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善本是好事,为何不学?”霍光不解。
“人善被人欺啊!”皇帝刘彻说。
霍光笑了:“舅舅那么本事,会有人敢欺负他么?”
“怎么没有?”刘彻黝黑的瞳仁深不见底,闪烁着点点诡异的亮光,“你哥儿两前段时间没在,不知道那件事……”
……
第二r,皇帝和众臣再次出猎。
甘泉宫后山一带,山高坡陡,沟深林密,有无数的野兽。皇帝摆开阵势,旌旗飘飘,鼓角阵阵,千骑驰逐,万人呐喊,吓得隐匿在丛林中的野兽东奔西走,争相逃命。
那刘彻哈哈大笑,对众人喊道:“今r不管贵贱,以猎物多少争胜,获猎物最多者赏,少者,罚!”说完便首先跃出。
众人一声呐喊,热血,各自追逐。
郎中令李敢奔驰中,发现前面一只麋鹿正仓皇奔跑,连忙策马紧追。那麋鹿跳跃灵巧,一追一逐间,渐渐离得众人远了。
穿过一带树林,到一个狭窄的山谷之中,麋鹿奔跑不开。那李敢窥个时机,张弓搭箭。“嗖”地一声,正中麋鹿。李敢兴高采烈,奔了过去。
到得麋鹿跟前,他跳下马去,正准备将麋鹿抬起。忽然一眼看见,后面林木掩映的山坡上,有一人勒马立缰冷冷地站在那里。
看时,此人身形高大,容貌俊美,又是十二分的威风凛凛。
原来是霍去病!
李敢连忙抱拳行礼,他因漠北而封侯,去病对他有提携之恩。便连忙道:“霍将军!”
去病不答,俊美的脸上满是肃杀之意,一双眼睛闪烁着嗜血的光芒。李敢心中一惊,这样的眼神,他只在战阵中见过。伴随着这样的眼神,往往就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李敢后退了一步,觉得自己有些口感舌燥。
“霍将军!”他喃喃地道。然后去摸自己的腰刀。
去病冷冷地看着他,也不说话。面对他,抬起手,缓缓地张弓搭箭。
“你……你……”李敢结结巴巴地,手足皆颤,这时候,去病的企图已经很明显了。
去病微微闭了一只眼,张弓,瞄准。李敢感觉到,那张开的那只眼中的光,尖利的,冷冷的,嗜血的。
忽然他转身跳上马背,策马就逃。
只听得“嗖”一声利箭破空的声音,便觉得后心一凉……
李敢仰天躺在地上,冰冷的箭头透胸而出,在鲜血淋漓中闪着铁器的蓝光。他的手脚不断抽搐着,眼睛瞪得大大的,瞪着那个走近前来的身影:
“为……为什么……?”他挣扎着说。
去病双脚分开,傲然站在他面前,冷冷地:“你还不明白么?”
李敢全身一震,瞳孔收缩,恨恨地:“……你……不得好死……”
话未说完,头一侧顷刻断气了。
那去病慢慢地在他面前蹲下来,看着他仍然保持着惊骇但已经表情僵硬的脸,确定他死了。冷冷一笑,方才缓缓地说:“好死坏死,又怎么了?”
“你伤他,你就有一千条命也不能活!”
“而我,嘿嘿,”他直起身来,看看蓝s高远的天空,淡淡地说,“早就不得好死了!”
“……那也是,解脱!”
元狩五年秋狩,骠骑将军霍去病秋狩中s杀前将军李广之子——郎中令李敢!
……
气喘吁吁脸s凝重的侍卫,在皇帝刘彻的耳边,报告了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然后,等着皇帝的震惊和雷霆之怒。
私杀大臣,本就是死罪,更何况杀的是皇帝宫廷的侍卫长。就算是骠骑将军军功盖世,也逃不脱惩戒的。
但是,这个侍卫惊讶地看到,皇帝刘彻的嘴角,浮起一丝几乎是温柔的带着点诡异的笑意。
皇帝不置可否,只转过头去,对着跟随在他身边的霍光道:“小光,该你了。”他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看着跃马试箭的霍光,温和地笑着说:“要小心,前面有陷阱的!”
接下来,这个消息象长了翅膀一样,从甘泉到了长安。
“什么!”大将军卫青震惊得站了起来,“你说的是真的?”
