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姐姐相问,刘彻不好拂她的意,便点头强笑道:“果然不错,皇姐是个中高手,如此音乐和宫中不同,另具一番风味的。”
那平y笑道:“这是因为姐姐今r得了个好乐师了!”
“哦!”刘彻淡淡的。
平y见他不感兴趣,也不再说,只笑道:“陛下,来品品这一首可好!”
刘彻勉强点点头。
平y便向身边的侍女微微示意了一下。
刘彻没有看她,自顾自想着心事,眉宇纠结着。
忽然三声云板,响亮而清脆。
刘彻虽然沉浸于自己的思想中,也不由得略略注意:怎么?
便听见隐隐的鼓声,开始很小,似乎只是一面,鼓声也如远方溪流,点点滴滴;渐渐越来越大,越来越多,到后来如同众流汇集,百川入海,气势渐渐淹没了所有的声音和想象。
鼓声到得最大处,居然满庭震动,灯架上的火焰,悬挂的帏帘,案上的杯盏,杯盏中的酒,……连案边的人的耳膜和心都一起震动!
正惊心动魄间,忽然裂帛一声,鼓声嘎然而止。只留下满耳满心还在隆隆地回想着。
绕是刘彻满腹心事,此时也不得不注意了。
又是云板三声,便听得叮的一声,磬声悠扬。随着磬声,一个嘹亮的男声悠悠响起且吟且唱。只听声音从后面的帐幔发出,却不见人影。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
我来自东,零雨其蒙。
我东曰归,我心西悲。
制彼裳衣,勿士行枚。
蜎蜎者蠋,烝在桑野。
敦彼独宿,亦在车下。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
我来自东,零雨其蒙。
……”
刘彻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好听的声音,清亮高亢,犹如龙吟凤鸣。男声无此圆润,女声无此浑厚,童声失之尖细,那声音便如一杯好酒,从耳中缓缓灌入,流进身体,让全身如同浸在温泉浮在云端一般!
他所歌咏之词,是《诗经东山》原是从征士兵回乡,途中想念家乡亲人之辞……
刘彻不由得呆住了。
他此时全神贯注,平y见此,便微微笑了!
那刘彻心随乐声,上下起伏。
“……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
我来自东,零雨其蒙。
仓庚于飞,熠耀其羽。
之子于归,皇驳其马。
亲结其缡,九十其仪。
其新孔嘉,其旧如之何?”
一唱三叹后,那声音在一个绵长的尾音后缓缓停了,只留下磬声铮铮,余韵悠悠!
堂上众人终于轻呼一声回过神来,刘彻忍不住道一声“好!”
半晌笑谓平y说:“皇姐果然厉害,竟然弄来这么如此佳乐!不知是何人所唱?”
平y抿嘴一笑:“这便是我刚才说的那乐师了。”
“宣来见见!”刘彻随便地说。
于是,帐幔微动,一个修长的青s的身影悄悄地从里面出来。刘彻心中霍地一跳,灯影之中,那青s好熟悉!
那个身影远远地在庭中跪下了,因为远,看不清他的面目。
刚才那个悦耳的声音在耳边又清朗地响起:“小人李延年,叩见陛下!”
虽然听见他报了名字,但是,刘彻的心里仍然提着,这么熟悉的身影,这么熟悉的颜s,不是,那个人么?
“你近前来些!”刘彻说,微微半眯了眼睛。
于是,那个青s的身影终于靠近了点,但是,仍然保留着一点点距离。
果然,不是!
但是,因为距离,因为灯影,因为同样是清俊修长的男人,更因为那青s的长袍和白s的深衣,刘彻的心有些恍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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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经深了,平y抚着侍女,慢慢地出了南华殿。
南华殿里,音乐歌舞已经停了,隐隐有人声,却听不大明。
不知什么时候,月亮已经隐进了云层,天又开始下雨了。
宫中内侍和宫女小心地用伞照护着长公主,平y一点也没有淋到。只一两点湿湿的水星溅在脸上,凉凉的,平y觉得精神一振,心情轻松了好多。
青青子衿
那一年的春天,大将军长平侯卫青巡视京畿。也就在那一年的春天,原长平侯府乐师李延年得幸。
那个有着一把好嗓子的,穿着青s外袍白s深衣的年青男人,就这样意外地走进了皇帝刘彻的宫廷!
