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人……”
“我警告你几次了?再叫我一声夫人,我就让你一辈子都开不了口!”
“可是……夫人您本来就是……啊!不不不,花姑娘、花姑娘,您别吓老张啊!”
“谁吓你了,没事别在这里碍事,没看到我在忙吗?”
“小的只是想帮您……”
“你真想帮我的话,就立刻过去跟紧那个大家伙,别让他弄乱了我的院子……怎么?听到了还不过去,杵在这里干嘛?真想逼我让你这辈子都开不了口?”
“是、是,小的立刻就过去!”
“站住!”
“夫……花姑娘还有何吩咐?”
“先去帮我端盆水过来,这家伙的血喷得满地都是了!”
“是、是,小的立刻就去!”
远处房里的交谈声,在院子里的西门残破全都听在耳里,但他依然继续砍着柴,因为在这半个月疗伤期间,他几乎日日听闻类似的对话。
待柴薪已堆成小山后,西门残破才缓缓抬起头,望着柴房前方的一株梅树缓缓地飘落花瓣,与天上掉落的雪片、不远处的小池塘相映成趣……
这里真的很美,美得如同仙境一般;而里头住的人,也美得如同仙子一般,尽管脾气与人们想像中的仙子有些差异……
但毕竟,也只有像花蕊那般的女子,才配拥有这样一座小巧、清幽、典雅的弄梅阁。
而像他这样的男子,踏入其中简直就是对她的亵渎也难怪每回她一提到他就没有什么好话;也难怪每回她一见到他,那张绝美的小脸上除了“你如果有良心就赶紧将最后一片花瓣给我”的表情外,再无其他……
这本来就是他应得的。
他的人、他的过去,确实就像他背上的伤痕一样,令人作呕……
十岁前,他生活在妓女户中,他的娘亲视他为无物,每日将他当成狗一样地使唤,稍有一点小过错,便将他关入一间小小的黑屋子中,任凭他如何饿、如何冷,都没有人会来探望他……
十岁时,他亲眼看到一名男人对娘亲拳打脚踢、恶言相向,在娘亲被欺凌得体无完肤、几乎看不清本来面目之时,忍无可忍的他拿起手中的斧子劈向男人,只是……那个男人却是他的亲爹……
在那之后,他被娘亲用钉满铁钉的木棍抽打,在娘亲临死前一句句“杀人凶手”、一声声“连爹也敢杀的畜生”辱骂下,望着娘亲瞪大了眼、停止呼吸,而他也从此被逐出那个虽然一点也不温暖,但却是他生长的地方……
无家可归的他,在一个飘着细雨的夜里,被一名黑衣人揪着领子强行带走,自此以后,他在一个不见天日的深山密林中,日日被鞭打、被重击,只因为他在练习那些残酷的杀人方式时稍作喘息……
十五岁时,他杀了第二个人,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人。他犹记得,那时的他望着手上的鲜血,泪水再也忍不住地夺眶而出……
自此之后,整整十年,他的手上染满无数人的鲜血;他不必知道他们是谁,也不敢知道他们是谁,而他的眼中除了空洞,再也没有其他……
但就在二十五岁的一个夜晚,望着一个如同十岁时的他一般大的男孩,站在遍地尸身之中,全身颤抖地紧握住一把小刀,眼中充满仇恨地面对他时,他再度流泪了……
因为那时,他才终于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他竟让那样小的一个男孩,跟他一样对人生充满了绝望!
那一夜,望着自己染满鲜血的双手,他彻底崩溃了。
他在山林之中像个野人似地狂奔数十个日夜,他在山林之中像个野人似地狂吼过数不尽的日落与黎明……
终于有一天,他清醒了,明白自己原本就是个不该出现在这世间的人,只不过与此同时他也明白了,在他走完这个不被期望的人生之前,他能做的、该做的,只有偿还。
那天以后,他给自己取了个名字——西门残破,因为在此之前,他本就没有名字。
那天以后,他开始用尽一切力量,去偿还那些曾被他伤害过的人,去偿还那些曾被他伤害过的家庭,那个他费尽一切心力、想尽一切办法由六王爷手中要回的中年人正是其中之一——他曾经让那人失去最爱的父亲,让那人的家再不成家……
五年来,他偿还了很多,但却还及不上他曾经伤害的。
“老张,你看你的样子,好蠢哦!”
