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絮游丝无定(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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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九还想留他,他却摇头,走向门边,回头又道:“好孩子,你只需要全心投入这个局。至于其他一些苍蝇蚊子的干扰,玩玩可以,不要当真。莫要自寻死路。”

说完,他推门走了出去,很快便看不见踪影了。

太九把他的话反复琢磨,忽然灵光一动。

苍蝇蚊子,是指兰七和宣四么?他的意思是,这二人都不可靠?

她越想越觉得不错。

宣四姑且不说,兰七独独找她来做这事,想必是为了给自己摆脱干系,一旦事发,姚云狄迁怒也只会牵扯到平日与太九亲密的一些人身上,绝不至于连累到她。这样就算不成功,她也成功除掉一批竞争者……

好毒辣,好手段。

只可惜她信错了人。

太九端着茶,低头慢慢吹那茶末,心中有个想法渐渐成型。

这几日满心的怨,满身的恨,在此刻仿佛都变成了绵绵的动力。

太九,你不能死,不能被遗弃,更不能被人踩扁了来蹂躏。天下人多不仁,她何妨不义!

晚饭间,小丫头芳菲满脸红晕,羡慕地说:“穆先生当真是天人国色。小姐能和他说话,真让奴婢羡慕。”

太九只是笑,打趣她:“小妮子动了春心?你若欢喜他,改日我和穆先生说说,收了你。”

芳菲急得跺脚:“小姐只会欺负人!我哪是那个意思!”

过一会,她忽又叹道:“何况,穆先生那样的人品x格……寻常女子他g本也看不上眼吧。”

太九心中一动。

她向来只把穆含真当作靠山和老师,从未想过他的私人事情。他年纪也不小了,为何没成家?可否有心上人?曾经是否有过婚娶却意外分开?为何会在姚府做总管?

不明白。这个人的一切都好像谜,总让人想探究。

兰七很守时,当太九好容易等芳菲睡熟了,m黑一步一步偷偷赶到假山洞的时候,兰七早已在那里等候,身边还带着一个年轻人。

“怎么这样迟?”兰七语气很不好,“还当你反悔了。”

太九叹道:“丫鬟难缠,又不能让她发觉,又不能点灯。莫再怨我。”

兰七冷道:“你可考虑好了?做不做?”

太九一付极为难的样子,踌躇半晌,才道:“不会……教人发觉吧?”

兰七道:“自然不会!你是信不过我?”

太九犹豫着:“你自己为什么不做呢?”

“姚云狄一直防着我,我送的饭菜东西,他肯定不会用。你却不同。更何况,你在里面行事,我还要在外面帮你望风及处理后事。你毫无经验,难不成教你来处理?”

太九沉默了,良久,方道:“那爹爹要是死了……人人都知道是我送的东西,我怎么办?”

兰七冷笑:“他死了,你以为府上还有人会想着替他报仇么?人人都巴不得他马上去死!你且安心,倘若被人发觉了,我便护你出去。我在平溪那里用私房钱买了一块地,到时教人把你偷偷送过去,保准谁也抓不到你。”

太九终于点头:“那……好。我去做,你可别忘了今天说的话。不然我做了鬼也不放过你。”

兰七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指着身边那年轻人,道:“这是新大厨,素八。大家都是自己人,放宽了心。后天穆总管会出门办事,趁这只狐狸不在府上,咱们行动。那老贼不放心厨房,做饭都要派人守着,到时候你去厨房端饭,遇到人问,就给点好处,求他让你去见爹爹,只说点翠阁不好,向爹爹请罪,求他让你回晴香楼。我看过值日表,那天跟在姚云狄身边的人是素九和兰一,都是心肠软的人,你求他们,必然能成功。等到了姚云狄的院子,先有人用银针试毒,之后送你进去,才能见到老贼。这汞你记得藏一小瓶在袖子里,替他端饭端汤的时候偷偷倒进去。动作要快!别被人发现了!”

说罢,太九手里一沉,兰七塞给她一个纸包,里面硬邦邦。

“姚云狄那老贼疑心重,只怕不肯吃。这些蜡烛你拿着,替他点灯的时候换上。烧个一夜,就是老虎也被毒死了,我不信毒不死那老贼!”

太九连连点头,将那些毒物揣揣地放在袖袋里,小心翼翼。

兰七又交代了两句,安抚她一番,这才转身要走,一面又道:“千万小心。倘若暴露了,你我都只有死路一条!太九,都靠你了!”

