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呀。
夙倾涯道:“我救了你。”
昔芜张了张嘴,话还未说出口。便又听夙倾涯道:“不是你说要报答我的吗?”
昔芜有些急躁地将手在空中划拉了一下,解释道:“我说的不是这种报答!”
夙倾涯平淡道:“可我只接受这种报答。”
“你!”昔芜刚拨高了说话的语调,立马觉得毕竟夙倾涯救了自己,便尽量又将语气软和了下来。她叹了口气问道:“为什么?”
什么要我留下来陪你?
夙倾涯看着她,看着她那双并不算美丽,却十分好看的眼睛。他想了想,最后诚实的告诉她。
“或许,是我太无聊了吧。”
“……”
其实并不是无聊,而是寂寞。
在他明明带着一丝笑意的语气中,如此简短的一句话,昔芜听到的,是他对于自己流露出来的一种嘲讽。
她其实是知道的,在他同她说,都快要忘记自己的名字的时候,昔芜大概就知道了。要多少年呢?要多少年,身边没有人以一种亲近的身份,来唤你的名字。无论是亲人,恋人,亦或是朋友,都没有。
那样的寂寞,应该才是真的无从反驳吧。
其实,琅邪山上也全是妖精,要她住在妖界也没什么。当昔芜在电光火石间想到这一层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其实是个很顺从也很好说话的人。
当然,也是要看人的。
眼前这人,倾城之貌,却是青丝白发,他救了她,他让她留下几日,陪他说说话,其实也并不是多么过分的要求。再说,比起这人,昔芜觉得自己于他来说,根本无利可图。或多或少,也有些同情的成分在里头,一直以来,昔芜都觉得寂寞和孤独,是这个世界上对无论神仙还是妖怪来说,都是最可怕的一件事情。
她,也不忍心拒绝。
她径自叹了口气,比出三根手指,晃了晃,问道:“三日?”
夙倾涯微笑,反问:“三日?”
兴许是那笑容和语调加上夙倾涯的面容太过富有杀伤力,有或是他那一身不可忽视的风华与气势,昔芜在心里恼怒地吼了自己一句没出息,又换了三根手指同他比道:“七日?”
七日,七日之后,便是妖王的生辰。昔芜觉得顺道留下来看看也好。
夙倾涯轻轻一笑,笑出声来。他道:“十日。”
昔芜:“……”
十日就十日,反正对于他们的来说,十日说起来也不过就是屈一弹指。
夙倾涯住的地方是个规模不小的竹屋,昔芜走到院子里,将周遭的景致都打量了一番。院子里有一颗参天蔽日的银杏树,树下有一口古井。院子里有一张石案并一张石凳,案上蜷缩着一只白色的绒毛狐狸,像是在小寐。一只黑底蓝花的蝴蝶停在了它毛茸茸的耳朵尖尖上,小狐狸拱了拱鼻子,用尾巴一扫,蝴蝶便朝昔芜这边飞了过来。
昔芜伸出手,那蝴蝶便停在她如玉般莹白的指尖,昔芜笑着变出一朵榴花来喂这只蝴蝶采蜜,蝴蝶扑扇了几下翅膀,围着昔芜转了几个圈圈,便朝院门外飞去。
昔芜一笑,提着裙摆便跟了过去,可等她小跑到小院门口时,却傻了眼。
先前没有细看,还以为这人是住在哪个比较偏僻的旷野,哪里晓得,夙倾涯竟然将房子建在了高耸入云的山顶上。昔芜低头瞧着眼前蔓延着的,一眼也望不到尽头的长石阶,第一次为自己不是个人而感到庆幸。若她只是个凡人,要让她从山底下爬上来,亦或是满了十日之约再让她爬下去,别说累死,就算老也要老死在这长石阶上了。
也难怪没有人同他说话,昔芜暗自腹诽道,宅子建的这么高,一般人哪里会无聊到跑到这里来?
