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医偶遇
怕隔了几天没更新大家忘记前一章的情节了,在这里简述一下:
前一章讲的是无端随着沈泽漆学医。无端认定了要做一名专业的妇科医生,于是沈泽漆拿了一个木雕的小人来给无端上课。
上课的过程中难免会出现一些暧昧的尴尬,幸好两人都是聪明之人,相视一笑之后,一切都成了清风明月。
等到无端学有所成之后,沈泽漆决定带她到青楼进行实习。
以下这章就是讲接下来的事:
………………
“我们走吧。”
“是。”
午后,阳光正好时,沈泽漆唤无端出门,前日已是说好要带她到青楼看病。
师徒二人一前一后从院子的后门出去。
沈泽漆背了一个药匣走在前面,无端则是两手空空地走在他的身后。两人即不像是主仆,也不像是师徒,但也不是情人模样。
沈泽漆长相并不俊美,也没有众皇子们所持有着高高在上的贵气,也没有高人一等的傲然,他为人谦恭和善,举手投足之间优雅大方,落落自得,不论是贵人还是贫民,看到他都觉得他是不能亵渎之人。
无端亦步亦趋地走在他的身后,两人走得不快不慢,沈泽漆也不回头看她,但是每当无端落了几步时,他就会放慢脚步等她赶上来。
无端边走边打量着他的身影。
他的身形并不高大,身体也不壮实,却有如青松一样挺拔。好像只要站在他的身后,他就能为你挡风遮雨,不受一丝风霜。
此是已是十二月,两天前才下了雪,路边有被人推出来的雪堆,在一家店铺门面,也不知是谁家的孩子在门边堆了一个堆人,并用树枝镶在雪人的脸上表示五官,许是来往的路人不小心把雪人的树枝做的鼻子弄歪了,斜斜地挂在雪人的脸上,摇摇欲坠。
沈泽漆走到雪人旁边时,停下了脚步,伸出手把那要掉落的树枝回原位,见有些松动,又弯下腰,从路边掬起一堆白雪,把雪人面上的松动和脱落填满。尔才,才拍掉手心里的雪花,离开。
无端在他身后看着他的举动,不能理解他这么做的原由,但又不好出言相问,只能随着他默默离开。
走到前头时,她不禁回头看了看那雪人。心里暗自思索,他到底是为什么?
天气寒冷,路上的行人并不多,偶有三三两两的在路上走,也只是小心地踏着残雪,匆匆地过往。偶尔有人识得沈泽漆而和他打招呼,他都是微笑着回话。
无论那些人穿的是布衣或是锦服。
无端想,他应该是习惯了吧,习惯对所有的人好,甚至一个小雪人,甚至如她。
“就这里了。”正想着,前面的沈泽漆停下脚步,站在一个黑油门前,这应该是哪家的后门,不像正门的样子。
沈泽漆伸出手在门上轻轻扣了数下,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从门里探出一个脑袋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穿了一件红色碎花的短袄,头上梳了一对尖起的发髻,眉眼未长开,一团喜气。
见了沈泽漆就开心地叫起来:“沈大夫,你来了,姑娘们都等着呢。”
“嗯。请大家久等了。下雪,走得慢些。”沈泽漆微笑着解释。
“快进来吧。”小丫头向前一步把沈泽漆背着的药匣拿去,把他们两人迎进了院里。
“沈大夫,她是谁呀?”小丫头瞧见无端,张口就问。
“她是我新收的徒弟,叫无端。”
“原来是您的徒弟呀,怪不得要跟您一起来呢。”小丫头一脸了然地说,又回过头看了看无端几眼,眼眸里写满了好奇。
无端见她看自己,有些不自然地朝她扯了扯嘴角,那丫头却朝她咧嘴一笑,白雪中腊梅花开。
小丫鬟带着沈泽漆和无端来到一个大屋子里,里面坐了几个姑娘,她们见到沈泽漆进门都起身出来相迎。
“沈大夫,您来了。”
“让众位久等了。”沈泽漆揖了揖,谦谦公子模样。他面前这些女子时,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站在她们面前落落大方,毫不拘束。