太九点了点头:“我明白,你放心。”

兰七终于满意地走了。

太九回到卧房,把袖子里那个藏着汞的小瓶子拿出来看,又将纸包打开,里面四gchu白蜡烛,上面纹金绣云,甚是j美,g本看不出一丝破绽。

她翻过来调过去看了半晌,最后用纸一包,塞在了床底,自己铺被睡觉,闲话不表。

飞絮游丝无定(四)

那天,小雨。

黄昏时分,兰七来消息了,让太九去大厨房等候。

芳菲原是说要替她撑伞,一同去,和太九磨了半日,终于拗不过她,眼睁睁看着她独自一人打伞走了。

太九今天刻意打扮过,她已经好一阵子没这样仔细装扮过自己了。一条深紫色纹绣蝴蝶的百褶裙,一件浅紫琉璃纱窄肩外罩,那长长的宽大的袖子逶迤在裙摆旁,仿佛她的一双羽翼。

浓浓胭脂淡淡抹,她在眉间小心画了小小的红花,黑绸一般的长发一半挽起,一半垂下。

就那样握着伞,在银丝般的雨中漫步,就像一朵长了脚的莲花。

素八见到她的时候,一肚子的话全被噎回去,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太九收了伞,并不看他,只袅袅婷婷走到中央——两个穿黑衣的年轻人站在那里,厨房里所有人都看着她发愣,只有他二人,盯着众人做事,眉尖也没动一下。

她低声道:“两位大哥,可否通融一下?”

那二人中个子高一些的是兰一,转头看了看她,问道:“什么意思?”

太九柔声道:“可否由我,替爹爹送晚膳?我知道这样做不合规矩,但我很想见见爹爹……麻烦两位大哥通融。”

兰一冷笑:“今天你来求通融,明天他来求通融,姚府的规矩还算什么?”

太九不慌不忙,垂首道:“令两位大哥为难,是我的不是。但事出有因,我也确有要事找爹爹商量。倘若爹爹怪罪下来,一切罪过,由我一人承担,绝不连累两位大哥。”

说罢,她盈盈下拜,再也不抬头。

对面兰一与素九互望一眼,素九心肠较软,终于忍不住说道:“就算我们带你去,老爷也未必肯见你。何必自寻羞辱?”

太九道:“即便如此,我也要试一次,求两位大哥成全。”

他二人实在无法,只得点头:“也罢,你便随我们一起走吧。惹了老爷不开心,不要后悔。”

“多谢两位大哥成全。”

她缓缓起身,旁边的素八对她使个眼色,提醒她桌上那只黑漆描花饭篮中,装的便是姚云狄的晚饭了。

太九会意,上前轻轻提在手里,说道:“那麻烦两位大哥在前引路。”

兰一看她一眼,又道:“别玩什么花样,这是警告。”

太九淡淡一笑,并不与他争辩。她跟在兰一身后,素九在后面监视着她,三人往姚云狄的院落行去。

素八原本是想在事前再提醒太九小心行事,没想到她今日来此倒是落落大方,谈吐有致,想必此事必能成功。

他走到窗台边,用手轻敲两下窗棂,一直守在下面的兰七会意,立即远远地跟在太九他们后面,直奔姚云狄的院落。

却说那素九见太九娉娉婷婷,在雨中仿佛一朵莲花的娇态,如此人品样貌甚是少见,不由奇道:“你莫非是得罪了老爷,今日特地来请罪的?”

太九轻道:“这位大哥好眼光。不错,我原本住在晴香楼,前几日因为出言不慎,冒犯了爹爹,把我逐了出来,住回点翠阁。如今天气越来越冷,点翠阁y寒难耐,我左右思索,终于忍耐不得,今日才出此下策,冒险来求爹爹开恩。”

素九叹道:“你这样的……想必是仗着自己貌美,和那太双一样,恃宠卖乖了。以后可不能再如此,说话前,记得三思。”

太九柔声道:“多谢大哥提点。我明白了。”

那素九见她谈吐有礼,态度柔雅,并无半点张狂之处,也不知姚云狄怎会将她逐出晴香楼的。他也只有在心里偷偷纳闷。

走了半日,终于来到姚云狄的院落。乍一看门口,普普通通两排竹篱笆,后面不过并排几间青瓦大屋,半点奢华气味都没有,只在门上挂着一块匾,上书“微草堂”三字。

太九也是第一次来姚云狄的院落,自是没想到他如此清贫朴素。她原本只当姚云狄的住所奢华无度,这次真真令人惊讶了。

兰一二人将她引进其中一间大屋,里面空荡荡地,只有一张枣木桌,一排单条椅。椅子上坐着三个年轻人,正在说话,回头见他们来了,不由一愣,其中一人便问道:“这是谁?如何带了外人过来?”