彼时,身后传来清浅的脚步声,不疾不徐,不用想昔芜也知道来人是夙倾涯无疑。
昔芜转身看他,抬手甩着腰间垂下的流苏绳子在空中转圈,她抬着下巴往院门外望了一点,对他道:“你用法术修葺出来的?一定耗费了不少修为吧?”
夙倾涯看向昔芜,淡淡道:“我挖的。”
“哈?!”
夙倾涯抬手指了指靠在墙头的一把铁锹,同后院露出来的一些巨石块以及其它一些开凿工具,道:“起初是为了记时,一年造一节石阶,后来怕这座山头不够高,便在十七万年以前,改成一百年造一节石阶。”
“……”昔芜很是惊讶,觉得眼前这人,到底是有多大啊,保不齐又是一个同七夜一般的老妖怪,对一定是同七夜一般,方才他道自己同七夜是故人之交。
“那……这些石阶你造了多少年?”昔芜问道。
夙倾涯摇头:“不记得了。”
昔芜正琢磨着他这句话里头所隐藏的思想感情,却听闻夙倾涯又同她淡淡说道:“你无聊的话,可以去数数。”
“对哦,数数就知道你在这里待了多少年?!”昔芜有些恍然大悟地拍了拍脑袋,随即当真转身往院门口走去,走了两步有停了下来。她转身叉腰同夙倾涯摆手道:“等等,我并不是那么无聊的人。”
语罢,又走回到夙倾涯面前。
她有些疑惑的问道:“记时归记时,诚然你我都不是凡人,一年造一节石阶,你为何不用法术来修葺?”
夙倾涯半歪着脑袋,似是极认真的想了想,随后看向昔芜,颇为认真的说道:“或许是我比起你,要无聊的多吧。”
昔芜:“……”
作者有话要说:越写越觉得夙夙才是我亲生的。⊙﹏⊙
第十四章:入云深处亦沾衣(二)
昔芜不是个喜静的性子,是以这大半天的时间,她便托着腮坐在那石凳上,看着夙倾涯长袖挽起,对着那一堆石头忙活起来。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说着话,夙倾涯也会回他,不过,他若是不回她昔芜或许还能将这个话题同他继续讲下去,可他回了,却叫昔芜如论如何也接不上话来,遂只好又换了个话题。
比如,昔芜问他:“你平时都做些什么?”
夙倾涯答:“想到什么便做什么。”
“比如?”
“睡觉。”
“……”
再比如,昔芜问他:“你这石阶是用来记时的,那么,应当还没有人走过吧?”
夙倾涯打磨着手中的石块,道:“怎么没有?”
“比如?”
“我。”
“……”
最后常常换得昔芜一阵沉默,不一会儿的功夫,夙倾涯便停了手上的动作。他放下袖子,昔芜方才看清,原来他方才开凿打磨的东西,竟然是一个石凳。夙倾涯搬了石凳在昔芜对面坐下,昔芜这才发觉,这屋子到院子的陈设,很明显都表明这里只住着一个人。譬如一张床,一张案几,一个板凳,一个杯子。
只是,一般来说,他们这样的人,若是差个板凳,一挥手便是了,哪里还像夙倾涯,要亲自拿石头凿一个出来?
想到这里,昔芜突然想到了什么。夙倾涯发觉她的异常,问道:“你脸色不好,是不舒服吗?”
昔芜一阵窘迫,抬手挠了挠脑袋,酝酿了一会,才抬眼看他。道:“那个……我这身衣裳,应当是你用法术替我换的吧?”
大概是没想到昔芜会突然问他这个问题,夙倾涯微微眯了眯眼睛,下巴不自觉地抬了抬。昔芜见状马上又问:“还是说,会有婢子不定时的上山来,替你照顾一下饮食起居……”
饮食起居四个词还未完整的说出口,便听夙倾涯在一旁云清风淡地说道:“没有婢子,也没有法术。”他顿了顿,依旧云清风淡地同他说道:“我,给你换的。”
一句话,简单明了,差点没让昔芜从凳子上摔下来。昔芜撑着石桌极其艰难地稳住身形,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只得同他露出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神色来。
妖界包括妖王在内,都对他恭敬有加,当然恭顺归恭顺,更多的是惧怕。是以,这么些年来,并没有谁来敢打扰他。任何人,包括妖王,在他面前无不谨言慎行,着实令他觉得有些无趣。眼前这个女子则不同,至少她在他面前是一个鲜活的人,能够流露出自己的感情。或许是不知道他的身份,道行浅察觉不到他的神威,不知深浅,才会在他面前并没有旁人那种战战兢兢的顾忌。
昔芜此刻的表情,勾起了他唇畔一抹浅淡的笑意。
夙倾涯问道:“你,在害羞?”
