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都来自于那个司机的酒后大意,让他们如何平息心中的恨。所以,当时,那女人一边哭诉,汪帆也一边流泪,末了,她只对那女人说:“我不在乎你们能不能还清剩下的钱,因为多少钱也换不回我女儿的眼睛,她才刚十八岁,你丈夫的一时大意毁了我女儿的一生!你让我们慈悲,可是谁对我们慈悲?不过是三年的牢狱,实话告诉你,我恨不得他在牢里一辈子!”
她的话让那个女人彻底绝望,无奈之下,哭了一场,只得认命离开。等到顾维桢夫妇俩回到病房,只见止怡闭眼睡在病床上,仿佛熟睡模样,枕巾上却湿了一片。
那个傍晚,顾维桢和汪帆都陪护在止怡床前,一直缄默的止怡忽然开口说道:“算了吧,妈妈。”
汪帆当时一时没有领会女儿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里的意思,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白天的事情你都听见了?”
止怡没有回答妈妈的话,她只是说,“就算那个人坐一辈子牢又怎么样?止安可以回来吗?我的眼睛可以重见光明吗?妈妈,恨他也不能让我们好过一点。”重伤未愈的她声音犹是有气无力的,但每一字每一句都清清楚楚。
顾维桢和汪帆俱是不语,止怡仿佛无力再说话,但脸上却写着哀求。顾维桢夫妇看到她的表情,又是心痛又是伤心,“止怡,你这孩子,什么事都为别人想,可是谁来为你着想?”汪帆抓着女儿的手摇头。
止怡却反手摸索着回握妈妈,“我有你们,妈妈。恨他们也于事无补,就当为我积福吧……”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汪帆红着眼,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反倒是一直沉默着的顾维桢开了口,“既然这样,就依了孩子吧。那个司机也不好过,算了吧,何必为已经无可挽回的事伤神,止怡还年轻,今后的路还长,我们更多的应该为她的将来打算。”
既然商定,当晚顾维桢就给那个司机的家里打了电话,电话那头自然是如蒙大赦,感激无比。直到四年多后,那家人才将余下的赔款偿清,但是他们感激顾家的宽恕,每逢佳节,都会给他们打来电话或亲自登门问候,顾维桢夫妇也无意接受他们的感激,面上总是淡淡的,止怡也从来不肯出面见那家人,对于她来说,忘记那段过去,重新安排她接下来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止怡从
医院回家后,眼睛是无力回天了,由于手脚都有外伤,接着便是漫长的复健和适应失明的过程。汪帆本身是学校的校医,在她的照顾下,止怡底子虽然不好,但是也在慢慢地复原,纪廷也尽可能地抽出时间陪伴在止怡的身旁。
对于失明的人来说,成年后的失明远比自幼看不见的人要痛苦得多,因为他们看见过斑斓的世界,面对黑暗对于他们而言要更加残忍。有时汪帆也不知道止怡心里是怎么想的,因为她从来没有抱怨过,她在那一次长久的沉默结束后,仿佛已默默地接受了这个事实。突如其来的变故和伤病让她一夜之间长大了很多,谁都没有想到,一向柔弱的止怡竟然也会那么坚强,就连汪帆也自认不如。
最初的日子是艰难的,高中是毕业了,但大学的生活却只能放弃,看着自小一起长大的同学玩伴纷纷走向各自的大学,顾维桢和汪帆总是尽量避免在止怡面前说到这些。对于父母的小心翼翼,止怡自然也有所察觉,她淡淡笑着对父母说,其实对于学业,她本来就不是个有天分的人,对升学也并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希翼。她更头疼的是必须要开始适应全然是黑暗的世界,复健,摸索着行走,在茫然中辨析方向,学会用耳朵和双手代替双眼……开始的时候她总是不停地摔倒,即使在家里,生活了十八年,原本以为闭着眼睛也能来去自如的地方,真正看不见的时候,却也成了原始丛林一般,一个人的时候步履维艰。