素九笑道:“她哭着求咱们带她来见老爷,我和兰一见她可怜,只得答应了。”

太九立即盈盈下拜,低声道:“太九见过各位大哥。”

那人一听她的名字,奇道:“咦?原来你就是太九小姐。”

太九含笑不语。那三人上下打量她一番,便自说笑道:“难怪了,这通身的气度……也罢,你也算老爷面前的红人,不为难你。要进便进去吧,只是老爷今日心情不佳,你说话小心,惹了他不快,当心小命不保。”

说罢,三人将那饭盒打开,一盘盘用银针细细试毒,试完又有人来搜太九的身,袖袋,荷包,鞋底——衣服里能藏东西的地方都被搜了,连头发也不放过。

那人将她发髻上簪的一g鎏金凤凰簪拔下,笑道:“也不能白白与了你好处,这个就给我们吧。”

太九急忙躬身道:“不敢,能见到爹爹已是万幸。诸位大哥若喜欢它,便拿去吧。”

她又从手腕上褪下碧玉镯子,放进那人手里,笑道:“天冷,各位大哥拿去换点酒来吃,暖暖身子。”

众人见有好处拿,哪里还肯为难她,更何况姚云狄今日心情奇差,先前送午饭的一个下人不知怎么的惹上了他,刚被人打死丢进湖里,这会谁也不愿进去冒险,正好太九来做替死鬼,何乐而不为。

当下把她引出去,指着最里面的一间瓦屋,道:“从那里进去,过穿堂,左面有三个门,敲中间那个。老爷这会在看书,若一时不理你,也别走,在那里候着便是。”

太九连声答应,那几个人急着用手镯和簪子换钱,叽叽喳喳回去了,只留她一个人在那里。

这会要下毒,真是太容易了。

太九m了m头顶那颗珠花。装汞的小瓶子,就在珠花里。

说起来,这珠花还是太八送给她玩的,可以拧开,里面放个一两寸长短的东西不是问题。他本是当作玩具,她也嫌这东西廉价孩子气,从来没用过,没想到现在居然派上了用场。

怎样?放不放?

太九细细摩挲着那颗珠花,良久良久。

最里面的瓦屋也最大,门是虚掩着的,轻轻一推就开。里面是个穿堂,一架巨大的屏风挡在中间,华美j致,倒与这瓦屋朴素的景象甚为不搭。

太九绕过那屏风,果然左手边有三扇小门,她慢慢走过去,抬手在中间那扇上轻轻敲了两下。没一会,姚云狄的声音就从里面传来:“进来。”

他是不是生病了?声音似乎有气无力的。

太九把门一推,一股带着幽香的暖气扑面而来。屋子里摆设很简单,只有一张案桌,两张太师椅,剩下的全是书柜,一排一排,密密麻麻都是书。

姚云狄伏案写着什么,屋子四个角落里分别放着一只火盆,他脚边还放了一个。这会才十月不到的天,几个火盆把屋子里烤的又干又热,简直堪比三伏天。

太九刚进去就觉得窒闷无比,小衣汗湿黏在身上,恨不得马上甩掉。她见姚云狄背上还披着貂皮小袄,心中不由惊骇,只得慢慢走去,来到他身后,低低叫了一声:“爹爹。”

姚云狄猛然回头,神色间有些复杂,又是惊讶又是了然。他看了她一会,才点头道:“是你。把饭菜放案上,过来,替我把这几个字写完。”

太九依言走了过去,就见他案上铺满了宣纸,那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许多字,但仔细看去,却只有一首诗词,被他这样翻过来倒过去,不知写了多少遍。

姚云狄拿了一只新笔,替她蘸了墨,递到她手里,低声道:“来,试着写写看。”

太九细细一看,那却是两阙【女冠子】。

四月十七,正是去年今日。

别君时,忍泪佯低面,含羞半敛眉。

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

除去天边月,无人知。

词藻清雅哀婉,显然是女子口吻。她心中好生讶异,许是从未知姚云狄亦有如此一面,她不由回头深深望着他,犹如第一次相见。

“好词,是吧?”他问,脸色有些苍白,喉头处的樱花红得仿佛在滴血。

“昨夜夜半,枕上分明梦见。

语多时,依旧桃花面,频低柳叶眉。

半羞还半喜,欲去又依依。

觉来知是梦,不胜悲。”

