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还容得自己这个大大的把柄存活。
俞宪薇心头凉透,一时脑中空空,但有一点却很明确,若说是顾家连累俞家,那上辈子自己已经用性命还了债,此生此世,这些人休想再把自己随意了结。
她打定主意绝不妥协,便只有和俞家彻底切割这一条路,之前在祠堂,曾听俞如薇说过,现在女子也能顶门立户,若能有办法从俞家出去,靠着手中的钱财置下产业,以后生死祸福都由自己,这才甘心。
至于小古氏和俞明薇两个的仇恨,她到底不能忍受,她们是她上辈子最真心以待的亲人,即便要取她性命来保俞家,也绝不该是她们亲自动手,更何况今生还发现她们亲善外表下那些算计。今生今世,纵然不能让她们偿命,到底也该叫这对母女付出代价。
如此静下心,俞宪薇心头宽畅了许多,定了定神,慢慢爬到床尾拾起灯笼碎片,这东西是断然不能留下的。她看着那几行小字,粗劣扭曲,像个初学写字的人所写,这定是杜若秋故布疑阵,即便被人发现,上面的字并无涉及任何人的名字,字迹也无从辨认,完全可以说是别人栽赃。
这女子从最初的试探、下跪说明到果断定下灯笼藏信再到借花灯送来消息,能屈能伸还不忘留下后路,果然是聪慧的,上辈子她定然也知道这些,却一直守口如瓶,到死也没有用来威胁俞家,更没有宣扬开来报复俞家,这份情谊果然难得。怪不得六叔这般钟爱。自己只比她小几岁,却远远不如。
俞宪薇掀开帐子下床,走到桌案边香炉前,揭开炉盖,用烛火点燃灯笼扔进香炉里烧,灯笼很快燃烧起来,跳跃的火苗便如当日焚身之火,纵到了今日,俞宪薇看到火焰,仍是不可避免地心惊肉跳,却也只得握紧了拳。
此时此刻,她深深意识到,这整座俞家乃至整个俞氏家族,血缘亲眷不知凡几,但她所能依靠的,一个都没有,不但如此,所有俞姓之人都是她要提防的对象,她绝不会让他们再有机会操控她的性命。
灯笼慢慢化为灰烬,夜色更深,但俞宪薇已经毫无一丝睡意,她按住胸口捂得暖热的钥匙,看了看窗外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梅林,又在窗边椅上枯坐了一夜。
作者有话要说:囧,卡文,写着写着一眯眼居然睡了几小时,今天还有一章欠债,一章更新。捂脸~~~~
32第三十二章姐妹纠纷
对比光明耀眼无处遁形的白日,处处漆黑不可捉摸的黑夜虽然令人生惧,却让藏身其中的人觉得安全,但无论是喜爱还是厌恨,白昼总会到来。
重露当班去烧茶炉子时已经学会多个心眼,这日,她又特地仔细看了看俞宪薇卧房的窗户,居然又是虚掩的,风呼呼地灌进去,吹得半开的帘幕如水藻般摇动,重露故意顿了一顿脚步,偷眼往窗缝里看,果然看见窗前椅边白色寝衣的一角。
六姑娘又是一夜没睡,重露心头思量着,暗暗记了下来,往前头小茶房去了。
因为俞老太太丧子之痛心头不爽快,孙女们早起的请安已经取消很久了,只每天叫了几个儿媳去听吩咐,如今闵氏闭关,吕氏坐月子,王氏又禁足,去请安的儿媳只有小古氏一个。小古氏自己忙碌非常,也依样吩咐几个姑娘各自在屋里用早饭,暂时不必去正房。但今早有丫头来传话,叫姑娘们照旧去给小古氏请安。
俞宪薇自是知道小古氏的用意,这是要宣布赵嬷嬷的事,便着意好生梳洗一番,又用热毛巾捂了会脸,好使脸色不那么憔悴,最后才用眉笔在眉毛上画了几笔。
照水正给她梳头,看俞宪薇今天似乎有些情绪不高,便特地找话题笑道:“姑娘还小呢,平常看着也不爱脂粉的,为什么偏偏爱画眉?我看姑娘的眉形像两片淡淡柳叶,比人家修好的眉都更规整漂亮,做什么还要加深?加深了倒显得阳刚了,眉毛看着像个男孩。”
俞宪薇淡淡笑道:“我这两条眉毛就是太淡了,看上去没精打采的,浓一点才好,人看着更精神,连眼睛都更有神了。”
照水似懂非懂,又觉得姑娘说话很有深意,根本不像个同龄人,不由心里更加佩服了。
洒金找出一身月白色衣裙,正要展开,俞宪薇在镜子里看见,突然道:“不穿那套。”
洒金停住手,问:“姑娘想穿哪一套?”
