,比最美的景色还更可爱几分。
指尖刮著她一嘴的桂花甜糕,他妖丽的眉目里笑意戏谑,给她一块一块的喂,她最喜欢吃这些小东西。
帝凰。
她好喜欢他这样柔柔的唤,伸手环住他的颈子,层层红纱堆出的柔裙摇曳,像是凤鸟的细弱羽翼,在阳光下一片金色的暖阳。
等你长大了,一定嫁给我,好不好。
那个小帝凰无明所以,伸出暖和的小拳头握住他弯起的一g小指,荷花秋叶一般粼粼的大眼睛眨著看他。
他突然觉得语调艰涩,舌尖干哑。
往常的口若悬河、虚与委蛇竟像是在世界上最干净的冰晶之前无所遁形。
原来,若真的喜爱一个人,内心酸涩,反而会说不出话来,甜言蜜语,多数说给不相干的人听。
原来。
帝凰没有和他勾勾手,她握著他的小指,很是认真的看著他,一字一句的。
七哥哥说什麽,帝凰都会说好。
七哥哥……你最好了。
他紧紧抵著小人的颈窝,浑身发冷,似乎所有的温暖都来自於怀里这个红色的小小身体。
你真美,真可爱,真好。
就算你不美,不可爱,不好,也是我的,只是我一个人的。
帝凰。
帝凰。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岁月如刀,天命轮回,残忍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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