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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时换角

跟色调温馨装修j致的演播室相比,嘉宾的临时休息室要显得窄小简陋得多。罗浅浅戴着耳机,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房间里唯一的光源就是她对面石膏墙上挂着的y晶电视。

42寸的超清晰大屏幕,令电视节目中的那人一颦一笑如在眼前。耳机里传来熟悉的声音,混杂着电流的沙沙声,真实而茫远。靳辰生来就是一股子混不吝的脾x,到哪儿也不会改。罗浅浅眼看他在镜头前也是大咧咧翘着个二郎腿,玩笑似地将自己的隐私甚至疮疤揭开袒露在人前,唇间一点笑,似有若无,说不清是讽刺还是自嘲。

她越看越心惊,越听越发寒,想要阻止,却无能为力。

采访还在继续,罗浅浅的手指紧紧攥着放在膝上的台本。这出戏已经偏离了轨道,她不知道等会自己上去能说什么、能做什么,才能挽回局面。

从小到大,他总是受她拖累,从没改变。

裴杭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罗浅浅对着屏幕眉头紧锁的样子。节目助理做得久了,形形□的人见多了,倒是这样简单明澈的女孩子惹人好感。

在门口的饮水机边接了杯茶,裴杭走到罗浅浅身边,将水杯递上去说:“喝一点,温的。”

罗浅浅陷在自己的思绪里,竟然没发觉有人进来,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水杯吓了一跳,这才转过头取下耳机说:“裴助理,不好意思,没看见你进来。”

“你戴着耳机,听不见也很正常。”裴杭微笑着将茶递到她手里,在她旁边坐下来,扫一眼电视荧屏。

林岚大约是讲了个什么笑话,靳辰边听边笑,眼里流光璀璨,长指飞舞着做着手势,通身的浪荡公子做派。再看罗浅浅,却是眉目纤秀,空灵淡远。忍不住说:“你跟靳辰,真的不怎么像兄妹。”

“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可是一起生活久了,言行举止,总会有一点相像。不过你们俩……”

裴杭的本意是东拉西扯,好让罗浅浅上台前放松些。但是很显然的,她不喜欢这话题,因此匆匆打断:“裴助理,我看访问没有跟着台本走,等会我上去,还是照旧么?”

“恩,之前的采访没怎么涉及你,你的部分没影响。到时不用紧张,随进应变就好。”

照原来的设定,是在前面的环节为靳辰洗白,最后再请出罗浅浅这个神秘嘉宾做现场互动。谣言中的男女主角共同登台,不管能不能成功粉碎流言,对节目组而言都是一大卖点。而罗浅浅之所以答应前来,理由却非常简单:她需要一个机会,替靳辰当众洗冤。

如果不是她把自己跟靳辰的关系告诉汪诺,汪诺也不会好心办坏事,在学校bbs上发帖跟诽谤她的同学打嘴仗。本来渐渐平息下来的事件也不会意外地越炒越火。

汪诺的原帖只是提到了罗浅浅跟靳辰之间的兄妹关系,可是不知怎的,被其它站几次转载之后,就有自称旧相识的人冒出来八卦两人当年的关系,说他们父母死后公然同居啥的,编得有鼻子有眼,最后更指靳辰出国是因为罗浅浅怀孕而他不愿承担责任。

事情到了一步,罗浅浅简直没脸再跟靳辰联系,因为在尼泊尔时他就嘱咐过她:谨言慎行、静观其变,结果情况还是被她越搞越糟。直到《名人面对面》节目组找上她,她才犹豫着给靳辰打了电话,靳辰情绪倒是很平稳,在电话里淡淡的说:“有人存心搞事,有没有那帖子结果都一样。乖乖做你的学生仔,上节目什么的不用你瞎掺和,这事很快就能解决。”

当时她将信将疑,不知他用什么方法能将炒热的新闻压下去,到这一刻才隐隐约约明白过来。

她正思忖着,裴杭的手机滴滴答答响起来。他接起来,听了几句,脸上渐渐显出惊讶的神色:“临时换嘉宾?换谁?”

“还剩最后半小时,现在换不会太仓促么?”