先是命其进宫,为宫廷乐师;然后在一个月之内,封其为乐府协律都尉;然后是所有重大仪式上的音乐都由他编排执导;当然,还少不了很多很多的赏赐……
《汉书》中这样记载了这个汉朝最著名的音乐家在这一段时间里和皇帝刘彻暧昧的关系:“与上卧起,甚贵幸,類如韩嫣……”
李延年成为了皇帝刘彻的新宠,这点毋庸置疑。
皇帝刘彻也似乎根本就不想掩饰,他的种种做法,就是为了直接让别人相信,相信这个有着天籁般嗓音的男人,如今是他最宠爱的人……
或许,他想用这样的方式来宣告他的不在乎,不在乎他痛彻心扉的失落和辗转难眠的痛苦。而这样的方式归根结底造成的是心中更大的失衡,他却是没有预料到,也无法预料的。
乐府都尉李延年,是元狩三年皇帝宫廷里十分引人注目的人物!
李延年知道,对于他和他的家族,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他这个世代相传的家族的话,那就是——卑微!
他们是倡优世家,不知什么时候,也不知什么原因,他的祖辈自愿或被迫的选择了这样低贱的行业作为自己谋生的出路。也因此给自己的后辈儿孙打上了卑微了烙印!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只能打d!
这就是那个注重等级的时代给人们烙上的印迹。于是,人一被分到他生下来的那个阶级里,就很难摆脱!
李延年的一家,父母,兄妹,全都是贱民!
尽管李延年在音乐方面是绝无仅有的天才,但是,就连音乐本身在那个时代都是一种娱乐和腐化的东西,得不到应有的尊重,怎么能尊重这个做音乐的人!
更何况,李延年还有一个巨大的缺陷,这也是他音乐上巨大的优越的原因,那就是,他年少时,曾因罪而受腐刑,——这种作为男人最屈辱的刑罚,永远剥夺去了他作为男人的权利。
虽然他因祸得福,这种制造阉人的刑罚为他保留了他几乎天籁般的嗓音。但是,作为一个男人,一个不甘心的男人,他永远失去了男人的声音!
李延年,是中国历史上有记载的阉伶!
生理有缺陷的人,更渴望得到别人的尊敬!
开始,皇帝刘彻对他的宠信,让李延年心中充满憧憬,或许,帝王手中无上的权势,是他和他家族现在的机会!
但是,李延年很快就失望了,确实,皇帝的宠幸给他带来了财富和表面的尊敬,但是,却无法带来地位上根本的改变!所谓的乐府协律都尉,在根本上,也只是一个高级倡优而已!
没有人,能跨越世俗的鸿沟。
或许这个历史上权势最大最集中的皇帝刘彻也不能。
或许,他不是不能,而是根本的漠视!
因为,在李延年之前,有一个人就是因为刘彻而超越了严格的等级界限,并且泽及了家族众人。这个人,李延年知道,就是当今皇后卫子夫!
卫子夫出生歌伎!
李延年在仔细思索之后,他认为他明白了其中的关键:卫子夫是女的!
这是个带着微笑的讽刺,在女x处处受到歧视的时代,这似乎是唯一的好处了,除了生下来的等级之外,女人比男人有多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就是嫁给地位高的人,从而改变命运!
而男人,作为生活的主导,很少有地位高的女人会俯就,所以,他们也就很少会有这方面的机会!
李延年和皇帝刘彻有类似于男女的关系,但是,皇帝刘彻不能给他任何名分,因此,也就无法给他和他的家族以任何的实质上的改变!
李延年清楚了这一点。他决定依样画葫芦,用一个女人来达到这他的目的。这个女人,就是李延年的妹妹李妍!
