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首蜘蛛郎爱慕着千金小姐的小调,已成了回忆中的一曲歌,似前世,似灵魂,若有似无地徘徊於他的心扉,随之又悄然地飞走,消散。
霜重露浓的夜晚,小小的他,守於桃花树下……
那是多遥远的记忆啊……
将双目阖上,他的脑里是那曲调,那曲使他忘却一切苦厄的小调……
他愿当个女人,愿当牧奴的女人,因成了女人,他能暂时放下男人的尊严与责任,放下那背了二十多年的重担,让自己得以喘息,在男人的身下,做回无忧的女人,做个让一双臂膀护住的娇软。
恋着牧奴,是因他是个男人,是个左眼下有颗小红痣的男人,他可将自己放心地交予他,可将自己最软弱的一面展现於他的眼前。
──不再仅仅是只为了报仇的男人!
他只能信那给他一株左手香的小牧童了……
倘若爱一个女人如此不容易,那他便不再爱了,只将那段过去的青涩美好,埋葬於仇恨之中。从此,再也没了湘儿,没了那点希冀。
密国国君是个箭靶,是个无能的男人,在他的身边,他必须当个有担当的男人,须以男人的姿态来占有他,太累了,太累了……
爱牧奴,尽管爱得卑微,他亦愿意承受,愿意拉下脸皮,让他将他打得变回最初的蛛童、那个身分卑微的蜘蛛郎。
他是有志气的男儿,是蜘蛛台的少年郎,是那在春雨中期盼着姑娘家的一缕魂魄。
如今,却成了个无情人。
细雨之中,春风拂过,是蜘蛛郎於桃花树下,以双手接着让风吹落的花瓣。
可他,已不在了。
泪,自眼角滑落。
蛛童没有喊,只是默默地落着泪,一行,两行,无声。
硬拳让暖烫之泪给染湿,沁过那条条凸起发青的筋络,牧奴震颤间停手,睁着一双错愕之眼,凝视着那与血水胶着的热烫。
他在哭,蛛童在落泪,是真心的泪水,牧奴的心狠狠地一绞!
扯出一抹苦苦的笑,蛛童眼前笼着一层水雾,嘴角上扬,笑,笑,露出了让血给染红的牙。
虚空中,弥散着心痛的笑靥,笑得喉嗓抖颤,颤得使人发麻。
撕扯着人心的笑钻入至牧奴的耳底,使已麻木不仁的他浑身疼得如让虫蚁给紧紧咬住般,是道狂风吹进他的心底,他不爱这种感觉,不爱这种认输的感觉!
不!
「不──」牧奴抓狂地嘶吼,他不愿听见那使人心碎的笑嗓!
「不──」他咆啸,双手紧掐住蛛童的颈,施力地按住他的咽喉,狠狠地一掐!
蛛童仍是未有半点的挣扎,只因让人掐住而咳了声,随着无情手劲的施力,喉头咿咿呀呀间,他以残留的命哼着那曲心中的小调。
桃花,桃花,灼红之色,刺伤悲戚人的眼。
春日,伸手将枝来折,盼无情春雨,打醒痴情郎的醉。
蛛郎,蛛郎,吐丝缠上姑娘眉心,朱砂化成梅。
姑娘这一生,有我来陪,有我来陪。
幽咽的唱嗓,使牧奴忆起了那个与弥诺一同洗浴的夜、那首家乡的歌。
心抖擞间,他如颗泄了气的皮球,赫然地松开了紧掐的双手,在下一瞬将蛛童搂入怀里,一脸惊愕地安抚着怀中之人,轻抚着他那尖锐的背脊。
蛛童全身无力地瘫於牧奴的胸膛前,微微地喘息着,嘴里仍是碎声咬着那一句句的调子。
姑娘这一生,有我来陪,有我来陪……
捧起蛛童那张黯淡无光的脸,牧奴在下一秒崩溃,他阖上双眼,亲吻着眼前那两瓣染满鲜血的唇,吮着那满口的血腥,以粗糙的掌将骨子发凉的蛛童给摩娑至热。
他是个忘情的男人,心里却生满了许多的罪恶,他吻着使他感到罪恶的人,自发梢吻至脚跟,解开他那染血的白衣,吻弄着那一块块的瘀,舔着那浮肿的青紫,抚慰着那心已伤透的男人。
一场失控的爆打後,软榻上转至极尽的缠绵,牧奴以自己的温度来平抚心中的罪,在那一刹,左手香似是回来了,可下一瞬,他又嗅不着了。
虚空中,是复杂的。
他与蛛童的身子再也无法契合,即使结合了,心亦无法同步。
好似一禾双穗,让人硬生生地折去了一半。
红蜡似是明白伤痛般,垂落下滴滴的泪水,蛛童虚弱喘息间,软声地道:「牧郎,我会替你报仇。」
可他不知,牧奴恨的是,他。
他不愿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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