“这样啊……那好吧,我带她出来。”

挂断电话,裴杭转过来看着罗浅浅,带几分无奈地摊摊手:“走吧,节目临时变动,马上有人来替你。”

“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这样?”就算从来没进过电视台,罗浅浅也知道这不合常理。

“我也不是太清楚,编导只说,神秘来宾的环节让aurora来替你,她是世界名模,上台效果会比较好。”

裴杭站起来,向罗浅浅伸出手,然而一直温顺的小姑娘,这时候却坐着不肯动:“之前你不是这么跟我说的,想必,也不是这么跟靳辰说的。”

裴杭苦笑,做直播节目免不了要应对各种突发状况,不过像这么混乱的情形,还真是第一次碰上。迎着罗浅浅清亮却倔强的眼神,他正色道:“aurora不是我们台里请来的,是靳先生工作室那边请来的。而且人家也说了,就是aurora不上节目,也不能让你上节目。”

“这是什么道理?!”

“我猜,这是靳先生的意思,他不想把你推到台前。”

罗浅浅瞬间安静了。她来这里,确实是逆着靳辰的意,私自答应的节目组。

直到离开休息室走在长廊里,她还觉得心里有些飘,又有些堵。满腹的言辞已经无处倾吐。

来之前她一门心思的想为靳辰做点什么,然而到最后才发现,他所要的,不过是她的沉默。

“到节目结束还有段时间,要不你先去我办公室坐一会儿。”

“不用了,我直接回去就好。”罗浅浅答得淡然。

“你不等靳先生……”

“不等了。万一遇到记者,又给他添麻烦。”

这倒是实话,一下子将裴杭相劝的话堵了回去。

“那我送你去电梯。”

“谢谢。”

裴杭对这干净清秀的女孩子颇有好感,电梯来的时候真心实意地说:“我们这儿有不少好玩的节目,你跟你同学要是有兴趣参加,不妨跟我联系。”

“好的。”罗浅浅点头,踏进电梯。刚想去按楼层按钮,就听见旁边“叮”的一声响,一行人热热闹闹走出来。

纷乱间只听见一道妩媚婉转的女音传来:“周理事你这句话可说岔了,我哪里是架子大,实在是赶通告早不了!要不是欠着靳辰人情,这会儿也未必到得了呢!”

罗浅浅心里一动,手指就摁在了电梯的开门按钮上。

几个西装革履的男子谈笑着走过,大约是有什么来头,站在电梯口的裴杭跟他们打招呼也只是漫不经心地点头示意。被簇拥在他们中间的是个身量高挑的华服女子,行动间长裙波涌,踩着七厘米的钻光高跟鞋也仍是步态优雅,仿佛随时都走在t台上。

或许是罗浅浅凝望的目光过于专注,错身而过时她不经意似地回头,动感的短发在空中扬起漂亮的弧度。看清罗浅浅面容的瞬间,她脚步微滞,深邃的眼瞳里有流光闪过,说不清是讶然、探究,或是别的什么。

目光匆匆交汇,电梯门自动闭合。

罗浅浅收回手,抿着唇默默无言。电梯下降快速而平稳,然而那种晕眩般的失重感,并没因此减低分毫。

作者有话要说:轻舟这阵子身体不好,低血压,不能熬夜,所以更新不快。文章还会继续更新的,但是暂时不敢承诺有多快的速度,不过不会坑。

☆、两个伤患

这一期的节目做得险象环生却又j彩纷呈,下场的时候林岚暗暗抹了把汗,直呼侥幸。auror半路上场,却夺了所有人的风头。这位中法混血的名模除了漂亮的脸蛋还拥有过人的智慧,无论话题是关于时事还是关于时尚她都切换自如,最难得的是,她美丽而不张扬、敏锐而不犀利,有她在台上,恰到好处地中和了靳辰带来的压迫感。

