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是因为他们大多都相信花璟最后一定能够再回来。只是这位花仙,便是得了花神殿里的修为与法力,却也只能保证如数榴花花期如往而已。她没有花璟的本事,也自然得不到榴花骨子里的认同。
可是昔芜却可以,甚至,在昔芜当着他的面,再一次让榴花开遍的时候,他有那么一刹那的失神。也正是那一刹那的失神,让他怔怔看向昔芜的时候,似乎透过她澄澈明亮的双眸,看到了万万年以前的花璟。
可是,她们明明就是不同的两个人啊。
离渊苦笑,果然,做了一千多年的凡人,也变得同凡人一般容易魔怔。
见离渊回过神来,昔芜刚想问问他,怎么这么大的人了还总是喜欢发呆。却忽然觉得一阵眩晕,抬手扶住额角,再然后却是眼前一黑,失去知觉。
所以昔芜最后的感知,是一个散发着淡淡清冷墨竹香味的怀抱。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七日之后,一路上换了五匹好马的昔芜,终于在二十四桥柳絮若雪处找到了那抹人淡如画的影子。
昔芜翻身下马,忍不住捂住鼻子打了个喷嚏。
至于她为何骑马,还快马加鞭地行了七日,便就得好好问一问眼前的离渊了。
“臭道士!”彼时,离渊一袭白衣拢袖,眺望远处一帆乌篷船,端华隽秀,清逸出尘。昔芜带着一身煞气,怒气冲冲踏步过来,明显叨扰了这种烟花三月的景致。
昔芜杏眼瞪起,抬手一指,拿那方方才拧过鼻涕的帕子指着离渊道:“说说!你乘本姑娘晕倒的时候到底对本姑娘做了什么?!”
昔芜这一声饱含怒气,是以喊得别样大声。过路的几名男男女女听到了,无不露出赧然的神色,匆匆跑掉。
彼时昔芜还在气头上,想着离渊竟然乘她耗去太多法术而晕倒之机,给她身上下了禁咒。当然,这也是昔芜在吃醉仙楼胡吃海喝一通准备付银子时才发现的。因为变不出银子没法付账,她生平第一次被人认为是吃霸王餐的,不但丢尽了脸面,还差点被醉仙楼的掌柜的拖去对面的歌舞坊卖了抵账。
幸得一位青衫公子出手相助,替她垫付了那几辆银子,又给了她几张银票作为盘缠,她才能在问过客栈小二之后,来扬州找到离渊这位始作俑者。
看着手上莫名其妙多出来害得她法力尽失,连腾云术都使不出来的金镯子,昔芜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试了几次,还是和之前一样根本就不能掰下来。索性昔芜将半截皓腕往离渊面前一横,恼怒道:“你快点给我解开!解开!”
不过是个小小的禁制。离渊横了她一眼,淡淡道:“既然是在人间,姑娘还是入乡随俗的好。”
“什么意思?!”昔芜瞪眼问道。
离渊挑眉,说得道貌岸然:“你见过哪个凡人,兜里随便揣几颗石头,便能当银子使的?”
昔芜跺脚:“可我不是凡人!”
“这里可是人间。”顿了顿离渊说道:“况且你法术不济,变出的银子不消片刻又会变回原样。就你在客栈付的那三日房钱,最后还是我帮你给结的。”
“那,那又有什么关系!”被离渊当面拆穿自己法术不济,昔芜面上微微一红。
不紧不慢,离渊道:“凡人多是通过劳动所得换取银两,就是扒手,也是自食其力。你用障眼法拿石头去换取他们的劳动,同杀人放火有什么区别?”
这话,离渊明显是说的严重了。昔芜之前也确实没有想过这一点,她觉得等人家发现银子变成石头后,她早就跑远了,人家自然找不到她的麻烦,可她万万没有替那些店家着想。
“大不了,我下次不拿石头骗人了!”指尖不自觉搅了搅衣脚,昔芜抬眼,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离渊也甚好说好,自知昔芜虽身怀妖气,却秉性不坏。便颔首说道:“你若回你的琅邪山去,我便把这道禁制解开,如何?”
“那可不行!”雪狼王如今小住在琅邪山,她怎么能回去呢?
“如此,恕在下也是无能为力。”
说罢转身,昔芜捂着胸口作欲哭无泪状,最后一抹眼,抬手拽住了离渊的大白袖子。
“你……你可不能就这样走了!”
“……”
“本姑娘现在无家可归身无分文可都是你害的!”
