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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铁化幼丧父母,无人拘管,自小在赌场妓馆中着脚,这是他的事业。初因恋宴尔新婚,寸步不离。过了些时,新鲜妙物吃了多次,也有些厌了,身子也拘束得久了,终日只想着往外边温温旧业。那火氏正同他打得火热,忽然见他朝出而不归,觉得冷冷清清,寂寞之甚。虽有一个小姑,生得又丑又恶,因幼无父母,无人教训,铁化自己还少一个人管他,如何能管他的妹子?养得她这个x子,真像嫂子娘家的姓,竟是一个火。一日打了丫头骂仆妇,恶狠狠的。虽才十七八岁,长成胖大无比的一个身躯。她也不理这个嫂子,故此火氏也不去亲近她。

这火氏独自坐在房中,无可消遣,捱到晚铁化回来,她定嘓嘓哝哝抱怨个不住。铁化因横了一个爱字在中,见她生气,晚间少不得替她消气,鞠躬尽瘁的陪个礼。但这个气如何有本事夜夜替她消得?又过了些时,竟像穷百姓躲差一般,逃在外边,做了个夜出而不归了。这火氏既生了火,她一身到底竟无处不是火,孰意胯下那x道中,其火更甚。日间火往上升,还可以消得下去。到夜间忽然独守孤闱起来,火往下行,把一个救火的水p又不在眼前,如何过得?一夜捶床捣枕,咬牙切齿的气恨。等得铁化回来,先时还哭哭骂骂,后渐抓抓打打起来。铁化本还要替她陪陪礼,消消气,无奈力量不加,知道这件事是无可挽回的,只得听之而已。先只是爱之一字,到如今爱中又生出怕来,所以说是情怕。

那火氏先也还想施施威,等他好来陪罪的意思。那知他自知罪恶深重,将至陨灭,陪不来了,任她处治,竟不来修饰。火氏见他如此,焉得不急?急中生怒,火气直腾,与铁化竟像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一般。见了面就骂,骂上气来就咬上几口,向铁化脸上乱抓。那铁化见了她,竟合了他夫妻二人的贵姓,又合了自己的尊名。铁见了火,自然会销化起来,竟怕她如母夜叉一般,日夜躲在外边,轻易不敢见她尊面。

但火氏是个y物,又有吃有穿,无所事事,自然就饱暖思人r了。上面这张横嘴,珍馐百味,要吃就有。下边这张直嘴,想一点chu粝之食充充饥也不能得,熬得她日夜清水也不知淌了多少,总有要打只野**吃,救救馋的意思。但他家虽非仕宦门第,也是个财主人家,深房大屋,闲人谁能到得里边?不但想吃野**r没有,连想g野**毛看看也不能够。

她一日心中躁急,又是那困倦,打算要去睡睡。欲睡又先愁不稳,走到廊檐下靠着栏杆,正在怨恨,只见二个小哈巴狗儿在那里高兴。那只雄狗伸着大长的舌头,替那母狗舔y门。母狗翘着尾巴任他舔刮,动也不动。舔了一会,爬上去耸了几耸,不多时跳了下来,两个已黏在一处,竟成了一个身子、八只脚、两头狗了。

她看到此处,上面的火一阵阵烧将起来,热得她脸皮通红,眼睛中火星乱爆;下边的水一股股流将出去,淋得她两腿皆湿,y门内热痒难抓。不由得怨气冲天,切齿恨道:“何以人而不如母狗乎?”忽然想起方才见那雄狗舔得母狗的y门,看得那光景,似乎也有乐境,我何不试他一试?想了想,有了主意。

又等了一会,那两只狗已分开,将那雄狗唤着。那狗是主母每日吃饭她在傍边分惠惯了的,一呼即来,她唤着,走到楼梯跟前,吩咐丫头:“我要睡午觉,怕人吵闹,将楼门关着,不许擅开。非呼唤不许上来。”丫头岂敢不遵,说了,她上楼梯,低声唤着,那狗竟跟着她,一蹬一蹬跳了上去。丫头们将门带上,她到了上面。