职业关系,名媛名模明星什么的,林岚见得多了。女人看女人眼光多少都有些挑剔,但是连她也不得不承认,今天auror的表现堪称完美。

一个首席摄影、一个国际名模,才子佳人星光璀璨,已经足以耀瞎观众狗眼,更不用说两人之间还曾绯闻频传,如今同台一坐又给无聊大众平添八卦无数。——要说初听导播在耳麦里提醒嘉宾大变活人时她还有些不悦,那么这份不悦现在也早就转化成了喜悦。

节目完结,林岚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热情邀约:“难得有缘同台,不如一起去喝一杯?”

auror已经站了起来,闻言脚下稍顿,下意识地看向靳辰。他正倾身披外套,晦暗的灯光映出一个淡漠的侧影,auror心微微一沉,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微笑着向林岚道:“明天一早我还要赶通告,今晚怕是去不了,要不改天再约吧。”

林岚莞尔一笑,说:“等你什么时候有空,一定要通知我,我好略尽地主之谊。”

本以为大家说的都是场面话,这改天之约遥遥无期,没想到auror却对她俏皮地眨了眨眼:“过几天我为《行摄》做宣传,还要来你们台里,到时候林小姐可别忘了今晚的话。”

又是《行摄》!

一开始林岚还以为auror临时串场是出于跟靳辰间的朋友情谊,但是她上台时靳辰明显有些诧异,下了场又态度疏离——莫非是她想岔了,auror的出场仅仅是为了给杂志宣传做的热身?可要是宣传活动,事先肯定会排好日程,不可能这么突然。而且这档节目是现场直播,林岚既是主持又是制作人,如果没有高层拍板,谁也没有胆子跳过她变更节目环节。

这么想今晚的事情还真是处处透着诡异。身在是非圈,林岚早就明白该问的问,不该问的不用多问,反正呆会出去,总会有人给她一个合适的答案。

auror作别的手已经伸到眼前,林岚无暇多想,与她执手相握:“那就这么说定了,下次来台里,我请你吃饭。”

靳辰站在旁边,等她们俩说完,才向auror点了点头,说:“今晚多谢你。”

就算不是故友重逢,他这样的态度也称得上冷淡,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的笑容,恰到好处的拉开了彼此的距离。聚光灯一旦熄灭,他就连多一秒的做戏也不肯。

auror深深看他一眼,感觉自己x臆间有血气翻涌。好在每年上百次的走红毯经历,教会她在任何场合完美掩藏自己情绪。银牙暗咬,得体微笑:“我是还叶枫人情,也正好抽得出时间。”说完,莹润手指掠过额间鬓发,侧身向林岚优雅作别:“那么,改天再会了,林小姐。”

“我送你。”就算心里好奇得要死,林岚也不会在这种时候表露分毫。

“一起吧。”靳辰淡淡说着走了上来,仿佛对自己制造的尴尬浑然不觉。曾经auror一直坚称他这种万事无所谓的调调极富东方魅力,但是此时此刻,她完全同意叶枫的另一种评价:靳辰浑身上下散发的都是欠揍的气息。

走出直播间大门,长廊空空荡荡。

auror的经纪人在休息室等她,靳辰跟叶枫一道来的,但是靳辰觉得叶枫既然这么有主张,把他独自丢下显然也没有任何不妥。

等靳辰的车子从暗沉沉的地下车库开到灯光璀璨的滨河大道时,他的手机已经闹腾得快要没电了。他等车子开顺了,才漫不经心地接起电话,那头传来叶枫气急败坏的声音:“靳辰,你小子为什么现在才接电话?!”

旁边一辆火红色的莲花正在跟他抢车道,靳辰是个暴脾气,不过从来不干玩命的事,换了平时能让他也就让了。可今晚他心里正有股子气不顺,因此拗着方向盘跟那辆车死磕。

叶枫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哇啦哇啦兀自喊:“你现在在哪儿?我跟你说,罗浅浅出事了,现在在医院!”

旁边那辆车车窗大开,几个染着黄毛的男孩子正竖着中指朝他比划,重金属的摇滚乐开得震天响。靳辰朦朦胧胧听到个“罗浅浅”,下意识地问:“什么?你刚说罗浅浅怎么了?”

“她为了躲娱记,走安全楼梯摔晕了!现在在医院!”