而这些姑娘们好像也早已熟悉了沈泽漆,在他们面也是端庄异常,没有一丝调笑之意,或是媚惑之举。
“这是我新收的徒儿,无端,今天特地带她到此给大家问诊。”沈泽漆一指身后的无端,让她给大家问安。
“无端见过各位。”无端朝着众人行了一个礼。
“呀!你怎么这样瘦?”一个女子看到无端的模样,惊呼一声。
现在的无端真是骨瘦如柴,全身都是皮包着骨,就如同一短干枯的树枝,身子虽然是包裹在厚厚的棉衣里,却仍能从松垮的棉衣看出,她的瘦弱。
而她在露在外面的脸,则是没有一丝感,下巴尖锐,脸颊瘦弱,整张脸不及巴掌大,眼眶微陷,大大地眼睛睁着,当她看像你的时候你才能看到她眼睛里面还有生命的神采。
“生了一场大病,才好了不久。”无端看着众人疑惑的眼神说。
“哦。那你别站起了,快来这里坐下。”其中一个女子,赶紧牵过她的手,把她拉到一边让她坐下。
无端枯瘦的手被她的手握在手里,那女子的手丰腴温热,从她手心里散发出来的热气,通过无端的手,一点点透向无端的身上,心上。
“这么冷的天,难为你还跟着你师父出来给我们这些人看病了。”牵着她的手的女子,握起无端的手,瞧了瞧,轻叹一声。
“没事,我已经病好了。”无端微微笑地回望着众人,屋里的人目光都是关切的。
沈泽漆带她来的这家青楼并不很大,是一家隶属于教坊的青楼,这里面的女子都是在官府里记了名的,不能私逃。
沈泽漆将她带进屋子后不久就离开了,只是将他带着的药匣子给无端留了下来。
无端一一给屋里的众人把脉问诊。
屋里人虽然不多,但问题却是不少,无端用了将近一个多个时候才一一把众人的脉向病情弄清楚,其中不乏有得了女子病的,但是幸好都不是很严重,无端按着医书上的方子开了方。
众人没有因为她刚刚出师而不信任她,虽然她们对她的信任是建立在对沈泽漆信任的基础之上的,但是无端也觉得莫名的感动。
她们是她看过的第一批病人,她对待每一个人都诚恳而又认真,仔细的问询她们的身体状况,从外到内,甚至一些她们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的问题。
虽然沈泽漆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来给她们看病,但是男大夫与女子之间总遇到许多言之不清的问题,一个说不出口,一个问不出口。只能都模模糊糊地开方子,下药。
如今,无端却以一个女子的身份问她们,没有遮掩,却也没有让她们感觉到羞涩与不适。她仔细而又贴心,让她们敢于在她面前把自己身上的问题说出来。
等到送走最后一个女子,无端才喘了一口气。
这时的医学认识是比不了未来的。
这些女子们对自己的身体的保护都是一知半解的,多数用的都是民间传统的诊疗方法,虽然说一些土方子也是有效的,但是却也有不少是没有出处的乱病乱医。
无端不由叹息一声。
伤自己,也伤众人。默默一会,她又执起笔,想着要把一些自己所知道的对身体一些基本注意事项写下,虽然可能起到的作用不大,但是聊胜于无。
她仔细地写着,一项又一项,把自己所认为要注意的,自己所记得都写出来,满满地写三页纸。
这两年来,她的毛笔字写得越发好了。
才写好放下笔,沈泽漆回来了,后面跟着那个带他们进门的小丫头。
“好了么?该回去了。”他进门看到只有无端一个人呆在屋里,开口问。
“好了。”无端将自己写的东西吹干,交给小丫头,对她说,“劳烦将这个交给姐妹们。”
“好的。”小丫头收下,折起来放进怀里。
沈泽漆从药匣里拿出许多药瓶给那小丫头,“这些药替我给你们家大姐。”
“是。”
交待完毕后,两人出了屋门,从楼上下来,正要拐个弯,从后院出去。
