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跑了也没办法。”柳瑛摊手,转过头看向窗外,火车缓缓启程,祁慕青站在入口处,脸庞已模糊不清,唯有那只挥舞的手在眼前不断晃动。
祁慕青知道消息的时候已是大年初二早上,收到群发自柳瑛手机的短信时他简直以为愚人节提前来到,满心疑惑的拨了电话过去,接电话的是个自称柳瑛母亲的中年女人,用极为标准却又略带忧伤的普通话确认了事实。
人生总有太多的始料未及,以为不过是短短十天的离别,却是此生再无相见之日的永别。手机从手中滑落,摔到木质地板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祁慕青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身体往后跌撞到墙壁上,然后软软的滑下去,两眼无神的望着天花板,有泪水自眼角溢出,且越来越汹涌。
直到日落西山他才回过神来,茫然的从地上爬起来,房间里还残留着她的气息,衣柜里塞满了她的各色衣裳,床头摆着她笑靥如花的照片,一切都如往常没有任何不同,只除了少了她,不是暂时的出差或者探亲,而是永永远远的离开,祁慕青痛苦的别开头,嘴唇紧紧抿着,眼泪终是再次滴落下来。
他从衣柜里拖出个行李箱来,往里边塞了几件换洗的衣裳,将散了架的手机捡起来组装好,钱包塞进裤袋,抓起茶几上的车钥匙便冲出门去,一路飞车赶往浦东机场。
机票全部预售干净,能买到最快一个航班也要初五凌晨,等他赶到她北方老家那座城市,跌跌撞撞的冲进她家时,柳瑛骨灰早已火化。按照当地习俗,父母健在不能行追悼跟出殡仪式,所以甫一火化便被葬入郊区的西山公墓,祁慕青能见的也只是一座贴了她照片刻了她名字的冰冷墓碑。
西山祭奠回来,祁慕青失魂落魄的坐在车上,柳瑛母亲见状便吩咐司机将车停在街心一家高档餐馆,要了个雅间,点了一桌此处的招牌菜,拿公筷夹了些菜到他碗里,招呼道:“再怎样伤心,饭总要吃的。这些都是瑛瑛最爱吃的,每次回家来总要吃上三五回才肯罢休,你也尝尝?”
他本来毫无心情吃饭,但听说是柳瑛生前爱吃的,便拿起筷子夹了块**放进嘴里,机械的咀嚼着,柳妈妈见状拍拍他肩膀,叹气道:“你是她男朋友吧?”
祁慕青点点头,放下筷子,低声道:“我们在一起两年多了,我是真心喜欢她,也想跟她结婚,但是每次提起这事儿她都转移话题……今年春节我本想跟她一起过来,正式的拜访下叔叔阿姨,可她还是不肯,只说以后……”
“这孩子从来不提,我们一直以为她这些年都是一个人。”柳妈妈摇了摇头,拧眉寻思了一番,这才缓缓道:“其实这也不能怪她,主要是这孩子命不好。大学里的时候她谈过一个男朋友,对方是你叔叔战友的儿子,两人打小便在一处玩,算得上青梅竹马,我们两家本计划着等他们一毕业就让他们结婚,结果他俩都不同意,说是先忙事业,那死小子倒也有些能力,工作半年便被调到海外总部上班,两年多都没回来过,两人感情渐渐淡了,后来听说他在那边又找了新女朋友,瑛瑛便平静的跟他分手了。”
过去的事情柳瑛不提,他本着尊重隐私的原因也没问过,现在听柳妈妈说起,倒也不觉奇怪,毕竟作为一个三十岁的成熟女,如果过往如白纸般单纯,反倒让人觉得不可理解。
柳妈妈端起茶碗抿了口茶,继续说道:“后来瑛瑛被调到上海总部后,又交往了一个男朋友,年纪比她大五岁,是做房地产投资的华侨。看的出来瑛瑛很喜欢他,每次打电话回来都兴高采烈的,但是好景不长,直到被那男人的老婆找上门,当众甩了她一巴掌,这才知道自己喜欢的这个男人早已在国外有了家室。她急火攻心当场心脏病爆发,被同事送去医院,抢救了十几个小时才脱离危险。从那以后,这孩子子就变了,再大的乐事也不开怀大笑,对谁都是清清淡淡的,提起婚姻总是一脸不屑的模样,瞧着男人都像骗子,哎……”
“原来如此……”祁慕青喃喃道。
铃声响起,柳妈妈从包里掏出手机接了个电话,然后站起身对祁慕青说道:“酒店已经给你定好了,司机在楼下等着,我这边还有事儿,就不陪你过去了。”想了想,又叹气道:“我瞧着你这孩子模样周正人又中规中矩的,是个靠得住的,可惜瑛瑛没那福气。不过这样也好,早去了也能少受些罪,也免得耽误了你,重症心脏病,是不能生孩子的……”
祁慕青在宾馆浑浑噩噩的待了三日,直到接到公司电话催他上班才收拾东西返回。临走前又去了次西山公墓,昨天下了场大雪,今天天空依旧霾,整个西山被掩映在一片银白中,墓碑排列整齐庄严肃穆,他提着行李箱踩着咯吱作响的路面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照片中的柳瑛比现在年轻许多,雪白毛衣加苏格兰格子裙,留着齐眉短发,眉宇间神采飞扬,与他印象里大波浪卷发配简洁套装的优雅模样很不相同,他手指爱恋的抚过照片每寸角落,然后从包里取出那瓶芝华士洋酒,拧开盖子缓缓倒在地上,积雪迅速融化,露出被覆盖在下面的灰白石板。他又取了盒大卫杜夫出来,抽出一支夹在手上,拿打火机点燃,塞入口里猛吸一口,然后放到墓碑顶端,他抬头轻笑道:“身体不好还嗜好烟酒,每次劝你都不听,现在也不用拦着了,你随意吧。”
陪着她抽了三只烟的时间,眼看已经接近登机时间,他这才站起身,恭敬的鞠了三个躬,伸手宠爱的轻抚了下碑顶,说道:“等清明节再来看你,也不知道那会你投胎转世没有?”他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的往回走,眼角不知是否因为北风肆虐还是因为内心伤悲,泪水怎样都忍不住,脑子里却是想起个很久前在网上看过的故事。
从前有个书生,和未婚妻约好在某年某月某日结婚。到那一天,未婚妻却嫁给了别人。书生受此打击,一病不起。这时,路过一游方僧人,从怀里出一面镜子叫书生看。书生看到茫茫大海,一名遇害的女子□地躺在海滩上。路过一人,看一眼,摇摇头,走了。又路过一人,将衣服脱下,给女尸盖上,走了。再路过一人,过去,挖个坑,小心翼翼把尸体掩埋了。僧人解释道,那具海滩上的女尸,就是你未婚妻的前世。你是第二个路过的人,曾给过她一件衣服。她今生和你相恋,只为还你一个情。但是她最终要报答一生一世的人,是最后那个把她掩埋的人,那人就是他现在的丈夫。书生大悟。
那么柳瑛,尚未嫁人就已离去,难道前世你竟是暴尸荒野无人埋葬?
祁慕青叹了口气,转过身遥望向那早已辨认不出所在的公墓群,心里默默祈祷着:“虽然你我今生无缘结为夫妻,但往后每年清明我都会来祭上香火,若能投胎转世,不愿你才华出众,不愿你富贵荣华,只希望你能摊上个无病无灾的身体,不会再遇人不淑,嫁个肯善待你的老公,安静安乐的过一辈子,我就能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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