靳辰脚下一重,车子来了个急刹,“哐啷”一声响,两辆车毫无悬念地撞在了一起。

******

碰撞不算太严重,车子的损伤比人大。

对方最嚣张的那个男孩子撞断了鼻梁骨,一张脸花红柳绿的煞是j彩,估计很长一段时间没法出来招摇了。靳辰没有明显的外伤,只是右手疼得厉害。他心急罗浅浅的事无心纠缠,对方却仗着人多不依不挠,很快110、120都来了,两头一折腾,等脱身已经快半夜了。

这中间他跟叶枫通了n个电话,叶枫把罗浅浅的情况做了实况转播。从她离开盛大时怎样被娱记堵住慌不择路跑进楼梯间,到楼梯间声控灯如何失灵导致她m黑摔伤,巨细靡遗宛如亲见。总算最后一通电话带来了好消息,让靳辰或安心地做完了检查和笔录。

当靳辰披着一身夜气推开病房大门的时候,罗浅浅早就醒了,正拔了输y管要求出院。她觉得自己没多大问题,而这病房的陈设一看就很斩人,如果靳辰为她付账,说不定那些娱记又会借此大做文章。

叶枫当然不肯放她走,只告诉她靳辰有事耽搁了,现在在赶来的路上,让她再等等。没想到小姑娘听了这话更倔了,闷着头左突右闪,病房里就他们两个人,男女有别,叶枫只能借着体型优势虚虚地挡,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在玩老鹰捉小**。

空调开得火热,叶枫出了满头汗,靳辰进来的时候他大喜过望:“啊呀你可来了,小姑娘犟得很,拦都拦不住!”

罗浅浅闻言,也从叶枫的阔身板后头探出头。病房的灯光总是苍白,灯光下同样苍白的还有她消瘦的面颊跟尖尖的下颌,轻淡的y翳打在她逆光的脸庞上,只剩一双眼眸还是清如秋水。

靳辰心头微动,刚才进门时有意端着的那股心气忽然就散了。一脚跨进门,他和缓了语调说:“走什么?这都半夜了,宿舍还留门?再说你的检查报告也还没出来吧?”

“医生说了没多大事,就是有些擦伤,晕倒也是因为我血糖低。”目光跟靳辰的微微一交错,罗浅浅就下意识地偏过头,说不清是心虚还是倔强:“我有同学是走读生,说好了今晚住她家。”

靳辰“哼”了一声,浓重的鼻音中透着满满的不认同,跟他共事过的人都知道这是他发脾气的前兆,通常紧随其后的就是劈头盖脸不带喘的一通臭骂。靳辰走过来的时候,叶枫忍不住往边上挪了挪,顺便丢给罗浅浅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没想到他老人家这次是雷声大雨点小,“哼”过之后再无下文,走到跟前抬了抬手,轻轻拂掉了罗浅浅头发上的一点灰。因为这动作,他披在肩上的外套滑了下来,露出打着夹板的右胳膊。

罗浅浅不知道他出了车祸,见状低呼了一声,叶枫的反应更激烈:“不是说撞得不严重么?怎么就打上夹板了?”

“骨裂,胶个几周就好了。”

“嘶……这什么话!什么叫‘胶个几周就好了’?对我而言,你的手可是比dollyparton的x和mariahcarey的腿更加珍贵的东西啊!停工个把月的话损失该怎么算?我的年度旅游、我的奖金分红!啊啊啊!如果我早点为它上保险就好了!”

“闭嘴!”靳辰一记眼刀杀过去,叶枫立马噤声。他今天自作主张请auror上了节目,又咋咋忽忽害靳辰撞了车,正怕他跟自己秋后算账,格外的比平时识时务。

对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老兵油子,靳辰实在是无话可说,最后只好挥挥左手,再送他两个字:“滚蛋!”

叶枫从善如流地滚到门口,想想不死心,攀着门框又问一句:“那啥……你跟《行摄》的合约,还能执行么?”