离渊回头,眉毛跳了跳。
于是昔芜昧着良心颇有些厚颜无耻地说道:“所以,我得跟着你,饭钱房钱花酒钱都得你负责!”
“……”
说起来,就连昔芜自个儿也觉得无耻了些。
离渊走水路,昔芜便跟着他坐船。离渊喝茶,她便硬是要坐在他对面。总之,一天下来,就连昔芜都开始怀疑,自己的真身或许不是一朵榴花而是……一只……跟屁虫……
好在离渊也不是那种丧心病狂丧尽天良的人,因为若是他御剑的话,估计昔芜早就跟不上他了。
所以,在昔芜充分发挥了自己在琅邪山曾经对七夜用过的牛皮糖攻略之后,离渊开始主动替身边的昔芜付账。
“其实呢,我也不会一直赖着里。过几天你回天墉城了,我说不定就可以回到我的琅邪山去,你帮我把禁制解开,自己也少了一个麻烦多好?”说这句话的时候,昔芜正聚精会神的啃着手中的鸡腿,连头都懒得抬一下。
离渊也只当凡是多付一份银子罢了,好在昔芜最开始的时候也不怎么给他惹麻烦。
不过,也仅仅是刚开始的时候。
当离渊真正默许了带着她上路后,昔芜便暴露了她睚眦必报锱铢必较的本性。
离渊带着昔芜去了月塘镇。
离渊是来收妖的,好似也并不顾及身边昔芜的身份。
听闻月塘镇的居民,天一黑便不敢出门,说是出了吸人精血的老妖怪。离渊御剑,顺便捎上昔芜。本来离渊的剑御的好好的,可偏遇上一阵莫名的妖风,昔芜没了法力,掉下去怕没了小命。便拽着离渊怎么着也不肯撒手,是以到了越塘镇时,昔芜也才将将发现,离渊的脸上委实有些不好看。
昔芜跟着离渊在一家驿站里头歇下,方才也打听过了,根据街头巷尾所了解到的情况来看,应当是蝙蝠或是青蟒一类的妖精。
昔芜啜了一口茶,抬起眼来问离渊道:“你真要收妖么?”
离渊不答。
昔芜想了想又问:“怎么收妖?”
离渊淡淡道:“你要不要试试?”
如此昔芜便默默地低头去喝水了。
大抵因着自己本身也是妖族,所以对其他妖类昔芜还是蛮有好感的。此番离渊说要来收妖,昔芜首先想到的竟然是那只吸血妖怪的人身安危。昔芜觉得自己果然是长大了,懂得为别人考虑不说,且在七夜圣君的长久熏陶之下变得越来越博爱了!
第三章:千里姻缘一线牵(一)
入夜,昔芜躺在床上,望着黑漆漆的夜里的帐子顶,一手百无聊赖地摸着脖子上挂着的玉坠,仔细地听着隔壁离渊房里的动静。
终于,她听到了离渊栓门离去的声音。离渊的脚步声还没走远,昔芜便从床榻上爬了下来,竟然是连鞋子也没有脱。晌午她问离渊是否今晚就上街上逛逛一探究竟的时候,离渊什么话都没说,昔芜就知道这个臭道士是个闷头葫芦阴着坏。
果然不出她所料,离渊根本就没想着带她一起去,这根本就是背着自己在做坏事嘛!
越想越气愤,昔芜推开门就打算追出去,可是接下来她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门……根本打不开!
昔芜跳脚,心下骂道:好你个离渊,封了本姑娘的法术不说,还敢给我下结界?!
