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祐樘怔了怔,沉吟片刻道:“我正在考虑此事。”
“万岁爷想多留兴王一些时日?倒也未尝不可。只是久居宫中有些不便,只能在京中寻合适的府邸给他住下了。”张清皎道,“之前是否有藩王延迟就藩的先例?若是暂时不就藩,住在何处呢?”
“一般暂居诸王馆。”朱祐樘回道,“只是这回若有三位候选王妃住在诸王馆,便不能让祐杬住在里头了。又或者,可让候选王妃搬到南宫别居,祐杬按照惯例先移居诸王馆,再准备大婚。”
“如此倒也妥当,南宫是清静地,三位候选王妃在里头生活几年倒也不错。若让兴王住在里头,反倒是有些不合适了。以他的性子,也受不得这般清静的生活。不过,万岁爷还未解释呢,为何想让兴王迟些就藩。”张清皎道,“是舍不得他么?之国后,极有可能便很难再见面了。”
“是啊,之国犹如生离,我确实有些舍不得这些弟弟。”朱祐樘轻轻一叹,“眼下宫中的气氛如此和乐融融,每日大家都欢欢喜喜的。只要想到他们都会陆陆续续离京,宫里再度沉寂下来,我便觉得心里头有些闷。而且,祖母如今有多思念六叔父(崇王朱见泽),想必日后诸位太妃就会有多思念皇弟们。只要想到须得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母子分离,我便有些不忍心。”
他一向心善,最是见不得人伤怀。关于兴王就藩之事,倒并没有想过甚么曾经的太子之争,只是单纯有些舍不得罢了。且便是兄弟俩曾经有些心结,这么些年过去,他登基为帝,膝下有了嫡长子,那些往事也早已成为过往云烟了。
张清皎垂下眸:“那万岁爷可曾想过,若咱们再生一个儿子……或许也须得亲自忍痛送他就藩呢?即使心中再不舍,即使想将他留在身边,却也不得不顾念祖宗法度。朝中群臣说不得也会拿那些旧事逼着我们让孩子就藩……”所谓旧事,无非便是太宗与仁庙时期,汉王朱高煦怎么也不肯就藩,最后果然有不臣之心,趁着仁庙驾崩宣庙继位的时候便掀起叛乱,致使祸起萧墙之事。
朱祐樘愣住了,只要想到自家卿卿所描述的场景,便觉得心疼至极。是啊,眼下须得面临生离的是他看着长大的弟弟,日后也许便是他们的孩儿了。身为父母,他们又如何能忍受与孩子生生离别,至死无法再相见的痛苦呢?
“不瞒万岁爷,只要想到或许会有这么一天,我便暗自下决心,绝不会与自己的孩子生生别离。”张清皎轻叹道,“无论用甚么法子,我也要将孩子留在自己身边……至少能经常见着他前来问安……”
“卿卿的意思是----”朱祐樘微微蹙起眉来。
张清皎轻轻地抚着怀中的小家伙,淡淡地道:“我没有甚么特别的意思。只是身为一位母亲,不忍心与孩儿分离罢了。举凡世间父母,谁没有亲亲之情呢?为何寻常人尚能得子女承欢膝下,我们反倒是只能忍受思念之苦?”
“祖宗之所以设立这样的法度,必定有所考虑。可是,眼见着这样的法度只能让人痛苦,为何便不能改善一二呢?不仅仅是母子分离而已,诸藩所办下的荒唐事,仅万岁爷与我提过的,便不下十桩了。即使再开明的藩王,也不能保证子孙后代如他们那般爱民如子。”天高皇帝远,在藩国之中,藩王便是土皇帝,肆无忌惮,穷奢极欲。闹出来的荒唐事多数让人瞠目结舌,而没闹出来的怕也是祸害了不少百姓。
“藩王之制,弊大于利。于宗室,于人伦,于百姓,于社稷,都并无甚么益处。无益的祖宗法制,为何不能尝试着更改呢?”
闻言,朱祐樘陷入了沉思之中。初时他只是想着延迟皇弟们就藩的时间,倒是不曾想过将祖宗的法制改掉。而且,若是贸然触动藩屏之制,难免有“削藩”的嫌疑。关乎“削藩”,朝廷上下向来十分敏感。
看看国朝第一个试图削藩的皇帝是什么下场罢----靖难的缘由,不正是起于削藩时逼迫太甚么?建文帝所为太过急切,使“削藩”变成了国朝最难触及的祖宗之制。他若贸然提起,恐怕只会引来言官和内阁的强烈反弹。关于此事,还须得徐徐图之。
最关键的是,此事太过敏感,连卿卿都并未将自己的想法尽数告诉他,想来是担心引起他的反感。关于此事,他们二人之间尚有许多需要商讨的细节。卿卿的奇思妙想,许是能给他提供不少灵感。
削藩这种敏感之事,唯有卿卿才能让他能够毫无顾忌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换了任何一个人,任何一名臣子,甚至是他深为信赖的怀恩、萧敬等人,或许都无法彻底敞开来商讨此事。他相信,以卿卿的敏锐与智慧,定然能协助他解开许多难关。而唯有他们商讨得足够充分,甚至定下了适合的对策,才能说服内阁和司礼监,才能拥有足够的底气弹压住言官与藩王的激烈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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削藩之事毕竟事关重大,朱祐樘与张清皎都没有再提起。当时在帝后身边服侍的肖尚宫、沈尚仪早已遣退了周围的宫女太监,也默契地守口如瓶。纵然她们都是皇后娘娘的亲信,在皇后娘娘尚未提及的时候,也不适合多思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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