“沈泽漆!”一声惊疑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三阿哥。”两人不由回头一看,沈泽漆来到来人,唤了一声。
“你怎么会在这里?”被沈泽漆唤做三阿哥人的,走到他们面前,对着沈泽漆就是一顿打量。
“你呢?怎么也在这里?”沈泽漆不回答他,反尔回问。
“唉!借酒消愁来了。”三阿哥长叹一声,似愁非愁的说。
“借酒消愁应该去酒馆,怎么来了这里。”沈泽漆轻笑一声。
“呵……是我八弟做东。”三阿哥也随着笑一声。
“原来如此。”沈泽漆点点头,又道,“那我先告辞了。”
“难得见面,一起去喝一杯吧。”三阿哥却不让他离开。
“不了。”沈泽漆摇头。
“我们已是数年没见了,你今日难得一会,你怎么还如此绝情。即是能遇到了便是缘,怎么就这样弃我而去,你这个朋友也太不够意思了?”三阿哥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就是不让他们走。
“我今天带了小徒出门,不便久于此,既然你现在得空了,有时间你可以去找我,我现在开了一家医馆,我想你应该能找得到。”沈泽漆和三阿哥说话也不用尊称,而是如好友一般用的是我与你。三阿哥也不在意,或是说他早已习惯了,或是说这原本就是他的意思。
从他们的对话里,可以看得出来,他们以前是熟识的,而且是关系非同一般的好友。
“你收徒了?是谁?”三阿哥一时来了兴趣。
“无端,快来见过三阿哥。”沈泽漆唤了一声。
“无端见过三阿哥,三阿哥吉祥。”无端上前行礼。
“一个女子?怎么那么瘦弱?”三阿哥看到无端的模样皱了皱眉。
“嗯。前些日子生了大病。”沈泽漆向他解释。
“让你收……”三阿哥要说什么,但是看了沈泽漆一眼又不往下说了,“算了,你自己的事,我是管不得了,前两年我真是闭门造书了。这些日子才得空出来走走。真没想到就遇着你了。”
“嗯。我先走了。改天你若有空,就来寻我,我是不便寻你的。”沈泽漆对三阿哥说一声,带着无端就要离开。
“三哥,你怎么还不回去。在和谁说话呢?”没等他们离开,又一道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三阿哥抬头望向来人,说:“老十,怎么了?”
可是故人
“三哥,八哥们见你出来好久都没回去,怕你出事让我出来看看。你没事吧。”十阿哥看着站在那里说话的几个人,一个是自己的三哥胤祉,另一个似有些熟悉,但一时之时却记不起是谁。
还有一个人,是一个瘦弱的女子,她一直默不作声地站在那个自己有些熟悉的人身后,既不像丫环随从,又不像是朋友。只见那人穿了一件素色的棉袄子,这厚重的棉衣不像是裹在她的身上,而是挂在她身上一般,空荡荡地。
她一直低着头,身子虽然瘦弱,却有一头浓密的黑发,长发被她随意在挽了一个发髻,半披半束地,即像是一个妇人,又像是一个少女的装扮,让人看不清也猜不明白。
十阿哥的目光不知道为什么在她的身上停留了那么久,只觉得她身上有一股子气息在吸引着他。
“没事,遇到了个老朋友,多说了几句话。”三阿哥见他一直望着这边,出声解释。
“是谁呀?我可认得?”十阿哥边说边边从那头走过来,直走到三人面前。
“这是沈泽漆,沈大夫。你可认得?泽漆。这是我十弟。”三阿哥为两人介绍。
“沈神医,久仰大名了。”十阿哥听到沈泽漆的名字心里大悟,他想着近一年前的某一天,八哥对他和九哥说,那个叫祝无端的女子被京城里一个有名的大夫收为徒了,而他不打算用她来参太子一本。
他清楚的记得,九哥那里还为此事和八哥争执了一番。按九哥的说法是,既然已经捉住了太子的一个把柄就一定要用,不然以前所做的都白费了。
他知道九哥一向是一个会明算计的人,在他的眼里九哥不像是一个皇子,更多的像一个商人。商人总是习惯把利益放在第一位。
