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扶余县
刘亦东看着身后的人群,再看看被人群包围的郭思怀,既痛心又痛快,孙开志又恢复了闭目养神的状态,但是他的双手交叉,正在不停地将左手插入右手之中,刘亦东虽然跟孙开志时间不长,但是他很熟悉这个动作,每当孙开志思考的时候,这两双手总是不自觉地闭合再分开。
这个习惯其实已经跟着孙开志很多年了,在省里的时候孙开志有一个外号叫“孙七叉”,说的就是他的这个习惯,不过这个外号虽然没有贬义但都是要跟他关系很好的人才会喊的,在山南市恐怕只有肖长河知道,他也并没有告诉刘亦东。
孙开志的这个习惯可以追溯到他的童年时代,似乎天生就是这样,最开始发现的是他的数学老师,数学老师发现孙开志能够快速地解决许多难题,简单题叉三下,难题叉七下,七下叉完必定可以解决。最开始孙开志的家境不错,他受到了很系统的教育,家里私藏了一些银元,让他们在解放初期能够比一般的家庭过得更舒服,可是这种优越随后就被巨浪搅飞,孙开志在青年时期被认定为出身不好,发配苦寒之地进行改造。在那里基本上都是体力活,很少有什么脑力的思考,但是也有例外,那就是中国象棋。孙开志最开始在家里学得是围棋,象棋是到东北之后才学到的,最开始就是一个臭棋篓子,孙开志一天下来手指缝都叉破皮了也赢不了几把,后来棋艺一天比一天精进,等到他回城的时候,已经没有人和哪步棋能让他叉三下手了。
刘亦东看到孙开志的手越叉越快,最后居然乱了,他虽然不知道孙开志在想什么,但是他知道孙开志恐怕是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难题。会是什么?刘亦东把前前后后的事情想了一遍,孙开志作为市委书记,肯定会知道扶余县矿难的事,但是具体数目一定是被隐藏的。孙开志过来考察一方面是跟扶余县的挑衅有关,另一方面恐怕就是跟矿难有关。现在最难解决的是什么?应该就是矿难的人数问题,如果矿难涉及到的人数太多,按照国家规定超过十人就要上报给国家,这件事上报给了国家不光扶余县是完了,恐怕山南市又完了。这几年发生在山南市的事情一件接一件,他州省或许早就对山南市表示了失望,这种情绪如果再由国家态度的激化,那么恐怕所有人都是要换一遍的。
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人都不敢去捅破这层窗户纸,孙开志也不敢,既然不敢那么什么让他如此纠结?刘亦东看着孙开志交叉的手慢了,他突然想到,或许孙开志并不是在思考什么解决方法,他恐怕是在作斗争,在当官与为民做主之间做一个选择。
不管怎么说都是刘亦东的猜测,他见孙开志一直都在闭目养神,趁着这个空挡他走到了后排,坐在了日报派过来的记者旁边,低声说,扶余县矿难是怎么回事儿,你知道么?
记者姓李,年龄跟刘亦东差不多,他压低声音说,刘处长您不知道?这件事市里应该都知道吧,前一段日子特意下了文让我们对新闻进行冷处理,不见报、不采访,一切资料都要上报给宣传部。
刘亦东说,我刚刚上任,还不清楚这件事,很突然,让我有点手足无措。你如果能说就跟我讲讲,我也好有个准备。
李记者说,这没什么不能说的,毕竟您也是政府的代表。大概是两个月前吧,也就是春节刚刚过去不久,扶余县608号矿瓦斯爆炸了,当时县里把事情按了下来,足足按了三天才上报,而且我听说上报的原因还是有很多家属已经开始上访了。当时我们记者过来,不是我,但是我听说了很多细节,有人说最开始608号矿里遇难的还有机会救上来几个,但是需要大规模的挖掘,当时也不知道是谁下的决定,就地掩埋了,完全断了所有人的生路。然后等到有人采访的时候,矿主说608几年前就废了,如果有人进去也是私自下去偷煤,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对于矿难到底发生没发生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最蹊跷的是,采访的矿工最开始说608一直都在开采,可是几天后矿主拿了一个政府文件证明几年前608就废除了,而最开始那些矿工也都三缄其口,对608的事故闭口不谈。其实我们做记者的,很多事情看得很明白,但是不能说,就算您今天问我我也不能说,其中的寓意还是要您去揣摩。再然后出现了集体上访的事件,在北京被他们自己县里给截了回来,当时也有几个北京的记者同行看到了,用他们的话说就算是山南市甚至他州省也没有扶余县这个能量,几百人上北京,几十台好车去截访,北京当地也有几十个人跟着他们做事儿,这种场面谁看都哆嗦。上访被截回来之后,山南市本来一直都对这件事视而不见,这次也不得不发文要求彻查,然后扶余县上报了一个六人的死亡名单,但是还是说608是废矿,这几个人是非法采矿,还在其中指证了一个人就是私采的组织者。然后扶余县又发文说经过政府出面与矿主的协调,这个矿虽然是封停的废矿但是也不是无主的,矿主也有监护不力的职责,要求其对这六个人进行赔偿。然后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这都是明面上的事,走的是官方渠道,大部分人都清楚,至于为什么突然有这么多家属,这么长时间这些家属在干什么,扶余县到底给没给这些家属什么赔偿,我就一概不知了。