那个侍卫模样的人回禀道:“千真万确!”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卫青手脚冰冷,喃喃地说。重重地坐了下去。
忽然灵光一闪,他猛地跳起来:“是谁,谁把消息告诉去病的!”
……
接踵而来的消息,令卫青心中如油一样翻腾:
皇帝诏谕天下,郎中令关内侯李敢,在狩猎中被麋鹿触伤,死于非命!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皇帝撒了一个弥天大谎。
只是这个事件的一方,李广一家,长子次子早死,李敢又亡。族中唯一说得上话的李蔡也早已自尽,李氏一门,竟是无人可出头。
另一方骠骑将军霍去病正如r中天,更何况,皇帝明显地在为他脱罪。
于是,所有的人都缄口不语但心知肚明。
皇帝根本没有掩饰他的掩饰。以至于,十几年后,开始写《史记》的司马迁在《李将军列传》中,明白无误地记录了这件事
“……(敢)怨大将军青之恨其父,乃击伤大将军,大将军匿讳之。居无何,敢从上雍,至甘泉宫猎。骠骑将军去病与青有亲,s杀敢。去病时方贵幸,上讳云鹿触杀之。……”
…
秋狩结束后,长安卫府。
霍光站在廊下,呆呆地看着在书房外面的那个人影,心中惴惴地。
此时r已正中,那个人影,在书房外面已经呆立了两个时辰了。
来来往往的僮仆侍婢,皆小心地看看他们,又小心地绕开去。霍光有些不安,他不知道自己在这件事中究竟扮演了一个什么角s。
他年幼但不笨。那天,是他把从皇帝那里听来的东西告诉了哥哥,然后他忽然发现,他一向冷静的哥哥,忽地站了起来。那冰冷的哥哥,立刻由冰柱变成了火山。那熊熊的怒火,几乎把他的眼睛烧红了。
那时哥哥猛地拍了一下面前的桌子,然后,那桌子就四分五裂了。
他还没有来得及心疼那张桌子,他看见哥哥就急匆匆出去了。他知道,哥哥肯定是去印证他刚才说的事情。
第二天,就发生了那一件事。
霍光惶惑了,他觉得,自己似乎g了一件什么不应该的事情。但是,他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
“他已经在那里站了两个时辰了!”看着哥哥一动不动的身影,霍光心里面酸酸的。他默默地走过去,跟哥哥站在一起。
去病麻木地看了看他,看见那张小脸上的表情。他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那张脸,没有说话,但是,霍光的心底,流过一丝暖意。
书房门轻轻地开了,平y走了出来,去病和霍光都看着她。
平y无奈地叹口气,低低地道:“去病,小光,你们还是回去吧!”她转头看了看没有动静的书房,强笑道:“你们的舅舅……”她没有再说。
去病沉默了一下,静静地道:“谢谢长公主。去病会在这里等着的。”霍光没有说话,只是往哥哥的身边靠了靠。
平y看着这对哥儿,又叹了口气,想想,又进去了。
“侯爷,叫去病进来吧!”平y劝道。
在书房里,卫青直挺挺地坐着,脸s冷冷地。
平y又道:“虽然说这次去病做得实在欠考虑,但是,他毕竟年青,有什么不对的,你训诫他也就是了,何苦这样?”
卫青方转过头来冷笑道:“年青?年青是借口么,他已经是一方诸侯,做事怎能如此冲动不顾后果?这一次,是陛下担待了,但这毛病若是不改,假以时r,还不定创什么大祸呢?”
平y见他眉立,实在是气恼,只得再次好好劝道:“我知道侯爷是为了去病好,但是去病毕竟也是朝廷大员,这样在外面,被人家说了去,不好……”
卫青冷笑,啪地一声将手中的卷轴扔在案上:“怕人家说,他做下如此大事,会怕人家说么?”