“害羞你个头啊!”昔芜冲他喊出声,却在瞧见极其俊美的一张脸上微怔的那一抹神色中,怏怏缩了回去。昔芜抬手扶额,闷声道:“我只是想默默哀悼一下我的清白。”
感受到来自夙倾涯的目光,昔芜坐在那里很不自在,遂端了杯子来饮水,刚喝了一口,便听到自己的肚子,咕噜咕噜地叫了两声。昔芜更为尴尬了,揉着肚子有些不自然地看向夙倾涯道:“我肚子饿了。”
夙倾涯却没回答她这句话,而是看了看她手中的白瓷杯子,又抬眼看了看昔芜,他说:“这杯子是我的。”
“……”昔芜放下茶杯,一脸幽怨地继续看他,重复道:“我饿了。”
“饿?”
“嗯。”昔芜点头。
夙倾涯顺手揪过石桌上小寐的白狐狸,往昔芜怀里一塞,然后抬手指了指偏处的一个房间,道:“自己弄去吧。”
昔芜看了看手中的白毛狐狸,一脸茫然:“我不会烧狐狸啊?”
这只小狐狸似乎有些灵气,听说昔芜要拿她入菜,便及不安分地在她怀里挣扎扭动了起来。
夙倾涯淡看了一眼,道:“那便清蒸。”
这根本不是清蒸或是红烧的问题呀!而是生火煮饭她压根就没有做过啊!
昔芜纠结地承认:“我……我不会做饭。”她抱着小狐狸给它顺毛,想了想同夙倾涯说道:“要不我下山买点去?”
“不要。”夙倾涯斩钉截铁地打断她。“你说过,这十日都要陪在我身边的。”
“可是我肚子饿了啊,难道你不饿吗?”
“不饿。”
“你平日里都不吃东西的吗?”昔芜有些惊诧地问道,虽然他们这样的神仙妖怪,便是几百年几千年不吃东西都不会饿死,但是口腹之欲还是有的啊。
夙倾涯反问道:“为什么要吃东西?”
“因为饿啊!”昔芜揉了揉肚子,问他:“难道你不饿吗?”
“不饿。”
这话题似乎又给她绕了回来,昔芜有些沮丧,被咽的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夙倾涯看她苦着张脸半响,缓缓说道:“我在后院种了些蔬菜瓜果,原本是打算喂狐狸的,你去看看,将就将就。”
昔芜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白毛狐狸,心想道,难怪长不胖,哪有狐狸憋屈到天天吃水果啃白菜的?
昔芜再一次申明道:“我真的不会做饭。”
夙倾涯支首看她,道:“没吃过吃肉,看见过猪跑吗?”