这进楼一连五间,下边东两间是她的卧房,西两间是小姑的卧房,当中一间堂屋。楼上隔做三明两暗,尽东两间三面皆是窗,是她收拾了午睡之所。床帐桌椅,香炉古董,花c书灯,痒棰孝顺,笔筒砚台,种种俱备。她将狗唤到房中,将门关好了,外衣宽下,裙裤脱光,一把将狗抱在怀中,上床来,仰卧着,两腿揸开,将狗放在胯下,把狗嘴对y门。那狗虽常见过母狗的y户,却与人款式大不相同,并不认得此是何物。见主母如此举动,疑是喂它东西,也用鼻子闻闻。既无荤味,也无它物可食,只一条缝儿,水漓漓的,不知何故。只道是哄它来顽耍,挣着扑的一下跳下床来。火氏把它又抱上来,它又跳下去。如此数次,急得火氏那欲火,打遍身毛孔中都冒了出来。正在没法,忽然看见那个书灯,想道:“狗爱舔的是油,何不搽些油,或者闻得香气,肯舔也未可知。”起身把灯盏中油蘸了些,搽在y门两边,复将狗抱上床来,如前作用。果然此番那狗不像先那样死板了,闻着了香油气味,便伸出舌头舔将起来。但有油处无不舔到。原来这狗的舌头又热又糙,舔得痒酥酥,无比受用。虽然外边有趣,里面不曾尝得是何滋味。又想了一想,还是以前的这个题目,

只是文章又深一层,复起身将一枝新笔,醮着油,送入牝中一揽,蘸了数次,搅了搅几回,又上床来卧下。这狗先将外边舔净了,闻得里面还有香气,将舌头伸入去舔。越舔里面还有,又伸长些。惟独狗舌最长,这狗虽小,它舌头竟有五寸余长,伸在内中绞着乱舔,这样又长、又热、又糙、又活的一件东西,在里面活动起来,你道她快活不快活?将这妇人舔得骨软筋酥,yj一阵阵流将出来。那狗虽将油舔完了,后有些黏黏涎涎的东西流个不住,又有些腥味,它还当是主母用鲞鱼汤和的稀糨糊喂它的,越发舔得高兴。越舔越有,越有越舔。这火氏真生平未逢之乐境,直舔得她丢了数次,遍体酥麻,火气尽泄,兴足而止。有四句打油说那火氏道:

人畜相投趣味真,不胶不漆自亲亲。

一团春色融怀抱,妙舌强多躲懒人。

然后起来,那狗心犹未足,以为主母舍不得与它吃了,还摇着尾巴乱跳,有个亲益的意思。火氏穿了衣裤,重复睡下,暗想道:“我若早知有此妙事,稀罕那忘八做什么?同他弄时,我正兴浓,他已告乏,十次中倒有四五次不得像意。今日这一番,我兴已阑,它舔犹未足。况那阳物在里边只直进直出,四面尚有空隙,这舌头乱绞乱舔,无微不到,胜似他的百分。”深悔早不悟到此处,痴痴空守着这懒惰的忘八。不觉酥酥睡去。一觉醒来,睁眼一看,那只狗蹲在她旁边,还有个候舔之意。火氏笑了笑,下床开门,唤着它跟了下来。自此以后,但是兴动,就上楼去假睡。那狗自尝过这甜头,也不用唤了,但见主母上楼,它就跟着往前飞跑。这丫头们见了,以为是主母恩养喂惯了它,所以跟了去做伴,哪里知其中有这些奥妙。后来舔熟了,连油都不消用得,它一闻得那一种鲞鱼香,舔得好不兴头。夜间丫头们在房中伴宿,虽不好唤它上床,但日间不拘度次,乘兴即来,兴尽方止。即如那吃饭的一般,日间饱足了,夜里也就不觉得饿。