他吟完第二阙,眼里便升起层层雾霭,不知想起了什么,又是欢喜又是哀伤。

太九默默提笔,将他剩下的两句“觉来知是梦,不胜悲”补了上去。她没仔细练过写字,于文墨一事也不甚通,几个字有些歪歪扭扭,和姚云狄潇洒刚劲的字体比起来,不好看,但也有一种娟秀小巧的味道。

姚云狄痴痴看了半晌,深深吁一口气,那梦幻般哀婉甜蜜的表情渐渐消失。他把宣纸一一折好,收起,这才冷冷说道:“你胆子不小,居然能说服我的人放你来这里。”

太九听他言语里并无怪罪的意思,便笑道:“下次不敢了。不过是想见爹爹,好几日不见了。”

姚云狄没说话,径自把那饭盒打开,太九急忙替他把碗碟摆好,柔顺地站在后面等候吩咐。

姚云狄拿起筷子,却不吃,盯着那丰盛的饭菜看了一会,忽然道:“别站着。你也吃点。这里还有一双筷子。”

太九低声道:“不敢与爹爹同桌吃。”

他皱眉道:“一家人哪里来这么多规矩!让你吃就吃!”

太九只得拿起另一双筷子,小心坐在他对面,拨了一点饭,陪他吃。

待饭菜吃到一半的时候,姚云狄忽然说道:“你似乎有话想和我说?”

太九微微一笑:“也没什么……”

“难不成就为了来看我?太九,我竟不知你是这样的人。”

太九沉默片刻,才道:“其实真也没什么,不过是想和爹爹陪个不是。做错了事,是我的错,被爹爹赶出晴香楼,我亦不会怨恨。让爹爹失望,才是我的罪。爹爹不要怪外面诸位大哥,是我哭着求着让他们放我进来的。之前我也没想好见了爹爹要说什么,只想着见一面…见了之后,我却真的没想过。”

姚云狄笑了笑,抬眼看她,问道:“哦,真这样简单?”

太九见他似笑非笑,眼底j光闪烁,登时明白他其实什么都知道。难怪穆先生叫她不要理会苍蝇蚊子,否则自寻死路。以姚云狄这样疑心重的人,孩子们做什么手脚,他会不知道?

她也笑了笑,将头顶那颗珠花拔了下来,放进他手里,低声道:“果然什么也瞒不过爹爹。毒在这里,我总是不忍忤逆了兰七姐的意,何况,有这个机会,我可以见到你,于是顺水推舟了。爹爹怪罪我么?”

姚云狄看了她半晌,笑道:“你这是顺水推舟,还是胆大包天?一g金簪子加一个碧玉手镯便能收买的人,我又岂会留着做心腹。方才在门外,你若下了毒,只怕这会已经变成三四截,哪里还能与我说话。”

说完,他从袖袋里取出两个物事,果然是太九刚才送给门外众人的贿赂。他起身,亲手把簪子替她戴上,镯子替她挽上,跟着叹了一声,道:“兰七是个心中藏恨的孩子,心里有恨的人,无论掩饰得多巧妙,眼里还是会露出杀气。我很早便发觉她的杀气了。否则她有这个计划,且能成功,怎会这般容易。我不过想看看,自己培养出的孩子能做到什么地步。另外……”

他低头看太九:“也看看你会不会答应。”

“我……?”说不惊讶是不可能的,太九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姚云狄总对自己这么特殊。他看着她,仿佛又不是看她,与她说话,好像那话又不是说与她听的。

为什么?

姚云狄蹲下来,轻轻抚m她的长发,柔声道:“太九,你是个好孩子。我知道你怎样也不会害我,怨我。我知道的。”

他去亲吻她的眼睛,紧紧将她抱在怀里,叹息似的,说:“真像……一模一样的眼睛……”

总是温柔地,带着一点哀婉,一点迷离,看着他……看着他。

“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除去天边月……无人知……”他喃喃念着,手劲之大,令太九浑身奇痛,又不能挣扎,只好默默忍耐。

他错了,她没有一天不想着杀了他,剁了他,死成尸体了也要鞭尸。

她有这样恨。

他居然不知道。

她缓缓张开双手,将他揽进怀里。

她这样恨他,他居然真的不知道。

怀里的人忽然剧烈颤抖起来,紧跟着,一团温热腥气落在她x口,很快就浸透了薄软的绸衣。

姚云狄猛然推开他,用袖子捂住嘴,没命地咳嗽起来,仿佛要把整个肺从喉咙里咳出来一般。

太九低头一看,x前已经被血浸透了。

她又惊又骇,忍不住尖声道:“爹爹!”