刘亦东知道记者消息多,而且交际广,恐怕李记者还会知道许多内幕,但是见他不肯说了,刘亦东也不想难为他,他点了点头,说了句谢谢,又坐回到自己的位置。
刘亦东只听说过扶余县的传说,但是从来没有来过,作为山南市甚至他州省富人最集中的县,扶余县一直以来都有着很多传说,有矿老板拿着一袋现金去北京搞女主播的,有矿老板买一艘游艇加上千万现金与某著名女子组合在上面所干突破日本专业演员想象极限的,有矿老板把自己的干女儿捧成了国内一线演员的……总之对于有钱人的传说总是层出不穷,而且都与权色有关。
权钱色现在似乎就是一个词,有一个出现必定要有另外两个伴随,否则总感觉不完整。刘亦东曾经想象过扶余县金碧辉煌的场景,可是一进扶余县还真是远超他的意料之外。黄土路,泥板房,除了远处有几栋若隐若现的高楼之外,整个县处于一种解放初期的时代之中。刘亦东完全想不到如此富有的一个县为什么会搞成这样,这实在哭穷么?
车在这种泥土路上很艰难地走着,转了几个弯,可能是到了扶余县的主街,有了水泥路,但是路面很窄,左右只有两个车道,路可能是封了,也可能是真的没有什么车,反正刘亦东没有见到任何机动车辆,不过倒是有几个骑着摩托车的人呼啸而过。
由于扶余县的主要领导都扔在了高速路上,这次接他们的是市办公室的主任,正科级官员。孙开志车都没有下,甚至还特意告诉车不许停,本来等在高速路口的接待车见视察车在它身边呼啸而过还鸣了一声喇叭,估计吓得七窍生烟,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走在了视察车的前面,小心翼翼地领着路。
孙开志对路上的颠簸似乎非常不满,他点了点窗外,刘亦东顺着他的手看了出去,都是低矮的平房,破烂不堪,还看起来灰蒙蒙的,带着一种炭黑,应该是矿尘沉淀的结果。孙开志对刘亦东说,让电视台的把四周的景色录下来,我们回去好好欣赏一下。
刘亦东急忙站起来,指挥着电视台的人手忙脚乱地打开了摄像机,电视台的摄像机很大也很专业,并不是那种随手拍的DV,在车厢内打开有一些拥挤。录了五分钟,刘亦东觉得差不多了,示意电视台的关上摄像机,他又坐回了车座上。孙开志说,想不到吧,我第一次来也想不到,我本来以为如此富县,应该是那种县富民强,人人安居乐业的情景,可是这种反差真是让我震惊。这种景象就算是在山南市几个贫困县也是看不到的,这说明什么?这说明钱太集中了,只集中在少数人手里,我们倡导共同富裕,说是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但是为什么要先富起来?这个问题我看扶余县一直都没想清楚。
这是刘亦东第一次听到孙开志如此强烈地表示自己的不满,孙开志这个人涵养极高,很少真的因为什么事发表过激的言论,看来今天扶余县的的确确是触怒了孙开志,也触及了孙开志容忍的底线。
当官与为民做主,到底能不能在一起?
对于矿难这件事,大多数官员都无法为其负责,虽然平日里征税下政策的时候一个比一个争先,可是真出了这件事,谁都不敢上前了。人命关天,这是中国通行了几百年的规则,这个规则凌驾于任何法律之上,再暴虐的统治者也无法视人命为儿戏。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法治与官员提拔制度并行的社会,就出现了极其奇怪的衍生品,就如同两个波纹的相互干扰,本来是两个很美丽的圆环,放在一起就变成了奇奇怪怪的形状。一方
面按照法律与国家规定,矿难只要超过一定的人数必须上报,另一方面官员的提拔制度导致很多官员害怕这件事所造成的后果,官员的这种惧怕心理与事主息事宁人的心里一搅合,两个以私利为出发点的人因为一个人的权力与另一个人的资源,就变成了沆瀣一气。权力的大手与金钱的臂膀,到底能解决多少问题,已经解决了多少问题谁也无法说得清,但是当这种组合通行无阻的时候,自然而然成了腐败的原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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