言下之意是告诉她,凡事都有第一次,照葫芦画瓢也好总归是要尝试的。
昔芜抱着小狐狸一脸拂郁,昔芜道:“我也没见过猪跑。”
夙倾涯:“……”
最终昔芜还是道后院挖了两颗白菜,见厨房里头挂着一大串蒜头,又跑到后院摘了两根黄瓜回来。盐巴同醋品都不知到放了多久,昔芜在一个积满灰尘的瓦罐里面找到了他们,想着醋品本是越陈越好,向来盐巴也一样,他们不是凡人,总归吃吃不死的,便依着记忆学着白虎精家的小娘子放了放剂量。
刀拍黄瓜的时候,昔芜将那两根黄瓜想成了夙倾涯那张俊美无双的脸,于是满脸的笑意更为阴恻恻,下刀的力道也变得亢奋起来。
听闻昔芜在厨房里头霹雳哐当的动静,夙倾涯微一挑眉,抬手屈指在石桌上扣了两扣,便立马一道白烟从地上炸开,蹦出一个小老头儿出来。
那小老头个子不高,杵着个桃木福寿的拐杖,身形方一显现,便弯腰准备从夙倾涯行个打礼。
夙倾涯眼神朝厨房方向一指,同他道:“你去看着些,别让她把房子烧了。”
小老头儿还未反应过来这个‘她’是谁,这山上又怎么会有‘她’,便又听夙倾涯吩咐道:“排骨,蹄髈,肉类,往后十日都送些来。”
小老头儿虽极为不解,但瞧见这位大神既然有吩咐,便点头哈腰地应了一声,屁颠屁颠地跑去厨房了。
半晌,随着厨房的小木门被昔芜一脚踹开,一股子白烟也顺着冒了出来,昔芜一张水灵的人皮也变成了花猫脸,裙子也染了炭黑色的污迹,最搞笑的是,发髻上还插着一根怏蔫的小葱。
昔芜不情不愿满身怒气地从厨房向夙倾涯这边大步走来,手上还端着两盘黑乎乎的东西,如果还能称之为菜的话。
‘碰’‘哐’两声,昔芜将那两盘菜连着盘子赌气似的狠狠搁在石桌上,跟在后头的小老头拐杖也没有拿,便端着盛好的两碗米饭跑了过来。他将饭先放了一碗在昔芜面前,然后腾出一只手,双手捧着剩下的那碗饭,恭恭敬敬地放在夙倾涯身前的桌案上。
随后朝夙倾涯同昔芜各一拱手,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夙倾涯蹙着眉头看了看左边的那盘菜,问昔芜道:“这是草木灰吗?”
昔芜白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炒白菜!”
“那这个呢?”夙倾涯又抬眼看了一眼右边。
昔芜抬手,拿了筷子去戳碗里的白米饭,昔芜道:“大概是酱黄瓜吧。”
夙倾涯默然,转眼有看了看昔芜手中捧着的白米饭,夙倾涯道:“其实,第一次做饭能将米给蒸熟,战绩也不算太糟糕。”
昔芜拿筷子的手颓然一顿,半晌她咬牙同夙倾涯道:“米饭是土地公公给做的。”
夙倾涯继续默然。
昔芜默默扒着饭,眼前自己做的两道菜连筷子也没动一下。可是这米虽好,也不能往后连着十日都光吃白米啊,昔芜正在为自己的胃默哀,低着头,闷闷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便是这时知道夙倾涯起了身,她却也赌气似的没有理会,仍是继续低头扒饭。
不一会儿,夙倾涯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你觉得我种的大米很好吃?”脚步声止,身后是夙倾涯极其富有磁性的声音。
昔芜不理他,继续埋头扒饭。
夙倾涯轻笑一声,端着两个盘子重新做回自己的位置上。即便昔芜低着头,却也能瞧见那两个盘子里一个装的是色泽鲜美的刀拍黄瓜,一个是闻起来便叫人食指大动的醋溜白菜。
那香味,早就惹得昔芜肚子里的馋虫叫嚣起来。
昔芜顿了顿,继续扒饭。她告诉自己,千万,千万,千万不要被眼前这人迷惑!
夙倾涯却是自己端起了碗筷,自己夹了一筷子白菜,淡声同昔芜道:“我一个人吃不完这些。”
昔芜吸了吸气,从饭碗中抬起眼睛看他,乘他没注意的空挡瞪了夙倾涯一眼。随后端正坐姿,昂首同他冷声说道:“诚然,本姑娘也不是看中你做的这些东西,只是汗滴禾下土,粒粒皆辛苦。”
一句:“姑且替你辛苦辛苦。”刚一说完,便拿筷子夹了好些白菜到自己碗里来。
一边咀嚼一边拿着筷子同他摆手道:“你也不必太感谢本姑娘。”
夙倾涯只是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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