再说这铁化虽然怕她,轻易不敢相亲,没有个永不见面之理。偶然进来,她见了就像冤家,非骂即嚷。当日尚图他来夜间陪罪,还留三分情义与他,如今有了这g强似他物数倍的妙舌,越发不留一丝的好气。那铁化哪知内中就里,还说躲得久了,叫她守了活寡,自然气忿。自己过意不去,间或夜间来陪她睡,着意温存。就是陪罪,也必定要强而后可。虽竭尽心力,她总不如意,再不能讨得一毫喜欢。还有半夜里打嚷一番,撵了出来的时候,弄得铁化后来成半年连房里也不敢进来。

且说他妹子自幼许了童万百万做妻子,她生x已自惫懒,又看了嫂子降服哥哥的这番法术,以为天下人的丈夫都该妻子如此管教的。她学了个满腹经纶,巴不得嫁了丈夫试试手段。她哥哥见她大了,正值童百万家要来娶,盛备了数千金妆奁,买了六个丫头,几房男妇作媵,嫁到童家去了。

再说铁化见妻子这样x格,不容他近身,以为妻子赌气,做有夫的节妇罢了,我如何做得这有妻的义夫。每日出去,非嫖即赌,耳边无人吵闹,倒也甚觉遂心。只他这种人,心是无主的,这个嫖得两三夜,厌了,又换那个嫖几夜,厌了又想去换。虽说是弃旧怜新,请想他妻子生得如此风骚美丽,又是经他开辟的妙牝,弄厌了还想去寻野食,何况这些颜色平常的妓女,又是宏敞的y门?今日听见竹思宽说起这钱贵来,十来岁时,他见了就爱。那时尚小,故不经心。后来听说眼睛坏了,就不在意。今听得如此标致,焉不动心?当日回家,买了几疋绸缎,换了数件首饰,准备次日到钱家来相看。不知梳笼成了不曾?且听下文,便知详细。正是:

欲知好事能成否,但把来因仔细看。

第三卷瞽女矢心择婿虔婆巧说迎郎

附怕婆男小心更受非刑贪y妇大胆竟试巨物

话说那铁化次日打扮得齐齐整整到钱家来。竹思宽昨晚未回,已在此拱候。见他来到,迎了进来。郝氏出来相见了,让了坐下。铁化叫家人送上礼物,郝氏看见约值百余金,喜出望外,拜谢收了。然后扶出钱贵来,见礼坐下。铁化一见,果然生得美貌非常。双目虽瞽,却不瘪塌,不凸暴,眼皮微垂,好似目人含羞略闭一般。满心欢喜,如雪狮子向火,不由得酥了半边。与火氏比并起来,那一个美而y恶,这一个丽而娇羞,如何不爱?少顷安席,搬上酒肴来。上面铁化坐了,竹思宽下面相陪,铁贵在东,郝氏在西,共坐而饮。那钱贵虽是妓家之女,还是个未破瓜的女孩,娇羞满面,低头坐着,一语不发。铁化越发看得中意,心爱得了不得。撤席之后,拉了竹思宽在背处,烦他讲梳笼的财礼。

竹思宽自然是为郝氏的,假意两次三番,说定了二百两银子,衣服被褥首饰在外。铁化也算一个财主,这些须他哪里吝啬,一应都依。又摆上换席来,吃了一会。那铁化面前放着这样美人,一时不能到手,心痒难抓,哪里还坐得住?约定了日子就起身回去。

次日请竹思宽到他家,就烦同他家人送了礼物来,额外又是二十两酒席之费。到了吉日,他到了钱家,郝氏预备了j致丰盛的酒席,叫了一班弹唱的杂耍,热闹了一番。晚来成亲,见钱贵是真正处子,婉转悲啼,怜爱至极。不觉数点牛j髓,倾入钱姑两瓣中。有一调《忆秦娥》,怜惜那钱贵道:

香馥馥,此中有个人如玉。人如玉,恨庸医误损她双目。烟花已恸身埋没,遭逢又对痴顽物。痴顽物,痛悲伤感,惨切心骨。

后来有人知道铁化梳笼了钱贵,都道:“可惜一块好羊r,落在狗口里了。”就有会打油的人,编了四句口号,说他道:

一颗骊珠圆又圆,奇珍应让你为先。

今朝误落村夫手,异宝尘埋实可怜。

且说这钱贵,她虽只十三岁,却聪慧异常,满心想遇一个风流才子,付此一点元红。只是女儿家此话不好出口,只得听父母主张。今失身于此狂且,怨恨之气充满肺腑,不觉伤心。枕上含泪,随口编了一调《二郎神》道:

忧心悄,断送一生身窈窕,恶姻缘偏向奴身绕。吹箫谁和,梅花片落江皋。空思弄玉谐同调,没紧要的良宵偏杳。窗棂小,恨那冷月偷窥,使人烦恼。悲悼,嗟容貌如花命似草。魂消魄落,一天风雨飘飘,满地落红谁个扫?好含恨,狂且恶少把玉山搅。霎时间,夭桃娇柳,摧残倾倒。

悲恸不已,欲睡不能,又成一调《啭林莺》道:

满腔悲怨多萦绕,声声啼血噍嗷,恨难消。似美丽的更难晓,何不把残生来弃了?蓦想梁国夫人后从良,嫁着韩王好。怒难消,望他年好景,且耐今宵。香躯相伴狂且嬲,好似乌鸦彩凤同巢。伤心恨怎消?此情试问人知否,只有空烦恼。倒不如惜花园内双飞鸟,难忍泪珠抛,叹今朝花谢,昨日曾娇。

此二词她后来常常自唱,故尔传出。她每日眼含珠泪,那一种万不得已的光景,每每现于词色。况这铁化是三十多岁的回子,嘴唇上的胡子剪得齐齐的,偶然亲嘴揾腮,将她那粉森森的嫩脸戳得又疼又痒,好不难过。钱贵自幼爱洁,她每日浑身上下,被褥以及衣服,定用好香薰得扑鼻。铁化教门中常享用的是牛羊等物,他那身上的一种膻臭,自十万八千毛孔中透出,甚是难闻,哪里有夜深私语口脂香?那钱贵不由得气苦,在那暗中的眼泪不知落了多少,怎得还有心情同他欢乐?这铁化虽然爱她,总不见她有一毫喜色。不上一月,他一个财主x儿,只要人奉承他,今反要他去奉承别人,如何行得?他虽会奉承火氏,那是名正的夫妻,抛弃不得。二来怕服惯了,无可奈何。今在钱家虽费了数百金,倒也不在他意中。况且又有个厌旧取新之意,因此也就渐渐淡了。先还三日五日一来,后来或十日半月来一次,到数月之后不复再至矣。这钱贵自从梳笼之后,心中只郁郁不乐,又过了多时,虽又历过数人,都是竹思宽引来的麒麟楦,总非她之所愿。她虽然双目皆瞽,秉x原极聪明。常静夜自思:我门户人家,人所重者无非色艺,人人尽道我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但今损却双眸,未免减了许多风韵。老天,老天!既生我如此娇姿,何吝秋波少许,何苛刻若是耶?若是留得我双目,虽不敢与天下之女争妍,在这平康队里,或博得个风流榜首,选择一个才貌情郎,终身有托,于不可知。岂料今日至此,奈何,奈何?他心中伤感,遂题了自嗟薄命的四首诗:

其一

定是前生作孽多,教侬今日目无波。几回辜负菱花镜,空有娇容用彼何?