大街小巷,皆是空无一人。唯余几盏破旧的灯笼,在风中忽明忽暗。
晚间的月塘镇,静的可怕,挨家挨户早早便熄了灯。离渊手中提着一盏灯笼,独自在空无一人的长街上走着。
白日里他去了西郊的义庄,只一眼便认出那几具尸体伤口处残留的妖气。
因着昔芜给的那些药,离渊的法术少说也恢复了七成。对付这样的妖怪,别说七成,便是只有三成也一样绰绰有余。
昔芜猜的不错,月塘镇食人精血的妖怪,确实是蝙蝠一族。只不过除却她想的那些普通的蝠妖,还有一个略显棘手的蝙翼蝠王。
蝙翼蝠王的名字,离渊在昆仑山上,或多或少还是听过一些。真身本是一只普通的蝠妖,后来入了邪道,有了些道行便在人间四处作恶。离渊曾与他有过交手,不过这蝙翼蝠王委实狡诈,几次三番都给他逃了。
这一次为祸,想来又是为了练就什么魔功。
起初这蝙翼蝠王为祸人间,也并没有伤及他人性命。只是这一次,二十三条人命,必是不能姑息。
乌云悄无声息地遮住了月亮,离渊提着灯,走到了河塘边上。
蓦的,黑夜中快速略过了影子,有几点停在柳树梢上。仔细看,原是些个头较大的蝙蝠,这些蝙蝠想来也是蝙翼蝠王的爪牙。虽有灵识,却并未成精。
话说这蝙翼蝠王同离渊,也算是对头了。蝙翼蝠王虽然狡诈,可屡次败在离渊手下又是极不甘心。近日他吸取人类精血,私以为自身无论是法术还是道行都有了提升。加上爪牙传递过来的信息,许是蝠妖在这一方面的灵敏度较长。果不其然,他闻到了离渊身上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青石桥的另一端,蝙翼蝠王的身形,由无数黑色细小的蝙蝠凝聚成形。
细看之下,他没有实际的容貌。所有的五官都笼罩在一片黑晶石般的阴影里,黑暗中只能看到他露出口的白牙,泛着阴森森的光。
离渊顿住脚步,抬眼望向蝙翼蝠王。
蝙翼蝠王的声音沙哑,他冷笑道:“不知道这不死之身的味道,同那些凡人究竟有何区别?”
不等离渊有所回答,那一瞬间他的身形突然膨胀,在发出一声'嘭!'地声响之后,化作无数巨大的,笼罩着黑气的蝙蝠,向离渊身边攻去。
那些蝙蝠速度极快,如离弦之箭一般。离渊微微垂眼,将手中的灯笼别在了身旁的柳树梢上,只见几点寒光一闪而过,几只由蝙翼蝠王意念所化的巨型蝙蝠,便被斩成两半,落到地上又化为黑烟散去。
离渊后退几步,抬手挽了个剑花,长剑轮转之际,身侧已是拢了一个微蓝色的结界。那些蝙蝠接二连三地撞向结界,瞬间破碎。尔后,离渊长剑带着袖气划过身侧,结界瞬间自行崩裂,只一瞬,便将周遭所有的蝙蝠吞噬,瞬间灰飞烟灭。
暗夜中,蝙翼蝠王冷哼了一声,带着戾气在攻入离渊身侧时方才显出身形,一双利爪探向离渊腰际。离渊侧身,反手横剑将其架住。蝙翼蝠王掌心聚力,离渊手中的长剑发出嗡鸣,他退后一步,足尖轻点。身形卓越腾入半空。蝙翼蝠王掠身追去,张开了自己巨大的蝠翼。几株柳树被这股突如而来的力,掀翻在地。
离渊身形变换,在蝙翼蝠王一爪将要劈向他背部的时候,转瞬来到了蝙翼蝠王身后。即便蝙翼蝠王察觉的极快,可回身之际,离渊早已划出了长剑,一道光刃闪过,凛冽的剑气直直击向他的胸膛。刹那他五脏六腑剧痛无比不说,更是被那道剑气击中,整个身子撞在了石桥尽处的牌坊上。
蝙翼蝠王在牌坊破碎的石头堆里,捂着胸口想要捏出一个遁地术,折眼,离渊早已将三尺长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青冥剑透出的杀气,竟是让蝙翼蝠王半分也动弹不得。
这便是离渊?天墉城的执剑长老?
难怪,不到而立之年,便修得长生不老之身,放眼人间如数仙门,却没有一个不知道他的名字,亦没有一人能同他这般如此。
当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呢?
此刻,蝙翼蝠王的心中闪过一丝懊悔。他恨自己不该低估了离渊的实力,即便早就察觉到他此前便受了极重的内伤,却任然不够能力成为他的对手。亏得他还自认为吸食了那么多人的精血,能够有多厉害。
握剑的手,异常纤细,骨节分明。离渊冷眼,剑身徒然往前送上一分,蝙翼蝠王瞪大了充满血丝的双眼,分外怨恨地看着他。
最后,魂飞魄散。
而这一切,离渊身后不远处的昔芜,看得清清楚楚。
她吓得退后一步,却不小心踩到了折断的柳树枝子,结果被绊倒在地。
昔芜捂着被摔疼的屁股,欲语泪流的时候,眼前折下了一片阴影。不用想也知道是离渊,此刻,她的身子不禁往后缩了一下。她必然是怕他的。
这是昔芜第一次看到有同类,在自己面前被一个修仙者打的魂飞魄散。
她不敢抬眼去看离渊,只觉得自己似乎就连拽着衣摆的手都是颤抖的。
最后还是离渊拽着她的个胳膊,将她跟小鸡似的提起来。
“地上不凉么?”这是离渊对此时依然有些瑟瑟发抖的昔芜,说的第一句话。也是这句话,打破了此刻近乎诡异的安静。
“他死了?”昔芜问道。
离渊不答。沉默片刻,反而问向昔芜道:“本是还不小,明明被禁咒封住了法力,又是如何破除那结界的?”