对于引荐妹妹,李延年几乎没有任何迟疑,他基本不担心皇帝刘彻的宠爱,是的,他认为,皇帝刘彻根本就没有爱过自己,从来没有得到,也就无所谓失去。
尽管皇帝刘彻和自己夜夜春宵,但是,穿着衣服的欢爱,让他总是有蜷缩在另外面具后面的感觉。皇帝爱的,只是那个青s长袍,白s深衣的面具!
夜里,李延年蜷缩在皇帝刘彻的脚边,听着皇帝均匀的呼吸。是的,皇帝刘彻几乎每夜与他同床,却绝不和他共枕!他李延年能够得到的,就是皇帝刘彻脚边一块小小的御榻而已!
多年后,‘与上同卧起’这一点被《汉书》大写特写,而透过历史的字隙,是李延年漠然而微微带着苦涩的眼睛!
李延年没有抱怨,倡优的身份和经历,让他不会抱怨,他像是一棵有着超级生命力的藤蔓,不会抱怨自己生长的环境,只会在环境中努力寻找着生存的空隙!
他无意去找寻皇帝刘彻心中的真实意图,他只想好好的利用好现在的情况,毕竟,帝王的爱宠确实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在李延年美妙绝伦的歌喉里,一个美妙绝伦的女子被引荐给了皇帝刘彻。
这就是李延年的妹妹李妍,后来的武帝宠妃李夫人!
那时,皇帝刘彻确实吃惊地看着这个眼前绝美的女子,为美貌震惊!但是,皇帝刘彻心却没有什么变化,因为后宫之中,早就充斥着太多的美人。
这时,犹如一树葳蕤的梨花一样的李妍低下头,微微一笑,等她抬起头来的时候,那个微笑已经过去,在脸上只留下一个淡淡的余韵。
刘彻的心砰地跳了起来!
若是告诉皇帝刘彻,这个微笑和那个人的微笑如此相似,他打死也不会承认的。
同样他不会承认在卫青离开的时候,他最常做的已经几乎变成一种习惯或者强迫症候的事就是:在所有人身上,寻找卫青的影子!
这个潜藏的心理和习惯,几乎贯穿了他的一生:从卫青征战时开始,一直到在多年后,那座叫‘庐山’的陵墓上绿草早已郁郁青青的时候,年迈的皇帝刘彻在枯瘦的躯体里那颗如同当年一样的心依然固执的找寻……
但是,现在,被失败刺痛的情人和伤了自尊的君主,无论如何不会承认!
那一年夏天就要结束的时候,皇帝刘彻封李妍为李夫人!
李妍真的是个美人!
她不仅仅美在外表,——那是一种不同于卫子夫的温婉,不同于平y的雍容的风流妩媚的美丽。
她美的,是她一颗七窍玲珑心。
她出身倡优世家,见过的人情,经过的世面,让她深深懂得男人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她比谁都知道怎么笑能够让男人沉醉在那美丽的眼波里;怎么说话才能让男人觉得悦耳动听;她知道怎么转身,男人会溺死在她窈窕的身影里面;她知道怎么扑闪着眼睫,才有怦然心动的样子……
在这种情况下,她比卫子夫和平y都知道,一朵普通的玫瑰,在哪一个适当的位置,会让她变得有哪一种美丽……!
对于哥哥的引荐,她十分高兴,和所有美丽的心高气傲的女人一样,她也渴望改变自己的命运,于是,志同道合的兄妹两明确了一个唯一的目标,借用皇帝刘彻的势力,改变他们自己和他们的家族的命运!
皇帝刘彻对于他们的想法,也许知道,也许不知,或者根本懒于知道。他要的,是他们身上的那个幻影,对于他们的内心,他没有任何兴趣。他只是随意地播洒着他的恩惠,而这个,正是李家兄妹想得到的!于是双方各取所需,各得其所!
“妍儿不求陛下长久宠信,”李妍娇媚地说。
皇帝刘彻不是太感兴趣,但是略有些奇怪地问:“为什么?”皇宫中的女子,这样说的倒是从来没有过的。
李妍低下头,微微一笑,那个笑容让刘彻几乎痴了。
李妍用不为人察觉的满意地看着皇帝刘彻一刹那间有些失神的眼睛:“妍儿只希望在陛下身边,做陛下的知己就好了!”