其二

忆儿幼读《女儿经》,众口咸夸貌娉婷。孰意十龄遭此疾,烟花日日类浮萍。

其三

不知天暗与天明,但听傍人说雨晴。独有琵琶能解恨,调中哀怨诉幽情。

其四

可怜晨夕伴狂且,怨雨愁云那得舒?只有更阑方少息,将明又唤把头梳。

此诗一出,声名愈重,哄动一城,往来之人无不怜爱。但她自己另具一段隐衷,常想道:“我之此目已经双瞽,无策可疗。我之此身虽落火坑,尚可自拔。于当拿定主意,万不可随波逐流,误却终身。倘有缘得遇一个有才有貌的情郎,当以此身相许。若只许财帛,与轻薄儿郎丑陋子弟为伍,不但人笑我心盲,我于岂不自误?”她因执定这个主意,那来访的人定要选择才留。这话在她x中,无人可告,真所谓:

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

钱贵矢心立了个择婿之念,要觅一个伶俐丫头托以心腹,凡是来访之人妍媸,叫她预报。这主意不肯向娘说,只说要寻一个好丫头作伴。那郝氏此时靠她如泰山一般,敢不遵依来命。四处托媒人找寻,不惜重价。

一日,媒人领了一个丫头来,说是童百万家打发出来的,小名仙桃,才十四岁。郝氏看了,果然生得x格温柔,齿牙伶俐,就买了与她。

过了数日,钱贵见这丫头动止端庄,至诚可托,细问她的来历,也还是正经人家的女儿。因父亲不才好赌,将她卖出。幼时曾读过书,又还识的字。这钱贵甚喜,竟待之如亲妹一般,不叫她做一点重活。食必同桌,若无客来,卧必同榻。这丫头也感激不已。钱贵遂将心腹告之,丫头也尽心允诺。替她改名代目,因自己眼看不见,取其代己双眸之意。

话分两头。且说童百万家是南京城中数一数二的财主,如何卖起丫头来,内中有一个可笑的缘故。

这童百万名自大,原籍徽州府人氏。他高祖上,在元朝曾做到行省平章政事,挣下了一个偌大家私。因爱江南繁华,遂留寓于此,已经数代。到他祖父,虽不曾出仕,却善于经营,专于刻薄,所以做了有名财主。他父亲名童山,生他弟兄二人,他排行第二。他哥哥名唤自宏,父亲故后,兄弟拆居,他兄搬回祖籍新安去了,只他一人在此。这童自大虽算不得奇蠢,也有三分呆气。既是一字不识,却又半分(钱)难舍。他娶的妻子就是铁化之妹。这铁氏不但生得x子凶暴无双,且娇容更长得奇异无两。有几句赞语赞她的妙处,怎见得:

两道浓眉,阔如柳叶;一双怪眼,大胜桃姿。樱桃口,三寸还宽;蒜头鼻,一拳稍小。面如皮鼓,两腮r有十斤;体似绵包,浑身重余二百。拳真柳斗,足赛鳊鱼。高声大喝,不亚虎啸空山;细语低言,还像洪钟夜度。仰卧绣榻,肥r峰一尺犹高;侧坐牙床,胖屁股十围还大。y门宽阔,似两瓦合成;牝盖丰隆,如一盂扣住。走来时,俨同一座r山;睡下时,全然一只皮袋。

请教这样一位佳人,令人害怕不害怕?童自大自娶了她来家,也不曾领教过她的打骂,只见了她那一种不恶而严,不怒而威的样子,真如鼠见猫、如獐见虎相似。那铁氏天x万种咆哮,只有一件与丈夫相合,却是千般吝啬。这铁氏在家时,见她令嫂管教她令兄的那些法则,学了个满心满耳。本要拿厥夫做个小试行道之端,不想这尊夫心悦诚服得很。每见她双眉略竖,不觉屈膝尊前。忽然两眼微睁,早已稽颡顿地。这铁氏虽然凶暴,古语道:“大虫不吃伏r”,她见了这个局面,也竟无所施其威,可以不必用其打了。但只是学了这几年的阃政来,竟用不着,未免有抱负经纶沉埋草莽之叹。只好慢慢等待机缘,相时而动罢了。