俞宪薇微微吸了一口气,道:“拿套橘红色的吧。虽然六叔才去,该穿素色以表哀思,中秋节也是草草了事,但过两天就是老太太的寿辰,大家都换了艳色些的衣裳为老太太庆贺,我也不必穿得太素淡了。”
洒金微怔,提醒道:“姑娘不是不穿红了么?红色一系的衣裳都锁了起来。”
俞宪薇不喜欢红,几乎到了一种病态的地步,一切红色的东西连看都不愿看到,连红色的花朵都不愿意接近,即便是姊妹间玩笑,有哪位姑娘穿了红衣,她眉眼间笑容也会淡上几分,还会似有若无地避开红衣姑娘。
再者,之前还为了南跨院红色床帐窗帘撵了宫粉,阵仗闹得那么大,可见是对红色深恶痛绝了的,怎么今日突然转了性子?
俞宪薇低低自嘲一笑,道:“这世上的东西,难道只凭一句不喜欢就能除尽了么?既然没办法让它彻底消失,不如试着去接受。再者红色是喜庆颜色,每到年节大家都爱穿红,只有我一个不穿,也显得不合群。”
洒金微微笑着,满意点头道:“这个道理姑娘能想通,很好。”说着自去开了衣柜,从箱底翻出一套去年才做好的橘红色撒花缂丝裙,和照水一起伺候俞宪薇穿上。
橘红色几乎是除了红色外最接近火焰的颜色了,俞宪薇在镜中看到自己一身橘红,恍惚间竟像看到了一身火苗,全身那些曾被烧伤的地方立刻火辣辣疼了起来。
疼点才好,俞宪薇咬牙想,疼着才能时刻提醒自己,如今是在火焰中行步,处处都不能大意。
临出门前,俞宪薇记得杜若秋的托付,便找了个空子塞了一小包银子给照水,又吩咐照水告诉江嫂子去托了照水在城外庄子上的叔叔跑这一趟。因为要回祖籍扫墓,照水的叔叔每年都会告假几日离开荆城,眼看重阳节将至,此时回乡一趟也并不显得奇怪,再者她叔叔也是庄子上的小管事,行事更不会有人多过问,是最合适的人选。
照水也不推辞,接了银子应下了这事,待俞宪薇走后自去寻了江嫂子说话。
到了宽礼居,刚踏足进去,小古氏和俞明薇见了她身上衣裳都是一怔,还是俞明薇先反应过来,笑眯眯过来拉了俞宪薇的手:“姐姐这一身可真好看。”又和小古氏笑道,“娘亲等一等我,我去换身和姐姐一样的,我们姐妹好久没穿一样的衣裳了。”
对掌上明珠的要求,小古氏自然有求必应,笑着点头道:“去吧,等你换好了再摆饭。”
俞明薇笑嘻嘻去了东厢房,不过片刻就换了一身一模一样的橘红衣裳,连发式和饰品都改成和俞宪薇一样。和俞宪薇手拉手站在一起,一眼看去倒真像一对双胞胎。
小古氏看女儿高兴,倒也欢喜,赖妈妈在旁边凑趣道:“姑娘们像对小玉人儿一样呢,面对面像照镜子似的,老奴年纪大了眼花,一时都分不清谁是谁了。”
俞秋薇却不买账,她懒洋洋地坐在玫瑰椅上,瞟了两个妹妹一眼,漫不经心道:“我却能分得清楚呢,依我看,六妹妹和七妹妹只有鼻子最像,眉眼只有五六分相似,尤其是嘴巴和耳朵根本一点都不像嘛,只是脸盘儿小,鼻子嘴巴都不大,不大分得出,但细细一看,六妹妹耳朵有垂珠,唇边有笑涡,七妹妹都没有……”
“行了!”小古氏突然冷下声音,冷冷看了俞秋薇一眼,吓得俞秋薇险些从椅子上跌下来,陈姨娘忙给她使眼色,她也乖觉,立刻就站了起来,低头垂手认错,小古氏冷淡道,“你是三姐妹里最大的,要给底下妹妹们做表率,寡言藏拙四个字要牢牢记在心里。无端对姐妹的容貌评头论足,这是我们这样人家女子该做的吗?”训斥完了犹不解气,又吩咐赖妈妈,“告诉赵嬷嬷,除了今天要教的规矩功课,四姑娘另抄《女诫》一百遍。”