此事他确实是气急了。
虽然他知道去病s杀李敢是为了他,但是,素来光明磊落的卫青,最见不得的便是这暗算伤人的勾当。去病又是他亲自教育出来的孩子,更见不得他有半点瑕疵。
如今去病私自杀人,已经犯了他的大忌。又想他如今大权在握地位显赫,如此行事冲动,他自己今后,不知有多少凶险。
因此对去病又是失望又是担心,竟全化作一股气恼在胸。无论平y如何劝导,只是怒忿不已。
外面的去病隐隐听见书房里面的话语,心中隐隐酸疼:“是的,舅舅。我从来都不怕别人说什么,更不管别人怎么看,我唯一在意的,只有你的看法,只有你……”
霍光在刺眼的y光下有些眩晕,因为眩晕,他被去病叫侍女带到一边。但固执的霍光不愿离开哥哥太远,所以,他不进屋,只在廊下静静地陪着他的哥哥。
去病仍然呆立着。
r光,从天顶上直s下来,照着那个高高的身影。在地上,这一刻,那个高大的人的影子很小很孤独。
“陛下为何要将消息透露给去病?”卫青单刀直入。
刘彻一怔,知道瞒不了他,便嘿然笑道:“不为什么,咽不下这口气而已。”
“陛下!……”
“仲卿,”刘彻打断卫青的话,“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承认你说的都是对的,但是,那李敢以下犯上,也是朝廷大忌。此人如此冲动莽撞也该教训一二。”
“教训?这样的教训,他还有改正的余地吗?”
刘彻笑道:“我怎么知道去病会s杀他,以为他不过揍他一顿就是了。”
“陛下果然没有想到么?”
“确实没想到!”刘彻肯定地说。
卫青定定地看着皇帝刘彻,刘彻面容坦然。
良久,卫青苦笑了:“陛下莫怪卫青出言不逊,只是这件事,对去病确实影响甚大,他今后带兵,恐有不顺……”
刘彻眼底最深的某个地方有某种东西微微一闪,嘴上却笑道:“仲卿也不用多担心,朕不是给他担待了么?”
卫青深施一礼:“卫青代去病谢陛下!”
刘彻嘻嘻笑道:“算了,算了,你跟朕客气什么?”
卫青面上微微一笑,心底却深深地叹了口气。
陛下,你真是,这样想的么?
溯源
y沉的风,带着长长的呼哨声,从长安城高高的城墙上卷过。长安的秋末,一切都是灰s的。
城门外,一小队黑衣黑甲的汉军人马正聚集在那里,看样子是要远行,又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他们已经从早上等到了正午。
“时辰差不多了,将军。”一样甲胄髦袍的霍光小声提醒到,“该走了。”
“等等吧,再等等。”一身戎装的去病有些发怔地说,又看了看城门口。那里,三三两两的人进进出出,但是,没有他要等的那个。
“霍将军在等谁呢?”队伍的末尾,一个亲兵小声地问道。
“不知道,”一个老到点的亲兵不是太在意地回答,“兴许是大将军吧!往常霍将军去的时候,大将军有时会来送送。”
“哦……”
去病骑在马上,愣愣地看着城门,一动不动的。他□的马,不耐烦地喷着鼻子,刨着前蹄。
良久,像寂寞的眼睛一样的城门那里仍然没有他想看的人影。天已经正午了,随行的人都眼巴巴地看着,不得不出发了。
“走吧!”去病艰难地说,声音有些涩涩的,说完他调转马头就要走。
这是,忽然门d那边传来清脆的马蹄声,去病忽然心中一震,连忙转过身来,——是他么?
果然,两骑翩翩而来,马上的身影高挑修长。
到得近了,去病的心猛然一落。
“表哥!”那张和卫青十分相似的脸上,绽开一个温雅的笑意。
“伉儿,怎么是你?”去病强笑着问。
那个极像卫青的俊秀少年——他的长子卫伉回答:“我来送送你呀。”他和霍光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是么?”去病的心认真地沉下去了。(他还是不肯原谅我么。)
“是啊,父亲说有事不能来了。长公主说,叫我来送送你。”
“哦,原来是这样。”(失落的滋味,原来是痛的)“有劳伉儿了,替我谢谢长公主。”
“还有我,”另外一个人道,那是个身形魁梧的年青英俊的男子,十八九岁的样子,比起文弱的卫伉来,显得英风流露。他也笑嘻嘻地说:“我也来送送表哥。”
这是卫青长姊卫君儒的长子公孙敬声。
去病知道,卫伉和公孙敬声最是要好,两人整天形影不离的。
但去病和他们可没有那么要好,可能因为年纪,也可能因为个x,更可能是因为他自己赫赫军功,将他抬上了一个高高的位置,尽管,同为表兄弟,去病和他二人却始终无法亲密。
“多谢,多谢了。”去病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住心中的翳痛,“那么,我就告辞了!”