她飞扑过去,用自己的手帕替他捂住嘴。他一口又一口,一边咳,一边有大团的血咳出来,将白色的手帕染红一大块。

太九急得落泪,扔了手绢,抓起自己的袖子,替他去擦嘴边的血迹,口中只是柔声唤他:“爹爹……爹爹……”

他是有病?

她一下子明白为什么这种天气,他要在屋内点五只火盆,还披着貂皮小袄。

原来他生了这样重的病。

姚云狄又咳了几声,终于渐渐缓过劲来,对她摆摆手,表示没事。

“难得发作一次……不理它,两三个月内不会再发。”

他有些疲倦地说着,又抓起太九被血染红的手,低声道:“扶我去床上歇息。”

太九含泪扶着他,战战兢兢,姚云狄见她这种模样,不由微笑道:“不怕,不是病。大夫也说不是肺痨,想是最近酒r过多,上火了。好在两三个月才发作一次,以后真要在饮食上清淡些才好。”

太九扶他上床半躺,又替他沏茶端过来漱口,忽见他喉头那朵樱花颜色变淡不少,好像一块胭脂轻轻抹了一下,与先前血红的色泽完全不同。

她心中惊疑,又不好问,只能装做没看见,服侍他喝茶漱口,良久,他的呼吸才渐渐平定。

“那天……”

很久很久,久到太九以为他睡着了,正要替他盖被,他却忽然低声开口了。

“我第一次带着她去洞庭湖泛舟。原本想租一艘画舫,但她说要两人单独一起的小船才有趣味。呵呵……她总有这样多的古怪玲珑心思。我拗不过她,便租了一艘乌篷渔船。很晚了……月亮像一块玉做的饼,映在湖中央,摇摇晃晃。周围那么安静……她坐在船头,看着我……说从不后悔跟着我,下辈子也要继续服侍我……”

太九听他忽然讲起这些话,也不知该做什么反应,只能沉默地听着。

不知他口中的她是谁,夜半在洞庭泛舟,果然风光旖旎,情意绵绵。

“我们一直到了划到湖中央……我见那月亮圆的可爱,本想说些情话……她真会煞风景……看着那月亮,说饿了,想吃饼……没办法……只能匆匆上岸,我俩买了五张大饼,在客栈里抢着吃……”

他忽然停住,片刻,睁开眼,眼神清明。他抓住太九的手,低声道:“我一直没有告诉她,这世上,我最爱的人便是她。可惜,以后也不会再有这机会了。我最爱的她,我却最对不起她……”

他又闭上眼,仿佛受了伤,深深吸着气,最后,终于化作一声长叹。

“太九,替我做一件事。”

“爹爹请吩咐。”

“你出去,在右边那扇门上敲三下,不必等开门,然后回来便行了。”

太九点了点头,推门走了出去。

飞絮游丝无定(五)

太九曾经也偷偷猜想过,姚府里的黑门,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

虽然到如今也没什么头绪,但以兰一素九他们对姚云狄的忠诚度来看,或许他们与黑门也不无干系。

宣四又说过,姚府里的孩子,样貌好脑子聪明的,便进红门。能吃苦的便去黑门。

能吃苦。吃什么苦?皮r苦。

难不成姚云狄在暗地里培养自己的小军团?黑门里的人,每天要训练拳脚功夫,所谓的吃皮r苦大约就是这个了。

兰一他们,不单是做姚云狄的贴身保镖,兴许还帮他做什么见不得光的危险事。

平日里监视他们这些红门公子哥小姐们的,想必也有黑门的份。

想到这里,太九觉着自己隐约抓住了点头绪。

红门是正大光明摆出来让人挑选的货色,那黑门便是藏在暗处,无所不在的毒物。倒不知却夫人他们,知不知道姚府黑门的存在。

她兀自想的发痴,冷不防姚云狄开口问道:“敲过门了?你站那里做什么?”

太九急忙走过去,坐在床边,道:“敲过了,里面似乎没人。我是想,兰七姐也不过一时想不开,还希望爹爹不要太过生气的好。过度伤心气愤,对身体也不好,何况你现在病着。”

姚云狄冷笑一声,道:“今儿她想不开,明儿你想不开。个个遇到点事都想不开,我这条老命迟早保不住。你倒是个好心肠的,只是也不用劝了,我自有对策。”

太九只得咬着嘴唇点头,喃喃道:“只……爹爹也别气坏了身子……方才那吐血……真吓着我了……”

姚云狄轻叹一声,抬手m了m她的头顶,良久,才道:“不怨爹爹把你赶出晴香楼吧?”