皇帝刘彻喃喃地道:“知己!?”
这时,他们正在皇帝的宣室殿里,李妍陪侍着皇帝批阅他天天批阅不完的奏章简牍。
皇帝刘彻手里拿着的是大将军卫青快马从东元县呈上的奏章,他已经反复看了几遍了,每看一遍,心事又重了几分。
沉重,不仅仅来自于这封他盼了好久的奏章,和前几封一样,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每一个语气都是公式化的,没有任何可以供他咀嚼的东西。
还因为,卫青在奏章中禀报,长安京畿确实民间确实没有私马,不仅如此,连平民的生活十分平困!
皇帝刘彻从自己祖、父手里接过来的是一个富裕的帝国,米烂成仓,串钱的绳子都朽烂了。怎麽会!?就算这几年连连征伐匈奴,民间也不至于如此贫困!
莫非,莫非是这个人危言耸听,是为了提出他下面的这个要求——继续巡查各地?
难道回到朕的身边是这样痛苦的一件事情??
但刘彻还是同意了,虽然心中不是滋味,但是,他知道,卫青不是那种拿国家大事为自己做托辞的人。
让他去看看吧!世间不会有比他更细致明察的人了,他应该会为朕找出问题在哪里。
可是,这就意味着那个人,还要在外面不知多少r子!现在,已经过了一百五十六天了!
“妍儿,什么叫知己?”
“陛下,据妍儿看来,知己就是,用不着时时刻刻在身边,但是却时时刻刻知道你的心意的人!妍儿愿意做陛下的知己,哪怕陛下不时时刻刻在妍儿的身边,妍儿也懂得陛下的心!”
当然皇帝刘彻的耳朵和心,是听不见后边的话语的。
……
“妍儿,为朕唱首曲子!”
……
“就唱《子衿》吧!”
……
然后,如珠玉落盘,清泉溅石,弦乐的声音悠悠地响起,李妍婉转明丽的歌喉在未央宫内袅袅萦回: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
漫天的连绵的雨,仍然淅淅沥沥地从天空飘落下来,整个天和地,都是灰灰的,重重的,湿湿的!
憬悟
“大将军,我们离开长安有四个月了吧?”侍卫长杨荣看着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问道。
“有了。”卫青淡淡地说,心里默默地补充着:“四个多月了。一百三十七天了!”
“这个鬼老天不知还记不记得天晴这回事?还是完全给忘了!”杨荣看看还在淅淅沥沥下着雨的老天,无奈地调侃道。
没有人笑,这一行十来个人全骑在马上,在雨水和泥泞中行进的时间太长,似乎人的感情都被冷冷的雨水稀释了。
确实,老天似乎从他们离开长安那天就在下雨,连绵不断的雨。他们骑着满身透湿的马,踩着粘滑的泥泞,就这样在雨里,从一个县到另一个县,从一个郡到另一个郡。
卫青也抹了把脸上的水,他本来可以乘车,但是,这些侍卫都是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他不愿扔下兄弟自己一个人享受,于是,便也和众人一块而骑马。
和那些侍卫一样,虽然卫青也披了蓑衣,戴了斗笠,但是时间长了,那斗笠里早已漏水,而蓑衣则已经又冷又硬犹如生铁般贴着人。
卫青的心里也是又冷又沉的。
不仅仅因为刘彻,他已经很努力的不去想刘彻了。最重要的是因为他一路所见到的。
他本来只是为了逃避刘彻而为自己找了个事情。出来的理由是堂而皇之的调查马匹的事件出来的,原本以为,以大汉如此富庶的帝国,找不出马匹来,一定是地方官办事不力。只打算找到症结,回去回报便是。
没想到,根本不是官员办事不力。
岂止是马匹,就在长安附近,官府就已经捉襟见肘;府库里,莫说多余的钱粮,连维系r常的开销都成问题!
连查几县,都是如此!
卫青请旨再巡查他处,情况不仅好不到哪里去,离长安越远,民生竟然是越加凋敝!
卫青大惊之下,也立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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