而他却不。他没有太多的念想。他习惯放纵自己的想法,也许这让许多人都觉得他很鲁,但是他不在意,他只是按着自己的意识行事,做自己喜欢做的就好。
他听到她不再被当成一颗棋子里,他心里是高兴的,莫明其妙的,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高兴。所以他主动帮着八哥劝服了九哥。
她不过是一颗用处不大的棋子,放弃了也没有什么可惜。
不放弃的话,他们可能会遇到一些他们想不到的麻烦。
这样,不如用一个用处不大的她,换来一个安宁。
之后,他们开始忙了。
忙着安排一些他们认为是对的事。渐渐地把微不足道的她抛开了。
而后,太子被废了。可是不久,却是大哥那边倒了,连八哥也受了牵连。再后,太子又立了。可是八哥却还是被牵制着。
今天他们请了原本一直默默编书,而在关键时却把大哥打倒的三哥请出来。因为他们发现,他们以前太不把这位深藏不露的三哥放眼里了。
就在一瞬间,十阿哥的脑子里翻腾了许多的事,这两年多来他好似变得沉稳了些。
“给十阿哥请安了。”沈泽漆没有朝十阿哥拱了拱手,行了个礼。
“不敢不敢。沈神医既然是三哥的朋友,又是京城里数得上的名人。我们几个兄弟都仰慕许久了,正巧在这里遇到了,不如和我们回去喝几杯吧。”十阿哥伸出手在半空虚扶了一下。他的目光却装做无意地掠向沈泽漆的身后。
是她么?听说她已病入膏肓,却又死里逃生了。十阿哥,心里又想是她,又不想是她。
“无端。还不快见过十阿哥。”沈泽漆似乎看到了十阿哥探究的目光,他轻唤一声。
早在三阿哥唤出“老十”两字时,无端就已经知道是十阿哥了。纵然她对十阿哥没有什么感想,但是看到这些阿哥们,她的心里总会生出一些怪异的感觉,说不清是恨,是怨,还是别的情绪,总之是五味纠集,说不清,道不明。
“十阿哥吉祥!”无端微微地曲了曲膝,却不抬头。
“你……”听到她的声音,十阿哥的心里一震,眉头不由纠起,他看着她,要说什么,却又止住了。他看不到她的面容,看不到她的表情。他不知道现在这个她,和他记忆里的那个她是否还是一样的。
“她是谁?”十阿哥侧过头,面朝着沈泽漆。
“她是我一年前收的徒儿。”沈泽漆悠悠地说。
“她叫无端么。与我的一位故人的名字一样。”十阿哥盯着无端看。
“是吗?无端让十阿哥看看,你可是他的那位故人。”沈泽漆看着一直垂着头的无端,淡然地说。
听到沈泽漆的话,无端静默一会,朝着十阿哥,缓缓地抬起头。
这是她么?
在他的记忆里,她是那个在梅林里露出一片丰润盈白的香肩,对他怒目相视的明媚佳人;她是在那条小巷一角用一双明艳的眼睛望着他,纵然红唇被他吮得通红,却仍对他淡然微笑的女子。
她一直以一种娇艳的模样出现在他的面前,虽然她常常是淡扫娥眉。她在他的心里是一个明媚鲜艳的女子。
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是今天这个样子。
“你……”十阿哥看着面前的无端,万语千语都说不出口。他此刻就好像是看到一朵在自己梦里绽放得正娇艳的花朵,忽然一下子凋谢在他的面前。
从花鲜到花凋,只是一个抬头。
“十阿哥,她可是你的那位故人?”沈泽漆在他的身后问。
“沈神医,走,一起进去坐坐吧!”十阿哥对沈泽漆的问题避而不答,却非要拉着沈泽漆进去。
“好!无端,你先找一处休息片刻。”沈泽漆吩咐了无端一声。随着三阿哥和十阿哥走了。
无端默默地看着他们离开,在拐角时,十阿哥的不敢相信的目光又匆匆从她身上掠过。
沈泽漆进了八阿哥等人特别包下的房屋里。
里面八阿哥和九阿哥地低语,见到他们进来,他们都停了谈话,抬起头来看他们。见了沈泽漆,他们两人都不由地问,“这位是?”