太九摇了摇头,忽又点了点头,含泪道:“本是想说不怨,但其实还是怨的。可太九实在又没资格抱怨,都是我太任x胡闹,让爹爹失望了。”

姚云狄微喟,握着她的手,只是叹气,却不说话。隔了一会,才道:“青年男女之间互相爱慕,天也无法将他们分开。也是我糊涂了。你若欢喜太八,今儿便住回去吧,待他弱冠礼成之后,爹爹择个吉日,令你们完婚,也算一桩美事。”

太九心中大惊,暗自揣摩了半天,也不明白他这样说的意思是什么。

她犹豫片刻,才道:“爹爹……我……太八就是我哥哥,我尊他敬他,从来也未有过非分之想。太八哥一表人才,将来一定能寻得比我优秀的女子来匹配,太九自惭形秽,不敢与之比肩。”

姚云狄呵呵笑了两声,只是问:“真的不喜欢他?”

太九狠狠心,摇头。

姚云狄喃喃道:“难怪你不肯……也罢,倒是我看走眼了……太九若不愿嫁人,就来服侍爹爹吧。”

太九强颜欢笑,柔声道:“只要爹爹不怪我笨手笨脚,惹得你不开心。”

姚云狄终于哈哈大笑起来,摩挲着她滑腻的下巴,叹道:“傻孩子……傻孩子……爹爹看见你,便欢喜了。”

太九陪着他笑,笑得脸颊僵硬酸痛,眼睛里火辣辣地,兴许是屋子里太闷热了。

两人正说着闲话,忽听有人敲门,跟着兰一的声音传了过来:“老爷,人带过来了。”

姚云狄面上的笑容渐渐凝结,低声道:“进来吧。”

太九起身,垂手站在床边。

看这个势头,兰七只怕x命不保,至于怎样死,却看她怎样说了,倘若说得痛快,那兴许姚云狄也会给她个痛快。若再像上次那样使劲求饶,只怕受的侮辱更多。姚云狄此人,一向不按常理出牌。

“吱呀”一声,门开了,兰七和素九提着一个娇小的人影,一直走到床前,才道:“老爷,犯妇在此。”

果然是兰七,她双手被绑在身后,头发衣服凌乱,想是拼命挣扎过。令人奇怪的是,她的神情并不恐惧,也不愤怒,见太九站在姚云狄身边,她却笑了几声,慢悠悠说道:“我竟是个蠢货,本想利用别人,却被别人将了一军。自取其辱……”

太九没有说话。

姚云狄盯着她看,冷道:“不错。你既无心计,又x急如火,此为第一致命。胡乱拉同盟,把最重要的计划合盘端出,让非心腹的人来做,此为第二致命。既有良策,却守不住口风,掩耳盗铃,买毒一事竟让漏洞百出的素八替你做,此为第三致命。而你最大的致命之处,却是低估了我。”

兰七脸色剧变,红白交错,最后,变成了死灰一般的惨白。她凄声道:“事已至此,还废话什么,痛快点给姑娘一刀!姚云狄,我做了鬼,必然挖你的心吃你的肝!姚太九,你这个y险小人,枉我如此信任你!总有一天你也不得好死!你现在得意了,我在黄泉路上看你将来怎么哭!”

太九眉毛尖也没动一下,竟仿佛没听见她的恶毒诅咒,这份冷静的功力,连兰一和素九也不由得佩服。然而兴许只有她自己知道,宽大的衣袖下,汗湿的双手早已绞得快要抽筋,她必须极力克制,才能让自己不动容。

兰七虽然活该,但说到底还是自己害了她,要说不心虚……至少她还没到那种境界。

那一瞬间,她只觉得疲惫,无边无际的疲惫,只想赶紧离开这里,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坐一会。

可她偏偏不能走。

姚云狄皱眉道:“你倒有理了?可曾记得我与你说过的话,做大事,最忌讳不冷静。如今你这样惨败,还不知反省么。”

兰七凄然笑道:“反省?反省了我就不死?反正也要没命……爹爹何不让我在死前轻松一下呢。我已经累了十八年……临死前,许我一些仁慈吧。”

姚云狄终于也默然。良久,他转过头去,低声道:“何大人的事到底办的不错,比这次漂亮多了。你去吧,但愿你做鬼时不糊涂。”