“你不知道我是左撇子?”靳辰没好气地说。

叶枫缩了缩脖子,消失在了门框后头,空荡荡的走廊里传来他最后一句话:“忘了告诉你,那份合约有细节变动——担纲的模特儿换成了auror,后天她会亲自跟你谈合作事宜……”

如果此时此刻靳辰手上拿着那份合约,而叶枫还在跟前,他一定会狠狠卡着对方脖子,把合约塞到他喉咙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休养结束,偶又回来了……于是,还有人记得大明湖畔的柳轻舟吗?

☆、过往(上)

等靳辰追出病房的时候,叶枫已经逃得老远,因为跑得太过仓惶,甚至连走廊尽头的玻璃门都来不及关。夜风灌进来,将那扇门甩得乒乓作响。有陪床的家属睡眼惺忪地从病房里探出头,毫不掩饰怒火地喝骂:“半夜三更,什么素质!”护士小跑着赶过来,手脚麻溜地关上门,细声细气地道歉,家属咕哝着回了房间,转眼间楼道里又恢复了静谧。

“混球!”靳辰恨恨地骂了一声,低头耙了耙乱发,无可奈何地掉头回房。

罗浅浅站在门里,安安静静地看着他。隔了一条门槛,就像两个世界,她看得出很他烦恼,却触不到g源。行摄、合约、auror,还有今晚的电视专访……总觉得混乱中存在某种神秘的联系,如果她再凝神理一理,就能理出头绪……

不知什么时候,靳辰已经转回来,蹙眉审视着她:“想什么呢?这么专心!”

“没什么。”罗浅浅揉了揉额头,收回游离的心思。单独面对靳辰,她依然觉得拘谨,近也不是,远也不是。刚才没走成,现在想走都不合适,犹犹豫豫半天,才挑了最关心的部分问:“那个……你的手伤,不要紧么?”

“没问题,养几天就好了。遇到不想拍的片子,还是个现成借口。”

靳辰答得随意,似乎完全没有留意到她的不自在。空调打得有点闷,他走到窗边开了一条缝,微微拉开窗帘,清凉的夜气丝丝缕缕地透进来。

“很晚了,你先睡一觉,有什么等明天检查报告出来再说。”

罗浅浅还想说什么,他又转回来,向她笑了一下。合约带来的不快仿佛已被抛之脑后,他漆黑的眼里有一丝了然和俏皮:“放心吧,这边是盛大的定点医院,vip病房,主持人啊明星啊来得多了。篱笆扎得紧,狗仔钻不进!”

还能说什么呢?你的所有顾忌,他都已经想到。

罗浅浅最终还是留了下来。

靳辰在s城颇有人脉,半夜三更一通电话,硬是在床位紧张的医院里弄到一间病房。出去的时候他还不忘敲敲门板,笑语威胁:“乖乖休息,明早我来查房。”带他出门的小护士捂着嘴偷笑,大约把他们俩儿当做刚闹完别扭的小情侣。

靳辰走了以后,罗浅浅翻来覆去还是睡不着,一天发生了太多事,恍然间没有真实感。尤其是靳辰,上次见面时还是不咸不淡,今晚的态度却称得上春风和缓。曾经的那些争执、误解、背叛,仿佛他真的已经忘掉。然而换了她自己,却忘不掉。

窗外暮色深浓,多少流年已逝,最初的记忆,依然清晰。

罗浅浅永远记得第一天到靳家的情形。

那天下着雨,空气潮湿又黏腻。妈妈跟靳伯伯吵了一架,因为他永远无法说服儿子接受自己。靳伯伯不擅长吵架,在抱怨和哭泣声里落荒而去。妈妈哭了一会儿,自己站了起来,胡乱在脸上撸了一把,开始咬牙切齿地收拾行李。最后,她就这么一手提着行李箱,一手拽着浅浅,闯进了靳家大门。

靳家的别墅一如预期的豪华,却也出乎意料的冷清。没有人对她们的到来表示欢迎。靳伯伯不在家,有个女佣埋头做事、面无表情、把她们母女当透明。只有妈妈的高跟鞋“卡哒”、“卡哒”地落在大厅地板上,溅起冰冷的回音。