她摔倒了以后,好几次身上磕得青青紫紫,怕父母担心,总是咬牙忍住疼,不肯出声,可汪帆却通常是从家里打翻东西的狼藉痕迹得知发生了什么,掀开她的衣服,看见到处的瘀伤痕迹,心痛得无以复加,回过头来,反倒是止怡在安慰妈妈,说没事的,不要难过。
从此以后,汪帆采用了纪廷的建议,把家中所有不必要的陈设一概摒弃,剩下的简单必需的家具也基本上采用圆滑柔软的材质,实在避免不了的棱角也都用海绵和布包裹了起来,尽可能地让止怡在自己的家中行走方便,即使跌倒,也不至于伤得太厉害。
就像止怡说的,即使她是个比较笨的孩子,但是她比别人多吃点苦头,慢慢地,总会有适应这一切的一天。出院半年后,她开始可以在家里自行走动,基本上生活可以自理,顾维桢给她请了一个盲文的教师,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女子,经验丰富,人也和蔼。每天下午到家来辅导,止怡也开始学习着用双手,而不是双眼来接触文字。这个时候,她坚持不再需要妈妈频繁地请假在家照顾自己,在她一再的坚持强调和保证后,汪帆无奈之下重新开始正常的工作,好在正如止怡说的,她已经学会了自己照顾自己,她一个人在家里,倒也安然无恙。
这时,陪伴止怡比较多的人反倒是纪廷。他们两家本来就离得近,又惯来亲密,纪廷更是医科生,除了正常的学习生活时间外,他大部分的闲暇时间都用在陪伴和照顾止怡上。开始的时候,顾维桢有些为麻烦纪廷而感到有些过意不去,直到有一天汪帆在书房门口处拉着他,悄然地示意他看书房里一起相伴学习盲文的两个人。坐在纪廷身边的止怡,笑容是那样温暖安详而又甜蜜,久病的脸上仿佛又充满了神采,这样的快乐即使在父母陪伴时也未曾有过,那份少女的心事昭然若揭。
顾维桢这才恍然大悟。
黄昏时分,纪廷跟止怡一起在他们儿时一起走过无数回的校园小路上散步,二十岁的顾止怡已经完全可以依靠着导盲棍在熟悉的路上一个人行走自如,他们之间话并不多,有时行走至路况不是很好的地方,纪廷会很自然地拉起止怡的手,止怡也放心地跟随他引导的方向,走过了那一段,他才会松开手,两人恢复并肩行走的姿势,两人默契得仿佛生来便是如此
有时候纪廷也觉得,他也许上辈子就是认识止怡的,所以他跟她在一起时,总有一种无比妥帖的自然和亲切,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他小时候第一眼见到她流泪时,感到心痛无比。
他觉得自己理所当然地应该照顾这个女孩,她是他从小就最亲密的伙伴,他的妹妹,他一直立志要好好呵护的人,回想起初见时两人的对话,想不到一语成谶。他不愿意深究自己如此地尽心尽力是否包含着其他的原因,那个晚上发生的事情,他没有做错,也从未后悔,然而那负罪和内疚从何而来。
他心里有事,就连眼前的路上低洼处有一小片雨后的积水也没有留意,自己是本能地绕了过去,忽然才想起止怡是看不见的,等到想要开口提醒她时,她已经前脚踏了进去。积水打湿了她的鞋子,也溅到她淡色的裙摆上,她反应了过来,小声地惊呼,纪廷忙牵着她离开积水处,看到她染上脏污的裙子,又是抱歉又是惋惜,止怡摇头说没事,“看不见有看不见的好,哪里都敢走。”她笑着说。
纪廷正在半蹲下来用纸巾给她擦拭了一下裙子上的泥污,听她这样说,抬起头来也对着她笑了笑,他知道她看不见他的笑容,可他总认为她可以感觉得到,她一向是个善解人意的孩子。
身边有路人经过,看见他们这一蹲一站相视而笑的模样,不由得也打趣,“看这小两口……”
止怡脸上一红,“是周阿姨吧?”她现在基本上能从一般认识的人的声音辨认出是谁,至于熟人,脚步声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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