兰七终于落下泪来,被兰一素九二人提着往外走,一直走到门口,只听她凄厉的声音一直在叫:“姚云狄,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那声音终于渐渐消失了,太九也撑到了极限,双腿一软,再也站不住,跌坐在地上,冷汗涔涔。

姚云狄面色y沉,半晌,才道:“不用怕……这世上有很多事,做错了便不能回头。兰七做错了,这是她应得的代价。太九,你也需要明白这个道理。仁慈,在人与人之间,从前没有出现过,以后,也绝不会出现。所以……千万不要做错事。”

太九心头空茫茫,只能答道:“太九……明白。”

姚云狄躺了下去,轻咳两声,声音疲惫:“你先回去吧。过几日,府上要来些客人,到时会派人叫你。今天这样的装扮,就不必要了。”

太九默默起身,走到门边,轻道:“太九告退。爹爹……保重身体。”

他只咳了两声。

太九这才慢慢离去。

第二天,兰七自杀的事情传遍了整个姚府。

如同上次兰五跳井自杀一样,来得毫无征兆,丫鬟一早给兰七送饭,就见她吊死在房梁上,等慌张地叫来大夫,一看,人早已死僵了。

关于她的死,府里又有许多不同的说法,各个版本或无稽或荒唐,被人们说得口沫横飞。但太九一个字也不想听。

她终于也明白,兰五莫名其妙的自杀是怎么一回事了。

那背后的故事,是用一整个海子的血和屈辱搭成的。可是倒最后,那么多的怨,只换来无聊的人嘴里一些唾沫星子而已。

姚云狄说得没错,仁慈,从来就不会在人与人之间出现。

更可悲的是,她居然开始信仰这句话了。

晚上芳菲送饭的时候,面上表情很奇怪,只道:“奇怪,老爷不知怎么想的,才换了个大厨,这会又换了新的。还喜欢放辣椒,一股子呛人味道。”

说着她从盒子里端饭出来,果然,三个菜,两个都红彤彤,一看就要出冷汗。

“明天保准人人都拉肚子。”芳菲抱怨。

太九云淡风清地一笑,道:“拿来,我倒爱吃辣的。这大厨换的好。”

素八也没能保住,这种做奴子的小人物,就是死了,也没人有兴趣唠叨。

整个下毒事件里,参与者死了两个,剩下的只有太九和穆含真——如果兰七嘴里的幕后人真是他的话。

其实她也感到奇怪,以姚云狄的疑心病,穆含真背后做这么多手脚,应该早死了十次八次,为什么他还能做心腹?姚云狄竟从不怀疑他么?

世事当真奇妙,她想着谁,谁就出现。

晚饭后,在外办事刚刚回府的穆总管来了。这下乐坏了芳菲那妮子,频频端茶送水,躲在门后看,缩在窗台下看,横看竖看,恨不得把眼珠子生在他脸上。

穆含真只是笑:“这丫头倒不认生,孩子气的很。能将你服侍好么?”

太九咳了两声,提高声音道:“芳菲,去烧水泡茶,别在那里装傻充愣。”

啊,明明才送了茶。芳菲在外面鼓起腮帮子,小姐就是小气,不让看就不看!她赌气跑出去了。

太九笑道:“让你见笑了。小丫头没规矩。”

穆含真摇了摇头,忽然道:“兰七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你做的不错。”

太九的笑渐渐失色,最后,完全冻结在脸上。良久,她低声问道:“穆先生……你之前就知道她要下毒的事情吧。”

穆含真未置可否。

她又道:“为什么不阻止她?”

倘若他能阻止,而不是鼓励,兰七也不会一头栽进去,送了x命。他这样一个人,像云朵一样优雅自得的人,竟也这般残忍,推波助澜地,把人白白往火坑里推。

穆含真看了她半晌,忽然轻笑道:“太九,你是不是搞错了?”

她愣住。

“穆某从来也不是铁血丹心的义士英雄,我为什么要阻止她?我没有当场揭发,让她死的更快,已经是我的仁慈了。”

太九噎在那里,半天缓不过劲。

穆含真笑道:“你怨我,我倒是明白。你不愿把她的死归错在自己身上,于是左右找借口,希望能让自己安生些。只要想到这件事的主要过错方不是你,而是别人……你是不是好受点?既然如此,你且把我想成恶人也好。”

太九不由被他说得心灰意冷。

穆含真说得没错,她就是在推卸,把错误推到别人身上,自己就可以安心,甚至冷血地说一两句难听话,反正错不在她。

她不想承认自己竟是如此卑劣的人,原来姚太九从来都不是什么涉身事外的仙子,她居然和府里所有人一样,有一个懦弱又卑鄙的灵魂。

她颓然垂下头,半天,才低声道:“是我的错,穆先生。我不该怪你,是我自己太胆小罢了。”

穆含真柔声道:“该抱歉的是我。我不是你想象中的好人,让你失望了。我不单冷血无情,还心狠手辣,居心叵测,两面三刀。太九,你大可以骂我一顿,我比你想象的,还要坏上一千倍。”

太九被他说得背后冷汗涔涔,一个字也说不上来。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近乎魅惑地低声道:“我这样一个坏人,你何不用你那美好的良心来拯救一下呢?”