她们两人,就像两枚嵌进蕾丝花边里的大头钉,扎眼、生硬。

可是妈妈很固执,就以这样僵硬的姿势钉在原地,好似已经落地生g。浅浅的手被妈妈攥得生疼,小心眼里盛满惶恐,周围是坟场般寂静。不知过了多久,头上传来足音,她在晕眩中仰起脸,看见一个身量很高的少年在楼梯拐角打量她们,冷光流离的一双眼里写满讥诮,乌黑的眉毛挑成犀利的弧线。

妈妈的手越攥越紧,浅浅甚至能听到她紧张的呼吸和心跳,天不怕地不怕的严沁如也有哑口无言的时候,这样的低姿态灼痛了浅浅,而少年鄙视的目光更令她感到羞辱。

扫地的阿姨将扫把舞得哗啦作响,直接扫到了她们母女的脚面上,罗浅浅急忙躲避。慌乱中就听那少年“嗤”地笑了一声,这笑声中透出的嘲讽与讥诮是这样明显,以至于罗浅浅全身的血y都在瞬间奔涌逆流,脸上烫得惊人。

在那少年下楼梯的时候,妈妈跨前一步挡住他:“靳辰,我跟你爸爸……”

“一对狗男女!”少年用力格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重重的甩门声像响亮的耳光掴在她们脸上。

妈妈气得浑身发抖,满肚子的火没地方发,只好声嘶力竭地朝四边吼:“看什么?告诉你们,过了今天,我就是这里的女主人!”

一片混乱中,收到消息的靳伯伯赶了回来,表情复杂地看着她妈妈,说:“沁如,我说了让你再等等,你……”

“我只是帮你下决心,我既然离开了周家,便不会再回去!”

“那你也不该不和我商量,便到这里来!”

“吓!我为什么不该到这里来?我不能永远住在我哥哥家!不能永远寄人篱下!”

“我早已说过,我可以为你买套房子,是你自己不同意!”

两人越讲越大声。浅浅悄悄地往门外移动。这种场面她太熟悉,早已知道应该怎么应对。

“我就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能有点耐心?你不觉得尴尬?再说,对孩子也不好。”

“我为什么要尴尬?我光明正大!是那个无耻的女人抢走了……”

“我不许你侮辱她!”

他暴喝起来,妈妈刹住了话头,满脸的不可置信。

“你维护她?你居然维护你那个死鬼老婆?我为了你,吃了那么多苦,你现在就这样对我?”

“我并没有要求你付出……”他声音软了下来。

“那么,是我贱对不对!是我要爱你,是我要等你,是我宁可做你情人也不肯好好当周泽伟的老婆,是我要——”她顿住,表情变得狰狞,“是我不守妇道,与别人结婚了还要跟你睡觉!怀个孽种来折磨自己一辈子!”

“什么?”

“我是说我怀孕了!靳中邢!你这个混蛋、懦夫!你要逃避到什么时候?”

严沁如简直是尖叫起来,浅浅相信整栋别墅的人都听到了。一瞬间,她仿佛又回到了父母闹离婚的那几个月,父亲的怒吼踢打、亲戚的冷嘲热讽、邻居的指指戳戳……在眼前纷迭交错。她又羞耻又绝望,恨不得马上死掉。

她当然没有死掉,她晕过去了。

噩梦连着噩梦。浅浅在梦里挣扎,和数不清的怪物对抗。无数的黑影在她身边来来去去,耳边永远是各种嘈杂的声音。她梦见爸爸回来看她,手里拿着糖果和玩具。她高兴地奔过去,大地却突然裂开,她在黑暗中直线下坠。

浅浅尖叫着醒来,发现自己好好地躺在床上,环顾四周,全是陌生的陈设,好一会她才醒悟过来,这是在靳家。

妈妈温柔地坐在床边,见她醒来,如释重负地笑了。

“浅浅,你可算醒了!吓死妈妈了!”

“我怎么了?”她无力地问。

“你发了好几天高烧,老是在做噩梦。现在烧退了,没事了!阿弥陀佛!”