“这是沈泽漆。京城里有名的沈神医。八哥九哥你们都应该认得吧?”十阿哥说。
“见过八阿哥,九阿哥。”
“原来你就是沈神医,真是久仰大名了。”
“哪里。八贤王美誉了。”
“好了,你们一个久仰一个哪里,是相敬还是相捧呀?还不如快快坐下,饮上一杯呢。”三阿哥见他们夸来夸去,他不由说道。
“呵呵。三哥,我可真是久仰神医大名。所以高兴了些。老十,你从哪里请来的神医?”八阿哥一口一个“神医”的叫着沈泽漆。
“沈神医是三哥的友人,我出去唤三哥的时候见着他们两人聊天。”
“给得遇上了,原来沈神医也来这个地方。”一直不说话的九阿哥忽然开口说道。
“老九,你想什么呢,沈神医今天是带了徒弟出诊来了。”三阿哥听得九阿哥的话不对,瞪了他一眼,冷然地说。
“嗯。沈神医是带了徒弟来的。八哥,沈神医的徒弟有些点我们认得的一个故人。”十阿哥对着八阿哥说。
明明是一件大家心里都清楚的事情,却都在面上转了无数个弯弯说话。
“哦。沈神医收了徒弟?怎么不带来一起见见呢?”八阿哥淡淡地笑着。
“小徒是个女子,不方便见各位贵人。”沈泽漆摇了摇头。
“沈神医怎么这么说,好像我们都是孟浪之人,把你的徒儿轻薄去了似的。”九阿哥又开口说道。
“只是听老十说,沈神医的徒儿有些像是我们以前认得的一位故人,老十一下也认不出来,所以想让我们两人也看一看。”八阿哥说着,他心里是很清楚沈泽漆的徒儿肯定就是无端了。
他对她的记忆,是月光在独自在长廊里缓缓徐行的蝶,一个在他身下一直绷着身子的女子。
“哦。我还真不知道小徒与各位有故呢。”沈泽漆看了这几个皇子一眼,心里有了些打算。“几位想见她,就让人将她唤来吧。”
听沈泽漆一说,九阿哥拍了拍手,从外面进来一个丫环,垂手站在门边听吩咐。
“去,把沈神医的徒弟请来。”
“是”丫鬟退下。
“师父。”无端从门外进来,走到沈泽漆跟前轻轻地唤了一声。
“无端,见过几位阿哥。”沈泽漆。
“无端见过三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无端一边对着几位阿哥行礼,心里却想不不明白,为什么她的师父,平日里一直温和体贴的师父,今天为什么要她面对这些皇子们?
惘然之情
无端进了屋里,轻唤了一声师父,对着几位阿哥行了礼这宾便默然地站在一边,环顾着四周。
不大的屋子里铺了厚厚的毛毯,毯子上面摆了一张长桌,桌面上摆放了几样仿若装饰一般的致的菜肴,三阿哥坐了上首,左手边是八阿哥,八阿哥对面是九阿哥,旁边是十阿哥,而十阿哥的面前则是空的,沈泽漆坐在长桌的另一头与三阿哥面对面坐着。
无端进门就正好站在沈泽漆的身后。
她正思索着为什么她的师父要她进来面对这些人。
屋里一阵静默。
在座上的几人的目光都盯在无端的脸上。
无端此时也没有低垂下头,而是抬着自己尖锐的下巴,目光一一回望着他们。
无端的身后是门窗,她站在屋里中央,却正好背着光,幽幽怨怨地站着。窗外透过来的光,洒在她的身上,一身清泠,寂寥。
八阿哥和九阿哥看到无端之时,他们的心底都情不自禁地惊了一声:“怎么成了这样?”只是这种惊呼,却只能埋藏在他们的心里,他们的脸上透不出他们心里的想法。
八阿哥坐在背着窗的一侧,天气已晚,屋里是一片不甚明亮的昏黄,本该看不清他的面容,可无端却能看到他合上又张开的眼睛里,一抹惊异和不敢相信。
无端在一旁平静地端详着八阿哥的面容神情,心里头掠过些许怪异的感觉,这是她第一次认真地端详着八阿哥,直视着八阿哥如此真实而有诚意的表情。像是真心为她感到伤痛一般,然而这种真实的伤痛,就如同遮蔽明月的浮云一般,只是瞬间的掠过,转瞬飘散。等他再抬起头的时候,又是一脸清泠泠的明月光,淡漠而遥远。
