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眼前形制,玉凤澈心道:倒是跟望湖楼有几分相似。沿着窗畔望出去,绿竹漪漪青翠欲滴,透过错落竹梢,遥见远山青黛连绵。
上官澜站在竹楼底下仰头望着楼上背栏立定的玉凤澈,素衣雪襟长发未束,只一个背影就叫人瞧出几分韵致。上官澜袖手,漫不经心笑道:“阿澈来啦。”说着,已沿着木梯缓步而上。
玉凤澈听得这一声“阿澈”,悔怨一齐涌上心头,叫他一时恍惚。凝定心神,侧身让过,垂腰拱手,“盟主来了。”
上官澜衣袂带风擦过玉凤澈身前。待玉凤澈抬眸再看,上官澜已在竹榻上坐定斟茶。这才看清,上官澜装束与己无二,一般的雪衣长襟。平日他虽着白,襟前袖口尚有缎边儿金绣,如今这一身,却是半分点缀也无,看在玉凤澈眼中,又是另一番意思了。
“阿澈,坐。”上官澜素手推过茶盏,示意玉凤澈在蒲团上落座。玉凤澈这才收了乱七八糟的心思往蒲团上盘膝坐了。垂眸,茶盏之中,水色盈盈清透。这不是茶,只是白水,白雾袅袅尚自温热。玉凤澈拢了杯盏,杂念丛生,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倒是上官澜率先大大方方地开了口,“阿澈此来,所为何事?”
玉凤澈一惊,抬眼,却见上官澜正垂眸望着手心盏中清浅水迹,就这么瞧过去,但见他紧抿的双唇,没来由,便觉口舌干涩,喝了口水,才缓声道:“先父究竟为何,命丧寅阳?”
听得这话,上官澜五指稍拢,盏中睡眠波纹微散,旋即平和,“这事儿,也不该瞒你。只是此事隐秘,还望阿澈莫要宣扬。”
玉凤澈皱眉,心下愤懑,拿他当什么,他至于这么不分轻重么?抬眼撞上上官澜苍白得过分的面孔,才升腾起的怒意倏然烟消云散,垂眼,叹道:“我至于连轻重都拿捏不清么?”
“这倒是,是我多虑了。”上官澜挑眉一笑,言简意赅地将玉简生前道出的大理王府辛秘与寅阳连江大火,以及秘衙细作之事交代清楚。
玉凤澈听说辛秘,心下震惊,却又止不住生疑,如此隐秘的消息,先父是如何得知?见上官澜也并不质疑,料想他心里有底也未曾发问。听得言倾便是秘衙细作一节,玉凤澈心底又是突地一跳。到底也是刀尖上滚过的,面上仍旧波澜不惊,且已定心思忖起上官澜所言。
待他言讫,玉凤澈拿捏着檀木茶盏的手已拢得死紧,微垂眼睑敛下怒意,但周身杀意已如刀锋逼到。他一字一顿问道:“你早疑心言倾,只是苦于无凭无据,故而将我父亲送入险境以求证,是也不是?!”说到最后四字,玉凤澈双目陡张,眼中怒光如电,杀意蓬然。手中檀木香盏砰然炸开。
未待上官澜答一个是或不是。玉凤澈已然长身立起广袖挥出,广袖鼓满劲力直如鼓槌击上上官澜胸口。上官澜不闪不避。一袖当胸,如击败革。
上官澜心肺受伤已重,再受一击,气血翻腾之下,血箭自口中疾射而出,溅了玉凤澈满襟满袖。点点殷红,恰似红梅落雪。
恰如一桶雪水兜头泼下,玉凤澈瞧着自个儿满袖血斑,倏然愣住。方才中烧正炽的怒火也蓦地凝结,脸上慌乱错愕不加遮掩,不自觉后撤一步,“你,你怎么不躲啊?”
见上官澜咳得肩背直颤,身形摇摇欲坠。玉凤澈上前一步,正待弯腰伸手去扶,岂料上官澜一袖挥来,轻飘飘的毫无力道,但拒绝的意思却是明明白白。玉凤澈僵直了身子缩手回来,终究还是怪他的么?
上官澜好容易止了咳嗽,修长指节抹去唇角血渍拢入袖中,抬眼,眸中笑意清浅,“阿澈,你怨我,也是应该的。”
玉凤澈明白他这是承认了叫他父亲涉险是为了求证,但心中倏然泛起的,已不是滔天怒意,而是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苦楚,叫他鼻头发酸眼眶泛红。似是受不住这一份酸涩,终究是振袖离去。
上官澜探手拿了茶壶倒水,但那惯常握剑冷定如山的手却好像受不住那壶的重量般颤抖不休,竟无法将水倒进杯中,“你怨我,也是应该……”模糊成一片的目光恍惚瞧见玉凤澈拂袖离去。上官澜喃喃自语,旋即堕入沉沉黑暗。壶中温水顺着长几流淌,四下弥散。
窗外有风飒然而至,扬进窗内的,还有微带几分潮湿的清冷凉意,万千竹海摇曳漾出的沙沙声悠扬婉转的鸟鸣也一道飘来。
“如此好鸟相鸣,当以琴和之。”
“檀越此时还能有这份闲情逸致,倒是难得。”沙哑浑厚的声音刺破温和的飒飒风声送入耳中。
上官澜暗叹一声,也不急着睁眼,便直接抬手按住了自个儿的额头,“我这是睡了几天,连圆心大师都到了……”
“也不很久,不过五日。”圆心大师缓声道,盘膝坐在竹榻长几之前的蒲团上,灰白僧衣饶是在风中也是不抑不扬,雪白长眉之下,精光深敛的眸子定定垂落在面前的一盏白水上头,盏中,倒映天蓝云白竹翠山黛,涟漪起,乱了杯中浮光。
上官澜懒懒散散地嗯了一声,缓缓撑起身子来,发觉了一丝异样。眉梢微微一抬,着靴,冲着圆心大师长揖到底,“大师费心了。其实这点小伤,不必劳烦大师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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