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发的双胞胎兄弟同时抬起头看着他,好像马戏团里训练有素的海狮。
“你们是爱尔兰人吗?”
“不完全是,”其中一个----管他是约翰还是肖恩----回答,“应该说爱尔兰裔,母亲说我们的外祖父……”
“……在一战之后搬到了美国。他本来是个邮差……”
“……来到美国之后继续给别人跑腿送电报。”
“是的。如果你对我们的名字感到好奇,我们可以告诉你……”
“盖尔语(*1)里的‘肖恩’就是英语里的‘约翰’,我们的父母是……”
“……故意的,没错。”双胞胎友好地笑了笑。
沉默。连诺里斯少尉也失去了搭讪的胃口。海因里希丁零当啷地把刀叉扔进餐盘里,拉着他站起来。他们刚走开,弗朗西斯和他的“狐朋狗友们”就迅速包围了沃伦兄弟,好像在逗弄两条罕见的宠物狗。
“我看见他们都头晕。”海因里希意犹未尽地抨击道,夹着画板挤过人群,顺便瞪了一个矮胖的中士一眼,“看什么看,你能长得像个芒果,我就不能背着画夹吗?----我的上帝,这里变成一个闹哄哄的度假胜地了。”
“所以你打算给这个度假天堂画素描,好在战争结束后捞个普利策奖?那是说,如果有它有结束那一天的话。”戴恩心不在焉地回答,看着一架侦察机在跑道尽头拉升,平稳地滑入澄碧如洗的太平洋上空,“我希望我也能这么休闲,可惜我还得去修那些可怜兮兮的英国船,人手不够,‘母鸡’打算把每一个还能喘气的工程师都奴役到死。”
“你以为我就能躲在餐厅喝咖啡?”海因里希扭头看他,眯起眼睛,“过几天我得飞挪威,三个人,好几吨建筑材料,那边大概要建飞机场吧。”他叹了口气,“我有预感从此之后没几天清静日子可过了,我得及时行乐。”他敲敲画夹。
他们在码头附近分手,一个闲散地晃到防波堤那边去,另一个走向停泊着英国舰船的深水港,它们看起来和它们的船员一样疲惫不堪,向一侧歪斜着,随着波浪摇摇晃晃。或许今天修好了,明天就会被希特勒的“狼群”轰进海底。戴恩用力掐灭了这个想法,快步走过跳板,踏上“菲什”号驱逐舰的甲板。他曾经在哥伦比亚广播电台的新闻里听过欧洲独裁者的声音,就是1939年德军占领波兰之后。他不懂德语,只觉得每一个单词都恶狠狠的,好像四下喷溅的黄绿色毒液。
“啊,养尊处优的美国男孩又迟到了。”
戴恩耸了耸肩,表示对这个玩笑感到厌倦,“你说得好像我们每天什么都不做,只是躺在床上吃香蕉冰淇淋似的,上校。”
“也差不远了。”尼克?伯克莱冷冷地回答,打了个手势,示意戴恩跟他走。这位52岁的英国海军上校并不像他看起来那么随和,并且对美国人随随便便直呼他人教名的习惯深恶痛绝,戴恩猜想唯一能使他微笑的只有驱逐舰,而且是运转良好的驱逐舰。“让我们来看看这个小姑娘,”上校说,清空了控制室里的一张桌子,把图纸摊开。那个人称代词令戴恩挑了一下眉毛,但识趣地保持沉默,“鱼雷撕开了几个底层舱室,这没什么要紧,问题在尾舵,几乎整个炸毁了,你估计安装一个新的要多久?”他没有等年轻人的回答,径直说了下去,“又或者,明天修复好了,一个礼拜不到就会被送进大西洋海底。”
棕发青年吃惊地抬起头,茶色的眼睛直视着海军上校,后者按了按眉心,好像觉得头痛。“没什么。”尼克?伯克莱挥了挥手,“我有,我曾经有两个儿子,敦刻尔克大撤退的时候他们……没逃出来。老婆在伦敦,天天躲燃烧弹,没完没了地给红十字会卷绷带。”他瞪着眼前的空气,腮边有块肌肉在轻轻抽搐,好像那些压抑已久的词语正要倾泻而出,而他却硬生生地把它们摁了回去,“年轻人成千上万地死去,像你这样的年轻人。”他想了想,抬起手,似乎要摸摸青年柔软的棕发,最终改变了方向,拍了拍戴恩的肩膀,“你长得真像我最小的儿子,诺里斯少尉。”
戴恩一动不动地站着,忽然很想握住那只手,就像每一个试图安抚年迈父亲的儿子。他察觉到对方眼底的悲哀,仿佛峡谷之下遥不可及的海潮,他永远不可能了解。
上校在他有所动作之前收回手,抚平了桌上的图纸,用茶杯压住右上角,“好吧,我们先从底层舱室开始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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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狗法拉冲过草坪,惊起了四五只闲散地啄食的麻雀。它轻车熟路地跳上走廊,临花园的一扇门果然开着,里面散发出厚地毯、陈旧纸张、墨水和铅笔的气味,法拉摇着尾巴走进去,在主人脚边蜷缩起来。
“啊,小家伙,你又把地毯弄脏了。”富兰克林·罗斯福俯身拍了拍小狗的脑袋,并没有放开手中的钢笔。他正在琢磨海军作战部长通过霍普金斯转交的一份备忘录,并且准备在纸页末尾潇洒地签上了“通过,罗斯福”这几个字。小狗突然抬起头来,警觉地竖直了耳朵,与此同时,有人敲了敲门,小心翼翼地叫了声“总统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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