便是早就知道离渊此番捉妖,是不会留下活口的。昔芜也知道那蝙翼蝠王害死了好些凡人,本是罪有应得。可他们毕竟也是同族,她跟来,原是想着能不能阻挠离渊,也好给蝙翼蝠王一条生路走。
昔芜低着头,极小声地说道:“你封住了我的法力,想来那个结界用的也不会太高明,最多是不让我出去罢了。”她顿了顿,侧过头道:“所以我在房间里砸了东西,小二听到动静过来,我便让他把门打开。如此,便顺着你的气味跟过来了。”
离渊失笑:“你是属狗的吗?”
昔芜这才意识到他是在拐着弯的拿她鼻子灵这件事情说事,瞪他一眼,跺脚道:“你才是属狗的!你全家都是属狗的!”
说罢,便退后两步跑开了。
看着昔芜跑开的背影,离渊有一刹那的失神。不知为何,那一刻,他忽而想到很多年以前的花璟,生气的时候,好似也是这般,佯装恼怒地说了句什么,便也跺脚跑开。
离渊摊开手掌,掌心有一颗暗灰色的珠子。是蝙翼蝠王的内丹,离渊那一剑,仅仅只是散了他的修为。看似魂飞魄散,可只要内丹还在,也不算入不得轮回。
通常,这样的内丹他都会暂且留下,等神无妄闲暇时下来找他下棋饮酒的时候,一并交给他。
神无妄也唱笑他,何时变得如此心软了?
他也只是微微一笑,并未作答。
只有他自己知道,当花璟跳下诛仙台,神仙传三界碑,都再也找不到她名字的时候。当好些白胡子的神仙告诉他,花璟兴许是魂飞魄散之后。那时的心隐隐痛着,才让他感知到,这在些许旁者说来轻巧的四个字对他来说究竟有多么可怕。
魂飞魄散,不入轮回,消散于四海八荒。
如此,便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昔芜心中盘算着日子,想着估摸这乐无烟这几日便走了。如此也好,等雪狼王走了,她便回她的琅邪山上去,便也不必提心吊胆地跟在离渊这个臭道士身边。
估摸着,这也是离渊笑愿望。毕竟自从有了蝙翼蝠王这样一件事情之后,昔芜虽然明着看起来是规规矩矩的,可私底下也因为不满给他暗地里使了好些绊子。譬如,在他买了些物什准备付银子的时候,会摸不到自己的钱袋。转头看向昔芜,则发现她正得意洋洋地冲他摇晃着自己的钱袋。然后转身放到一个乞儿的碗里,叉着腰颇为挑衅的看着他。
可是当离渊走过去,她却没了气势,反而有些慌张但仍然理直气壮地告诉他:“我这是做了好事,你可不能收我!”
如此,离渊便同她一起饿了一天的肚子。
没有银子,自然便不能舒舒服服地住客栈。昔芜同离渊一般坐在杨柳岸边,看着眼前春风十里,夕阳西下,忽然有些欲哭无泪。想着就算要同离渊作对,也不能同现下这般委屈了自己啊!
想想下次还是用别的办法欺负他吧,不能同自己过不去,自然也不能同离渊的银子过不去。
昔芜此刻正百无聊奈地叼着一根狗尾巴草,臆想症摘星楼里烤鸭的味道。然后独自就开始叽里呱啦地发出控诉了。
昔芜叹了口气,低头在草地上画圈圈。
离渊折眼,轻笑了一声目送前方。问道:“可是反省好了?”
昔芜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然后抬头可怜巴巴地冲离渊看去一眼:“道长,我饿了。”
见离渊看她并未便是,昔芜索性抬起手,将手上那明晃晃的镯子让给他看。再接再励地问道:“要不你给我把禁制解开?想必你也饿了,我去给你弄点东西来吃,我发誓!仅此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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