远处的房间中传来一阵银铃似的笑声,那样清越悠扬,仿若来自仙境……
苦苦地笑了一笑,因为西门残破明白,像他这样的人早就没有奢望仙境的权利,只是……造化弄人,竟让他遇上一个真正有若仙子般的女子。
三年前,在机缘巧合之下,一个被他所救的糟老头将五片花瓣交至他手中,告诉他,这五片花瓣的主人将会是一个极为高明的医者,并且可以无条件地完成他的五个愿望。
那时,他并没有将那个糟老头的话当一回事,但之后的某天,当他明白自己必须带领一批平凡人上战场,利用他们的生命来完成自己的“偿还”时,他心底浮现的第一个念头,便是他一定要找到一个
一个最高明的医者,在最不可能的时刻保全他们的生命……
但在见到花蕊之前,他真的没有料到,花瓣的主人会是这样的一名女子!
他本以为人们口中岐黄之术举世无双,但个、态度却向来高傲古怪的歧黄仙子,肯定是个狡猾的老江湖。
在见到花蕊之后,虽然知道自己似乎料错了某些事,可是为了达到目的,他终究还是味着良心,用他充满鲜血、脏污的双手,轻薄了她、利用了她。
但从那时起,他才真正发现自己错了,特别是在看到她原本的一身雪白被染得全是血污,而她竟毫不在乎,只顾着将他营中所有军士及他都照顾得稳稳妥妥的那一刻。
他真的发现自己错了,特别是在看见她累得美目下一片黑晕,却依然克尽职责的时候;特别是在看见她最后累倒在他的营帐中、累倒在他的怀抱中,却对他这样的男人毫无防范的沉沉睡容时……
世上怎会有这种女子?
傲,但傲得可爱,傲得让人无奈摇头却舍不得生气。
怪,但怪得天真,怪得让人就算挨了她的骂也无法动怒。
而且,她更是美,美得不可方物,美得那样清纯脱俗……
“我要上山找药了。老张,你给我好好地看着这家伙,要是在我回来之前他出血而死,我唯你是问,听清楚了没有?”
“是、是,小的听得一清二楚……夫……花姑娘您放心,小的一定会好好看着他的,您记得要小心,要早点回来啊……”
是该还给她了。西门残破默默地想着。
因为他不能、也无法再昧着良心,用如此卑劣的方式利用一名与他毫无关系的好姑娘——
一个只是为了信守承诺与了解自己的身世,而不得不忍下羞辱任他轻薄的好姑娘;一个明明已取得花瓣,可以随便应付了事,却仍尽心尽力、不眠不休地为一大群军士疗伤的好姑娘;一个穿着上等绣功制成的绸缎衣裳,却为一群与她毫无瓜葛、被王孙公子看不起的“脚底下人”打抱不平的好姑娘;一个明明可以弃他于不顾,却依然细心为他治疗火伤的好姑娘……
就是这样一个好姑娘,让他冰封了三十年的心因她而微微颤动,以致于在她酒醉撒野的那个夜里,他虽然拥着她直到天明,却怎么也不敢让手碰触到她任何一寸冰肌玉肤……
她是那样一个高贵、救人命的医者,而他却是一个残酷、不知结束了多少命的弑父刽子手,所以他本不配碰她、不配看她、不配与她站在同一个星空下。
更何况,打从遇到他那天起,她为他所做的,真的已超过他预期的太多太多了!
再这样下去,他真不知道该用何种面目面对她,毕竟他欠她的,真的一辈子也还不起,所以……真的该还给她了。
紧握着手中的最后一片花瓣,西门残破痛苦地闭上眼。
先前,他早有还她花瓣之意,但却总是不自觉地一拖再拖,如今命运让他们再度相遇,就是要告诉他——时间到了。
虽然他明白,将这片花瓣还给她之后,他与她,这辈子也许真的再无相见之日。
这样古灵怪、冰雪聪明的女子,他这辈子再也遇不着了……
一想及此,西门残破发现自己的心居然在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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