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出所料,刚进入八月,皇帝陛下的态度便又发生了反复。
事情的起因是宁王朱奠培派遣官员进京上表庆贺皇太子婚礼,在表文中称这次婚礼为“大婚”。朱见深听萧敬读了表文后,竟是似笑非笑道:“太子婚礼,竟然也能称为‘大婚’?宁王突然进贺表,究竟是何意?”
笑罢,他又问:“太子可见到了这张表文?如何批注的?”
萧敬垂首道:“太子殿下并未阅看此张表文,说是宁王殿下是曾祖父辈,作为晚辈擅自阅看,有些不敬。”一代宁王(朱权)乃是太宗文皇帝(朱棣)之弟,传位王孙朱奠培,是为二代宁王。故而,朱奠培和宣宗章皇帝(朱瞻基)同辈,是英宗睿皇帝(朱祁镇)之叔父,当今皇帝陛下之叔祖父,在宗室中可谓是最为德高望重的长辈之一。
朱见深垂下眼,淡淡地道:“宁王年迈,未必亲自读过这张表文。让礼部仔细查查旧例,宁王府派来的属官,一个都不许走。”
礼部听说皇帝陛下震怒,哪里敢怠慢,立即查遍了国朝的礼仪旧例,奏道:皇太子婚礼,并没有亲王上表庆贺的旧例。在婚礼之前加称“大”,确实并不适宜。
仔细说来,以皇太子的身份举行婚礼的,遍数国朝历朝历代,此前拢共也就懿文太子(朱标)一位。当时一众亲王都是弟弟,年幼且尚未就藩,哪里需要上表给兄长庆贺呢?旧例与相关的礼仪皆无,宁王殿下忽然来这么一着,可不是“处处违例”么?
朱见深遂将朱祐樘唤过来,注视着跪在地上的儿子道:“宁王不依据礼仪遵照旧例,擅自遣人奉表文贺你成婚,虽然找的借口是致敬,但行事却不遵礼。更何况,表中不知轻重,谬称‘大婚’。虽然他是长辈,这样的错也不能轻轻放过。祐樘,你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置?”
“宁王叔曾祖父已经年近古稀,平日里沉迷书法作画,想必对这些礼仪旧例并不精通。得知儿子举行婚礼,他许是一时高兴,便想岔了。”朱祐樘叩首回道,“若说有错,也都是他的属官之错。不仔细查证礼仪旧例,撰写表文亦有错漏,连应有的职责都未能履行,的确该罚。父皇不妨让巡按御史前往宁王府,好好教导宁王府长史等属官。”
“仅仅只是‘教导’而已?”朱见深皱起眉,“玩忽职守,致使宁王犯错,岂能容他们继续留在宁王府?就让巡按御史将这些人逮住,削去他们的官职罢。至于宁王府的属官,再派合适的人才过去即可。”
“父皇英明。”朱祐樘心底微微一沉。
谁不知道,这件事其实可以重重拿起、轻轻放下呢?宁王可是宗族中辈分极高的长辈,便是不慎犯了错,也不该处置得如此严厉。将王府所有属官都拿下,不知道的还以为宁王府犯了什么逆伦、谋逆之类的大罪!这让宁王的脸面往哪里搁?
当然,朱祐樘更清楚,父皇其实根本不在乎宁王心里究竟会如何想,也丝毫不在乎分封各地的宗室长辈究竟会生出什么念头来。他不过是想借题发挥,敲打他这个儿子罢了。那双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从来不曾放松过,若是他有一丝懈怠,便会如今日宁王这般,得到的只会是毫不留情的暴风骤雨。
宁王之事造成的风波渐渐平息,朝堂中不少人都瞧出了此事的微妙之处,不敢像此前那般自以为东宫彻底安定便喜形于色。至于后宫,张清皎依然并未从太子殿下那里得到消息,不过是听周太后提了几句罢了。
“皇帝怎么能这么对待长辈?不听长哥儿的提议,将宁王府的属官都削了,这让宁王今后如何自处?宁王分明也是好意,哪里需要如此大惊小怪!”周太后对皇帝的“小题大做”感到很不满,觉得他对宗室长辈太严苛了些。为了不让宁王被皇帝的雷厉风行吓住,她立即发了懿旨,命人将赏赐带去南昌宁王府给宁王压压惊。
“……”太子妃只觉得“宁王”的封号有些耳熟,却始终想不起来曾经在何处听说过。她也有些同情这位老人,但更关心的是无辜被牵连的太子殿下。皇帝陛下真是深谙“连坐”的道理,说不得早就等着抓住时机狠狠地挫一挫太子殿下的锐气了。
明明太子殿下已经足够孝顺、足够努力,他却怎么都对他不满意,无论如何都想挑出错来敲打一番。她对皇帝陛下的“慈爱”不抱任何希望,只是替太子殿下觉得不值罢了。更何况,以朱祐樘最近精神紧张的程度,她真担心他会支撑不住,迟早要病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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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脸色日渐苍白的朱祐樘病倒之前,朱见深终是再一次倒了下来。即使连续嗑药,都无法让他打起精神来视朝,他早已不能维持坐姿超过半刻钟。实在无法,他只能发敕旨给文武群臣,替自己请假。
虽然敕旨上说:皇帝陛下不过是“偶犯”疾病,已无大碍,只是觉得身体尚弱,需要调理数日,所以暂免视朝。至于每日例行政务并谢恩上表等等,都用奏折送上来即可。但群臣早就察觉他的身体已经越发虚弱了,无论是那些有先见之明者或是某些浑浑噩噩者都猛然警醒----
不管他们是否期待,某个日子也许越来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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