小古氏秉性温和厚道,对待姨娘庶女也是和气得很,回家后从没有这样发作过,陈姨娘和俞秋薇试探几回后放下心,行事也不如最初严谨,此刻被突然发难,母女两心头震惊不小,陈姨娘一想便心知肚明,这是俞宏屹走了,小古氏心头怒火便要迁怒到她们头上,俞宏屹回家后从未到过陈姨娘房里,连上任都只带了两个新人,若不是在老太太跟前还有几分体面,只怕她早已如墙边野草一样被人遗忘了。一个被夫主遗忘厌弃的姨娘,纵风韵犹存,到底也已经人老珠黄,哪里真敢和正室夫人抗衡,陈姨娘如何不明白此节,便忙打了手势叫俞秋薇跪下。
俞秋薇虽不服气,这情况下也只能当着两个妹妹的面跪在小古氏脚边领罚。
小古氏倒也没多难为她,但在之后聊天和用饭时,连看都没看再俞秋薇一眼,底下人察言观色,知道四姑娘得罪了太太,便也跟着捧高踩低,故意布些俞秋薇不爱吃的菜给她吃。
俞秋薇骤然遭到冷遇,又被下人摆弄,看着碗里素来厌恶的菜色几欲作呕,又不敢训斥下人,只能硬吃下去,食不下咽,真真有苦难言,她到此时才真生了几分惧怕,连大气都不敢出,行事格外注意,不但背挺得笔直,连坐也只敢坐在椅子沿上。
俞宪薇在一边看得清楚,小古氏这一招杀鸡儆猴,实则是敲山震虎,而自己,就是那被震的老虎,小古氏是想让自己知道,她身为母亲,想要拿捏一个女儿易如反掌,庶女如此,自己这个不听话的嫡女,也不会例外。
一餐饭众人心思各异,面上却是一团和气,饭后,小古氏便请了赵嬷嬷来,笑容可亲道:“赵嬷嬷是老太太吩咐给六丫头的教养嬷嬷,管教礼仪举止,但昨夜六丫头说,要学孔融让梨,不敢一人专享,想和姐姐妹妹一块学习。我听了觉得很好,今早也请示过老太太,老太太很高兴,说六姑娘很有姐妹友爱,便同意了,又吩咐绣房来几位绣娘教你们学刺绣。西厢房三间屋子已经收拾出来了,以后你们上午学礼仪,下午学刺绣,时间上也充裕,但最重要是要用心,早日学出成绩来,也不枉费老太太这番苦心。”
三个女孩听了,心里都是一番翻江倒海,俞秋薇皱着眉头看了身边的俞宪薇一眼,俞明薇则是苦着脸,可怜兮兮拉了拉俞宪薇的袖子。
俞宪薇岿然不动,恍若无事般随着姐妹行礼。
待出了正房往西厢房去,俞秋薇快走几步跟上俞宪薇,不忿道:“六妹妹真是好算计,自己犯了错挨罚也就算了,何苦把七妹妹和我也拉进来?别人听说这事,还以为七妹妹和我也犯错了呢。难道是哪里得罪了妹妹?姐姐性子不好,但也没贪过妹妹什么东西,不过是两根络子罢了,不如我现在去取来还给妹妹,妹妹就高抬贵手放过我吧。”
俞宪薇看了她一眼,道:“人是老太太特地赐来给我们学礼仪的,姐姐到底是犯懒不想学礼仪,还是觉得老太太的心意是错的?”小古氏果然能耐,不过片刻功夫,俞秋薇已经快手快脚站定了阵营,不但如此,还急着表现一番,既然小古氏想和女儿唱对台戏,她不介意来当个急先锋。
可俞宪薇已经下定决心不和小古氏妥协,自然不能任俞秋薇踩压,若连俞秋薇都对付不了,如何和小古氏斗。
果然,俞宪薇词锋锐利,倒叫俞秋薇吃了一噎,只得悻悻地退到一边,俞明薇左看看,右看看,委婉劝道:“姐姐,四姐姐只是性子急,不是有意冒犯你,你别和她计较。”
俞宪薇看着她,两道深黑的眉毛轻轻弯起,眼里烧着一团火,唇边却含着一朵笑:“我们是亲姐妹,怎么会计较这些小事。”
作者有话要说:呼呼~~~还有一章,可能会比较晚,若十点半还没更那就明早看吧。
33第三十三章心明眼亮
说是教导礼仪,虽然周朝数十年前曾经历两任女皇,将女子地位大大提升了一番,当世女子连抛头露面去经商为官都不是问题,但很多刻板守旧的世家大族,却仍是用老一套在约束家中女子,甚至刻意比以前更变本加厉。并引以为荣。
俞家就是其中之一。家中的女孩子,从出生开始,就是在一群奶母丫鬟婆子的簇拥下长大的,时时刻刻都活在规矩里,尤其是小时候学着走路、学着拿筷子用饭的时候,规矩是最严的,之后年纪渐长,规矩已经如同长在身上一样,举止言行便如模子里铸造出的一般,再无一星多余棱角。