浅浅闭上了眼睛。

没有区别,她还是在做噩梦。而且,噩梦或许永远不会醒。

接下来的一切似乎顺理成章。

严沁如如愿搬进了靳家。一个妻子新丧,一个离婚未久,这样的结合虽然招人诟病,但总比没名没分地挺着肚子要好。

罗浅浅转了学,是离靳家比较近的重点小学。爸爸将她们母女赶出来的时候,曾经咬牙切齿地说她是“小杂种”,不配冠他的姓。妈妈堵着一口气,就在注册时给她改了名姓——“严远”,这名字跟新家一样陌生,罗浅浅任何时候都拒绝回应。

严沁如没有想到她这么执拗,软言劝说无效后就要对她动武,还是靳中邢阻止了她。

“算了,小孩子也有自己的思想,打她怎能解决问题?”

然后,他蹲□与她平视,郑重承诺:“从今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你有什么要求?我会尽我所能办到。”

“我不要叫你爸爸!我只有一个爸爸!”

“你可以先叫我靳叔叔。”靳中邢温和地点头。

“我想要一个自己的房间,不要谁和我同住。”

“那怎么行,至少保姆……”严沁如c话,但是靳中邢摆手阻止了她。转头向浅浅微笑:“一个人睡,你不会害怕?”

“一个人有什么可怕?人多了我才怕。”浅浅表情木木地说。她穿着一身崭新的白纱蓬蓬裙,剪着童花头,圆圆的脸还没褪去婴儿肥,但是眼睛里已经开始倒影成人的忧愁。

靳中邢忽然有些难过。他直起身,向沁如宣告:“事情就照孩子的意思办吧!我看这样挺好。”

沁如狠狠剜了浅浅一眼:“好什么好!这孩子,x格这么别扭,一点都不可爱!”

但是事情也就这么定了下来。

早晨罗浅浅比谁都早起。自己刷牙、穿衣、吃早点,然后背着书包步行去学校。本来靳伯伯是要让司机送她的,但浅浅坚决不要。

学校里的情况不大好。罗浅浅是转学生,又敏感早熟,加上成绩也不出类拔萃,同学都不喜欢她。

小学生课间都往学校便利店跑,活动课嘻嘻哈哈地丢沙包、跳皮筋。浅浅从不参与,她宁可坐在课桌前涂涂画画。

上课也常常走神。有时候老师点到名,她吓一跳,站起来讷讷的。老师便生气,问她在想什么。她反正沉默,一概不答。渐渐地老师也不提问她了。

一天很快就混过去了。

靳伯伯很忙,难得在家吃晚饭。妈妈也经常不回家吃饭,她并不顾及自己孕妇的身份,而是和城中一些太太混得很熟,牌局饭局不断。

偌大个餐厅,长长的冰冷的餐桌,就她一个人吧唧吧唧嚼着饭。常常吃着吃着,胃就疼起来。但她从来不说。

她是不习惯诉说的孩子。所有的不适都自己嚼碎了,吞下去。

那天保姆周妈家里出了点事,请假回家了。她正吃着饭,胃又疼起来。大约是因为中午被同桌的男孩打翻了饭盆,饿了一顿,现在就格外不舒服。

她正有气无力趴在桌上,后面响起了脚步声。然后,一条身影晃啊晃,径直晃过餐桌,到流离台边倒了杯热水,过来在她面前重重一放。

浅浅诧异地抬头,看到瘦瘦高高的少年正居高临下看着她。他有棱角分明的脸,浓浓的眉毛,桀骜不驯的头发。

“喂,把水喝掉!”

浅浅别扭的脾气又犯了,她别过头,换个角度趴着。是的,现在她已经知道他叫靳辰,比她大四岁,是靳家独子。但那又怎样。她虽寄人篱下,却不想接受所有人发号施令。如果她能像《杰克与魔豆》里的那株魔豆该有多好!只要浇点水,一夜之间就能长得顶上天,而不用依赖任何人。

“我让你把水喝了,听到没有?”

罗浅浅站起来,端起水杯,走到洗手池边一泼。

靳辰没想到她这么倔,反而愣住。和所有那个年纪的少年一样,他并不知道怎么和女孩相处,尤其是这么小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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