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上了车,当时兜里只有一把左轮手枪、两百阿币、一个笔记本和一张他与母亲的合照。
自此之后他再也没有回过总参部大楼,他无数次经过那个院落,回想起他那间小办公室,和他从来也没有踏进过的隔壁会议室。在赫瓦贾家里,他自由出入,想去哪就去哪,赫瓦贾对所有下属说,见阿卡季如见我本人。
他幻想一个阿富汗人可以帮他施展才能,以为他放弃自己的民族会换来无悔的爱情。直到赫瓦贾将一个女人带到他身前,告诉他我要结婚了。他才明白所谓的爱和希望都十分可笑。那时候他发现自己真正一无所有,没有合法身份,连自己是谁都说不清楚。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别人可以轻易得到的东西却不能是我的?
为什么别人可以活得那么好,我却要沦落?
“这个问题没有意义。”赫瓦贾面无表情地回答他,向他伸手,“来吧,我们要回去了。你不是小孩子了,把你的兔子扔了,我会教你怎么养狮子。”
阿卡季眷恋地摸摸兔子,“我好喜欢它。”
赫瓦贾当他在撒娇,有些好笑,“扔了。我会给你买新的。”
阿卡季咬咬牙,依依不舍放开了那只兔子。
暴风雨前的平静还在持续,目前来说大部分人都没有意识到危机。
军营里的气氛虽然不明快却也还过得去。士兵们在不打仗的日子能找到各种乐子消遣,可尤拉却百无聊赖,提不起精神。而且,就目前来看,他在军营的日子恐怕还长——《文学报》休刊后,停止了一切与其对外记者编辑的联系,意味着原本支持尤拉在阿富汗的生活费用也断了,尤拉不可能再回到记者站去,那里已经没有了他的位置。奥列格向上申请了一个外协名额,将他当做外协人员常驻军事基地。尤拉拿着个外协人员证件不用再避讳,他就一天到晚往外面跑闲不下来。
周末奥列格陪着他去逛集市。坐落在城西的阿尔巴集市周末相当热闹。这里在年初时候经历过一次炮火洗礼,原来的街道已经不复旧时模样,人们用漂亮的白色帐篷撑起简单的棚户区,重新摆上商品,色泽鲜艳的香料和水果用竹筐盛满摞在过道口旁,被蜂蜜烘烤过的蜜饯和干果直接在一片竹席上摊开,堆积成山,大块新鲜的肉和骨架吊起来,背后传来屠夫高亢的叫卖声;再往里面走有鞋子、丝巾、文具、工艺品等等。
一个中年人在他的帐篷下吹玻璃,引来孩子们的围观。尤拉见他满头大汗,只穿一件短衫,围着长围巾,用一根手臂长的金属细棍,一边吹一边用工钳转动调整形态。他稍稍停下来,查看他手上的作品,似乎很满意。
“阿富汗现在还有多少这样的手工艺人吗?”
奥列格说,“不少。但不是从前流传下来的,都是战争年代之后才发展出来的。十年前这里的现代化程度完全可以和莫斯科相提并论,甚至拿去和华盛顿纽约比较也不差,全部都是流水线机械化工厂化生产制作,反倒是这些年传统手工艺和小作坊渐渐复兴,有回暖趋势。”
中年人向他们走来,用阿富汗语介绍他的作品。奥列格和他对答如流,一边向尤拉解释,“他叫坎伯纳,57岁,靠吹玻璃为生,他的玻璃在喀布尔卖得非常好,因为他能吹出半透明质感的玻璃,乍看上去让人以为是陶瓷。”他拿起一只琥珀色的长颈圆瓶,“这个,要做一只成品大概需要一个星期。一个瓶子可以卖到三十到四十阿币。”
尤拉看中了一个装饰盘,只有手掌那么大,以孔雀绿为底色,用了偏暗的金色勾线,中心压花,纹理细腻剔透,隔着灯光看,盘身通体清澈温润,一点杂质都没有,浅金色花枝栩栩如生,宛如标本,浑然天成。
“我要这个!”尤拉爱不释手。
中年人开价三十,奥列格往兜里一掏,一共不到十阿币。尤拉自己也没钱,他在军营蹭吃蹭喝快两个月了,一分钱也没有。他有点不舍,犹犹豫豫放下那个盘子,“那算了吧,不要了。”
奥列格看他那依依不舍的样子,不太忍心,想想身上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把内袋里一枚奖章掏出来咬了一口,还有点含金量,递给了老板。老板横竖看看,勉勉强强收下了,尤拉又一把把奖章夺了回来,“一个盘子而已,算了。这东西不能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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