太九仿佛被烫伤,猛然甩开他的手,颤声道:“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穆先生……请你……”

穆含真靠在椅背上,笑得甜蜜,眼底那朵樱花微微转动,仿佛胭脂淡淡抹了一笔,竟比先前大了一圈,依稀像活的,正在等待绽放。

太九盯着那朵花,终于忍不得,道:“你……的纹身很有趣……”

穆含真眼珠微微一转,笑道:“我没有纹身。”

她猛然抬头,望着那朵樱花,却不说话。

他的脸色微妙地变化了,似乎是诧异,似乎是惊疑,又似乎是警惕。最后,他终于露出一个了然而又邪恶的笑,伸手捂住那朵樱花,仿佛小孩子调皮地捂住一个秘密。

“你居然能看到这个。”他轻轻说着。

太九低声道:“不应该看到么?别人……看不见么?”

他摇头:“谁也看不见。可你居然能看见……”

“那是什么?”

他顽皮地一笑,像个孩子,伸出一g手指放在唇边,道:“不可说。以后你会知道的。”

太九又道:“姚云堰身上那个……也不可说?”

穆含真看着她,半晌,笑叹一声,撑着下巴,懒洋洋地说道:“想不到你居然能看见。你八字属y?”

太九没回答。

“难不成你有y阳眼?”

还是没回答。

他眯起眼,低惑地说道:“啊……我明白了……你是白虎之身。”

太九的脸猛然涨红,颤声道:“你……你……”你了半天,什么也没说出来。

穆含真用手指轻触那朵樱花,道:“等它花开,花凋,你便明白它的意义了。”

他显然不愿多说,只定定看着她,奇异的眼神,让太九坐立不安,不知所措。

“你居然是……”他若有所思,过一会,忽然狡黠地一笑,说:“先不说这个。我今日来,却是带一个消息给你。”

“什么?”她有些茫然地问。

“太八近日便会收万景做妾,姚云狄撮合的。以后,可要叫万景嫂子了。”

咣当一声,太九手里的茶杯砸到了地上。她脸色惨白,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不敢相信他方才说得话。

娶妾?万景?姚云狄撮合?

她突然又明白,为什么姚云狄当日会说要他二人成亲的话。原来那也是假的,也是试探……她违心的回答,终于让他满意,可是这结局,她却没猜到。

万景……万景……这曾在她心头的针,眼底的砂,到如今真的变成了刀,狠狠刺穿她。

措不及防,真的措不及防。

她不能,也不愿,最后却不得不相信,太八终于是遗弃了她。

那清爽笑容的少年,她曾将他当作生命中的阳光,全心信赖。谁知他是一面打不破骂不通的沉默之墙。她撞啊撞,怨啊怨,盼啊盼,最后却是这么个结局。

谁说的,为他,不值得,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她好想去恨,狠狠把他揍一顿,又想狂奔过去,哭着求他,不要忘了她,她真的很喜欢他,就这样两个人一起,永远,过下去。

可她现在只觉得累,全身都被掏空一样的累。累到连眼泪都流不下来,只是发呆。

她不愿去想这场撮合里,太八心甘情愿的成分有多少,想必他是很期盼的。

她住在点翠阁,这样久,他一次都没来看过,一点音讯也没有。他一定是和万景声色犬马,两个人在晴香楼再无顾忌,过着神仙鸳鸯般的日子。

他忘了她,无视她,毫不在乎她,抛弃她。

“……太九,太九?”

穆含真蹲在她面前,轻轻叫着她的名字。

她失神地看着他,半晌,露出一个笑,淡道:“也好,他俩……很般配。”

穆含真抬手,将这个伤心欲绝的少女揽进怀里,仿佛一朵毒花,缓缓包裹住自己的猎物。

他柔声道:“不要去喜欢太八了,他救不了你。”

他的声音温柔如水:“倒不如我把你抢走。太九,我来把你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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