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拧开莲蓬头,冲洗我的头发上沾染的苔藓和污泥,水流很细很柔和。
我堵着耳朵,任由它给我浇水施肥,我的头发被搓得窸窸窣窣作响,耳廓里又热又痒。
我把手指抽出来一看,指腹上沾了两团奶油似的白泡沫。
它的毛发都被打湿了,我握着它湿漉漉的前蹄,想用毛巾给它捂一会儿。
又坏事了。
它条件反射地挣脱了我,去看自己的前肢。
纹身贴被我失手擦掉了一块,留下铜钱那么大的一团斑秃。
它飞快地用毛巾捂干前肢上的水,可惜那朵蘑菇遇水即化,精心设色的图案早已洇成了一片红绿斑驳的水渍。
我心里砰地跳了一声,连忙用余光看它。
它样貌纯善,看不出动怒之色,但也没有多余的表情。
平静得像一泓水,不明深浅。
我向它道歉。
它道:“不怪你,这东西不防水。”
它出去了,给我留了浴巾,我在热水里泡了一会儿,终于不得不面对现实,把脏兮兮的睡衣捡起来,披在身上。
我推开门,它正在看书。
那张端庄的鹿脸上,还架了副细细的金丝边眼镜。
我握着门把手,悄无声息地站着,看自己的脚趾,在热水里泡得久了,它们泛着湿润的藕粉色,像一串黏连的白葡萄。
它看得很专注,没有发现我。
我悄悄走到门边,被它叫住了。
我又抖了一下。
我不明白为什么怕他,大概是惊弓之鸟的本能。
哪怕它手无寸铁,只流露出一点针芒般的怒意。
“没来得及添置新睡衣,这里有套我的,你如果不介意,可以先穿上,”它温和道,合拢了书,示意我过去,“你的卧室在隔壁。”
大概是物种不同的缘故,它的睡衣我穿着有点大,只能把袖子折了几折。质地倒是很柔和,还有条软绵绵的鹿尾巴。
走路的时候垂在大腿上,一甩一甩的。
我怀疑是它无聊戳出来的鹿毛毡。
我有点痒,不停去捉鹿尾巴。
“不要紧张,”它道,“如果这样的环境还是让你感到压抑的话,我们可以再换一个地方。”
我问:“你会赶我走吗?”
它摘掉眼镜,凝视着我,反问:“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它温和而又狡猾地,把我的不安一笔带过。
平心而论,它对我无可挑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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