看到这一幕,无端的心里一紧,这就是帝王家所特有的吧,这些皇子里有几个是能有真情的。
“八哥,九哥。她……”十阿哥看着他的两位哥哥,他语气急切,带了几分澄清的而真诚的暖意。
“祝姑娘,一别经年,物是人非。”八阿哥打断了十阿哥的话,他语气轻缓而沉郁。
无端不回他的话,目光一闪,敛下自己的眉眼,把目光投向别处,却正好看到坐在八阿哥对面的九阿哥身上。
九阿哥还是一身富贵装扮,带了一顶一顶青缎潮金边的瓜皮小帽,额上帽缘的正中心镶了一颗绿玉,青翠剔透。
可是九阿哥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他默然地看着她,脸上没有表情,浑然不识得她一般。无端淡淡地与他对视了一眼,很快就把自己的目光移开,这个九阿哥对她一直就没有好脸色。
九阿哥一直不说话。
他坐着的椅子上,垫了一块丝绸垫子,垫子的一边挑了丝,他就用手去抽那些丝,一地抽出来,又把抽出来的丝团在手心里,不时他的手心里已经握了满满地一团丝线。
他感觉到自己手心里满满的柔软和微痒,手心用力一握,把那毛丝线甩到一边,可是手心里的痒却一直不断,从手心一直到他的心里。
丝丝缕缕怎么也断不了。
就像这面前这个女人,原本他把她抛开了,但是却在他的心里留下了一丝,不见她不想她便罢了,可是一见到她一想到她,他的心里就酥痒异常。
他不明白自己的感觉,只是当做没有,任它在抓心挠神。
此刻,无端又把头微微一转又投向坐在一边的十阿哥。
十阿哥此刻,看了沉默的八阿哥和九阿哥,他的眼睛里多了一份无可奈何的苦楚,坚定的眉毛纠结着,他不去看无端,只是放在自己膝上的双拳紧握。
又是一屋子的沉静。
三阿哥以一种若有所思的目光打量着众人。无端站在沈泽漆的身后,她看不清自己师父的表情,也猜不出他的想法。
屋里过于沉静,门外的声音就格外的清晰。
也不知道是哪个姑娘在唱小曲。
咿咿呀呀地唱着。
笛韵悠扬,歌声婉转地而又夹杂着其它喧哗声飘进了这静默的屋里。
这屋里众人也只是断断续续地就听到了几句唱词,唱的是“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又唱“良辰美景奈何天”,最后一句却是“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众人听了都知道是在唱那《西厢记》这一出戏。这一出戏原是唱才子佳人的,在这青楼舞馆自然有人爱唱,有人爱听。
可是在这屋里坐着的众人听了这些唱词之后,心中却都生出了另样的思绪。
这站在屋子里的女子,也曾经是一朵姹紫嫣红的花,是一位如花美眷,可她此时却过早地凋谢了。
瘦弱的无端站在屋子中央,枯瘦的身子挺得僵直,柔弱的脖颈上的面容,没有了昔日的娇艳美丽,如同一棵秋天的棘枝,干瘪枯瘦。
她没有再说一句话。
她静默着。
低垂着头,不看众人。
如同一干枯的纤弱的小草,静静地簌簌地摇曳着。经历了众多的风风雨雨,天地的种种狂暴肆虐,她承受下来了,用自己的身子为代价,化解风雨,平息暴虐。
这一刻的沉默,产出一种悲哀的情绪,而屋外偶尔飘进的一两声丝竹声使这悲哀的变得深沉而又广大,浓重沉郁,一点点地漫延,在这天地之间辗转缠绕,无边无际,难见尽头。
最早回过神来的是沈泽漆,他静静看着屋里的众人,半晌后和缓说道:“不知小徒可是众位的故人?”