“表哥保重!”二人一起说。
去病再次望了望那空寂的城门d,将涌上心来的酸涩压下去。又是一眼,那黑乎乎的空寂的城门d,然后,强压住冲回去的想法,决然地转身。“驾!”的一声,他双腿一夹,那赤膘马猛地窜出。
身后霍光和众人纷纷跟上。
那一小队人马,迅速驰上通往北方的大道。
元狩四年的秋末,秋狩后,骠骑将军霍去病奉圣命继续到平口练兵。
…
没有比军队更g巴巴的地方了。
没有比军队更寂寞的地方了。
枯燥的c练、c练、c练,唯一的好处是,累了,困了,倦了,可以到头就睡了。否则,那种辗转难眠的滋味,会让人发疯的。
最怕的是歇下来的时候,歇下来的时候,心就会痛的!
“将军怎么了?”一个刚败下阵来的士兵气喘吁吁的问道。霍光没有回答,皱着眉头看着场中状如疯虎的去病。他正和士兵对练,以一博五,兀自打得那些士兵手足无措。
“啊!”一个士兵惊叫一声,手中兵刃脱手飞出,“嗙啷!”地落在远处。“没用的东西!换了兵刃再来!”去病喝道,停都不停继续酣斗。
所有围观的人都暗暗咂舌,骠骑将军果然是骠骑将军,勇武剽悍是没得说的,这么长时间的车轮战,竟然还能如此。
霍光无言地看着他拼命的身影,心中暗暗担忧。
和他对抗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
终于,去病气喘吁吁踉踉跄跄的冲进营帐,‘扑通’地倒在案边了。
外面和他一起搏击的人早已倒下,话都说不出来了。
“哥,为什么要这样?”连忙上来帮忙脱去头盔的霍光忍不住道。
汗湿了黑s的额发,疲累的去病嘿嘿地笑了:“这样,累了就睡,多好!”
霍光没有再说,命人去给他打水洗浴。等他回到帐中,去病已经累到极点睡着了。
“要不要把将军叫醒。”抬水进来的亲兵说。
霍光摇摇头”让他睡吧!”
他知道,哥哥他很久没有安稳的睡了。以郎官的身份陪侍在哥哥身边的他,总是发现哥哥在夜里翻来覆去辗转难眠,有时夜半霍光已经睡醒一觉,却发现哥哥还是瞪大眼睛愣愣的……
“睡吧,有些什么烦心的事,睡了,忘了,就好了。”霍光想。
轻轻地拿来披风为他盖上,可是,就在那一瞬,霍光看见哥哥睡梦中的脸也仍然是微微抽搐着,抽搐着,像是在梦中痛苦的哭泣着。
第二天,依然如此。
第三天……
第四天……
霍光劝过,甚至哭过,他毕竟还小,毕竟只有这一个亲人。可是,哥哥只是拍拍他的头,笑着说:“没事,我就是,想动动!”
霍光开始害怕了,他不知道哥哥到底怎么了,他只知道,他的哥哥一天天地瘦削了,那深陷的脸颊上一双眼睛总是闪着古怪的光。在军务的间隙,他总是无休止地c练,搏击;搏击,c练。好像他必须要把自己弄得疲累不堪,不弄得疲累不堪无法思考,就有些什么会从他脑海深处蔓延开来,并且把他吞噬掉的。
就这样,冬天来了,冬天过去了。
年末的时候,一般都要让练兵的将领回家过年。但是,今年皇帝陛下似乎忘了。骠骑将军也似乎忘了。
然后,春天来了春天过去;再然后,夏天来了,很快,夏天也过去了……
……
这天晚上,帮着军中长史处理完文书的霍光回到军帐。
军帐里空空的,去病没有在。问值卫的亲兵,说骠骑将军出去了,往小河边去了。
霍光便转身往小河边去。
这是个有月亮的晚上,月亮很大很圆。
他们驻扎的地方不远处的那条小河在黑夜里闪着亮晶晶的粼光,哗啦啦地流淌着。在月亮下,一切东西只有黑白灰三个颜s。
霍光找到了去病,他在一个高高的陡岸上,面对着流水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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