俞秋薇虽然是庶出之女,却也是这样长大,尽管她平素行事钻营好贪小便宜,但真要是说到讲起规矩来,却也是像模像样,端庄得体。
俞宪薇和俞明薇则弱了许多,她们是在外任上出生、长大的,之前从未回过俞家,自然也没有机会见识这些规矩,她们的举止,虽然有小古氏的教导,大样儿上勉强过得去,但在俞家人看来还是很有些粗糙。俞老太太送来这个赵嬷嬷,除了想用来警示俞宪薇外,未尝没有要纠正她仪态的意思。
赵嬷嬷生性严厉,一丝不苟,既然答应了俞老太太和小古氏,掌起规矩来就严苛了不少,不但入座、福礼、下跪,样样都有讲究,连寻常走路时步距和手臂摆动的幅度都恨不得用尺子丈量,精确到分。
俞秋薇虽然心不在焉,但有小时候打下的底子,一切还算顺利,俞明薇有几分吃不消,但她性子好强,不肯落后于人,加上悟性高,学得也很快。
而俞宪薇就十分反常了,她像突然变了个人似的,一言一行,举手投足几乎堪称仪态典范,娴静优雅,温婉从容,看得两个姐妹瞠目结舌,因为这样的行止若没有个数年的熏陶教养几乎是不可能的,俞宪薇是个初学者,若不是她突然开了窍突飞猛进,就是她对于此事上的确有天赋。而一个对礼仪教养有天分的姑娘,别人眼中必然会高看几分。
赵嬷嬷教导了一上午,几个姑娘都过了关,她仍是面无表情,并没有一星半点愉悦或是赞赏之意,也仍旧是惜字如金,并不多说半字。
待到教导结束,几人鱼贯出了西厢房,俞明薇往东厢去,俞宪薇和俞秋薇则要回自己院子。
虽然赵嬷嬷没有明说,但很明显俞明薇的成绩是三人中最差的一个,这是她第一次在和俞宪薇相比时出现悬殊如此明显的输阵。
两人是双胞胎,从小就是被比较着长大的,俞明薇从来都是聪慧可爱光彩照人的那一个,而俞宪薇则黯淡平凡许多。俞明薇习惯了享受赞赏和羡慕,也习惯了在事后去安抚黯然神伤的姐姐。但今天这一切掉了个个,叫她几乎如受当头一棒。
而且,俞明薇昨天特意请教了赵嬷嬷一番,提前得知了今天要学的内容,自己在屋里练习了一晚上,自信满满预备今天不但要盖过姐姐,甚至还要压过俞秋薇一头,但谁知,临时抱佛脚的结果仍旧是输得惨烈,她大受打击,又很是不甘,涨红着脸,连一丝笑容也挤不出来,低着头走了。
俞秋薇是个刀切豆腐两面光的,一离了小古氏的院子,脸上便没有了方才那番故作冷淡的表情,笑吟吟和俞宪薇说话:“难怪六妹妹从一开始就没那这事当回事儿,原来六妹妹的规矩体统比我这个在从小学到大的人还强些呢,母亲怕是花了不少心血吧。”
俞宪薇并不打算轻易同她言好,淡淡应了一声,也不说话,径自回了自己院子。俞秋薇素来被人轻视惯了,也就毫不在乎地一笑,自顾自回屋去。
下午,果然来了三个绣娘,每人教导一位姑娘,俞秋薇有基础,能绣简单的花朵,俞宪薇略学了一会儿居然无师自通,开始更进一步学绣叶片,而且针法准确,似模似样。
而俞明薇仍然又是最差,俞宪薇绣好半片精致叶子的时候,她因为一心求成已经错了好几针了。抬头看了眼姐姐的成绩,俞明薇大为惶恐,几乎当场哭出来,以至惊动了正在理家的小古氏,小古氏心疼爱女,立刻派了人来,以裁缝要来量身裁衣裳为名中断了这一天的针线学习。
当然,为了照顾七姑娘的声誉,稍后家里的裁缝的确来了,也确实为三个姑娘量身,但这个插曲的真实用意众人都心照不宣,只是嘴上不说出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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