一片默然,虽说是故人,其实却没有什么相关,只是他们想看看罢了。可是她带给他们的冲击太大了,一时之时竟然有些缓不过气来。
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三人望着无端,种种往事浮上心来,看到她此时这幅模样,一种从未有过的悔罪,负疚的感觉突然袭上他们的心头,他们不知道怎样才能减轻这个女子的痛苦。当时当地便生出惘然之情。她用她枯干的身躯在他们的心里画了一个让人为之惊感的句点。
他们心里再怎么也不会想到再把她当成一颗棋子,把她拖入争夺的漩涡中来。
“似水流年,过去种种都如同烟云消散。今日已非昨天,沈神医,令徒出师了么?”八阿哥把话题一转,暗示着众人不再提过往。
“小徒已有小成,过些时日就可以行医出诊了。”沈泽漆微微一笑,摆出一幅幸幸然的样子。
“是么?沈神医是神医,令徒定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哪天还请小徒到府上看看。”一直不说话的九阿哥斜了无端一眼,凉凉地说。
“九阿哥说笑了。小徒不会医杂症,专医妇科!”沈泽漆看九阿哥一直不是很好看的脸色,轻笑一声说。
“哈哈……”沈泽漆这么一说,一直沉默的三阿哥笑起来。“老九,你要是真的让他的徒弟给你看病,那可就好笑了。”
随着这一声笑,屋子里原本凝重的气氛开始变淡。
众人也随着开起玩笑来。
又随意说笑了两句,沈泽漆起身告辞,那几位也不再挽留。
只是在他们退出门去之后,三阿哥看着八阿哥他们,歪了头似笑非笑地问:“那祝无端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泽漆与无端从院子后门出来,两人默默无语地顺着来的路返回。
走到一半,无端忍不住开口问,“师父,为什么要我去见他们?”
“为什么你不想见他们呢?”沈泽漆头也不回地反问她一句。
“我与他们毫无关系,为什么要见他们。”无端愣了一会,才找到一个理由,喃喃说道。
“你今日不见,明日也要见着,晚见不如早见。既无关系,你又在意什么?”沈泽漆的声音平平淡淡没有一丝变化。
“我没有在意。”无端急切地说,想要撇清自己的想法。
“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逃避并不是解决的方法。”沈泽漆缓缓地说。
“师父,我……”无端不知道应该如何来表述自己的想法,因为她自己都弄不清楚,自己在想一些什么。
“你还要在京城呆着,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一直躲着也不是办法,不如站出来让他们看看现在你的是什么模样。若是他们还有一点良知,一点怜悯。他们应该知道放手。”沈泽漆忽然沉下声音说,“今日看来,他们是真的要放弃你了。”
说完也不理会无端。径直走在前面。
无端并不知道,他以前曾与十三、十四阿哥有过对话。
而沈泽漆自己也不确定十三、十四阿哥对于他们的承诺做得如何,他今天正巧借着这个机会,看这几位阿哥的态度。
看来,八阿哥这边对无端是不再抱有想法了,但不知道十三阿哥那边如何?
沈泽漆边走边想,但是他的脚步也放慢了,等着无端跟上来。
他们又是一前一后默默无语地走着。
他们谁也没有看到,在他们身后远远地站了一个人,在一处拐角看着他们一前一后的身影慢慢没入人群,直到看不见。
“十三爷,该回去了。”
“嗯。”
十三阿哥望着她消失的路口,若有所失。
近一年,她没有出过悲济堂所在的那个楼院,而他也没有到那里看他,只能让人盯着那悲济堂,盯着沈泽漆的行踪。
而今天他得知沈泽漆带了她出门了。
匆匆赶来,却只见到她柴瘦如骨的背影,心里一纠。
不思量,自难忘。
四爷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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