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种默契,或者自觉,这里的人们都善于伪装,习惯了适可而止的交际,绝不将好人牵涉进自己的禁地,一旦有牵连,那就毫不手软地彻底毁了他。
杜玉的爸爸就是这样没了的。
自那之后,杜玉的妈妈变得失常起来,最初只是阴晴不定,疑神疑鬼,等杜玉意识到不对劲时,她的病情已经发展到非常严重的地步,经常对身边细小的动静反应剧烈,或者被幻觉迷惑,做出可怕的事。
杜玉没对任何人说起过,他的妈妈会在煮饭时突然拿汤勺抽他,或在喝水时突然用玻璃杯砸他的脑袋,他从不闪躲,他疼,但是不哭不叫,他知道只有那一下结结实实地挨在身上,妈妈才能平静下来,才能冲过来抱住他拼命道歉。
这种虐待和纵容一直持续到两年前的夏天。
杜玉打开家门的瞬间,被一把割草用的镰刀当头劈倒,邻居尖叫着报了警,于是,杜玉连妈妈也没了。
那年杜玉十五岁,身边的人以为他命大,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但实际上,真正的杜玉再也没醒来过。
这一点,大概只有占据了杜玉这个亚裔少年身体的伊万·斯特林知道。
伊万至今都记得醒来时的场景,两名护士满脸惊讶地瞪着他,就像看见了从棺材里爬出的尸体。因为就在前一秒,已经停止自主呼吸的杜玉被医生确诊为脑死亡,按照医院处理脑死亡孤儿的病例,护士们正要摘掉他的氧气管。
床头挂牌上清楚地印着杜玉的名字,伊万只觉得头痛欲裂。
没错,前额到头顶的位置缝了八针,放在谁头上都会痛,但是给伊万造成痛苦的不该是这么长的伤痕,而是一颗冲进头颅的子弹。
他抬眼望向墙上的电子表,时间依旧是他生活或者说死亡的那个时间,转头望向窗外,灯火通明的都市也依旧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曼桑迪。
伊万拥有这身体主人所有的记忆,却不知道身体真正的灵魂去哪了,这让他产生一种错觉,就好像自己的一生都是梦,现在才是梦醒后的现实。
被镰刀砍总比被子弹爆头来得好。
虽然手术时剃了光头,但伊万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时,并没怎么在意光溜溜的脑袋,他满眼都是一个黄皮肤黑眼睛,笑的时候会露出两颗小虎牙的亚裔少年。
极为普通的相貌,却给他造成了强悍的视觉冲击。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不再是伊万·斯特林,那个辉煌了半世最后被手下背叛的黑手党老大;他也不用再过那种尔虞我诈血雨腥风的生活。
从他控制了这副身体开始,他只是杜玉,一个没了爸妈的亚裔男孩。
在福利院度过了两年,伊万已经适应了身体,也逐渐遗忘了自己死亡时的场景,但他一直保留着印刷了自己死亡消息的那页报纸——伊万·斯特林的死亡,告诫他一定要远离曼桑迪的黑色。
他还有机会更正自己的人生。
今年,杜玉十七岁。
自从银行拍卖了他家长期欠贷的房子,政府将他送去曼桑迪儿童福利中心,至今已过两年。
他依靠国家补助念完高中,考上了曼桑迪大学的法学院,这件事一时轰动了整个福利院。因为杜玉是院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亚裔孩子,并且是唯一一个以满分考进曼桑迪大学最难专业的未成年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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