一日,该她发令施行、开张第一的良辰到了。这是为何?铁氏在家时,他哥哥铁化寻了六个丫头与她陪嫁,买了四好二丑。四个好些的与妹子做针黹,侍梳妆,铺床叠被,贴身服侍。两个chu笨些的,为洒扫浆洗之用。四个好的里头有一个顶尖出色的丫头,她也是好人家女儿。因她父亲戴迁好赌,输了铁化的钱,无可偿还,没奈何,将女儿算来抵帐。那来时才得十岁,就与了妹子。铁氏见她生得乖巧伶俐,心爱非凡,每日替她梳头打扮,与她好的吃、好的穿,替她起了个名字,叫作仙桃。这丫头也读过二三年书,因她资x聪明,竟识许多字,还动笔写得来,女红件件都略知些,说话行事能看人眼色。铁化这样一个急如火暴如雷的x子,别的丫头一打非数百不饶,一骂非半日不住的,三四年来,不但恼弹不曾弹她一个,连哼也不曾哼她一声。自嫁到童家,丫头跟了过来,已半载有余。那一日清晨,铁氏在前一张桌子上放了镜台梳头。童自大就在桌横头一张椅子上坐着,看她抹脂腻粉,刷鬓扫眉,看得十分亲切,只见她:

酱色脸上,浓堆铅粉,衬成青紫二色;阔大唇中,重点胭脂,染做血红两片;牙黄齿垛,真像金嵌玉山;面白颈乌,果是银杓铁靶。发像金丝,也学个时样梳妆;腕如铁杵,还带副起花金镯。

童自大见了,不由得胆怯,心中凛凛然起来。她已打扮完了,要水洗手,忽见仙桃掇了一银盆水来。只见她:

黑臻臻青丝细发,喜孜孜俏丽娇容。面上红白相兼,身材高矮厮趁。裙下一对小小金莲,盆边十个尖尖玉笋。头上簪一朵娇滴滴仙花,耳上带一双黄烘烘金坠。

童自大看了这半日的魔母,忽然见了天仙降世,头顶上铮的一声,魂已出窍。痴呆呆大张着嘴,口水顺着嘴丫流出,不转睛的望着。难道丫头来了这些时,童自大不曾见过不成,为何今日忽做此形状?因他每日看见铁氏,都是梳妆过了,妆饰起来,虽然丑陋,看惯了还不觉得。今日细底里,见了本来面目,真正丑到十分地位。二来每常因惧夫人的虎威,丫头偶然一见,不敢详视,不过偷目一觑。况又另外站着,也不觉得十分俏丽。今日忽主婢在一处,相形起来,佳者更觉其佳,丑者愈增其丑。不觉出神,竟看痴了。

那丫头掇着水,一抬头,忽见姑爷的这个呆样,不由得嘻嘻一笑。她也并非有心,这一笑刚被铁氏看见。这铁氏身子胖大,她有这个放样的肥臀,特做了一张放样的大杌做坐具。她洗手时侧过身子去的,所以不曾见乃夫的尊容。今见丫头笑得有因,急转身子一看。那童自大忽然见丫头一笑,以为有情到他,益发昏了,还呆着脸痴呵呵的。

铁氏见了他这个形状,把那几年学的阃政施将起来,数月郁的醋气发将出来,伸出胡萝卜chu的五个嫩指,兜脸一掌,一手的水,异常响亮。童自大正在妄想之际,被这一下,吓得撺的老高,打得个发昏章第十一。正打得愣愣挣挣的,被铁氏拧着一只耳朵,拎将过来。冤家路窄,适才丫头们掸桌子上灰的一个**毛掸帚还不曾收,恰巧放在旁边。被她抓将过来,有毛的一头攥在手中,将那一头有大指chu的紫竹杆,夹光脖子上就是十多下。打得童自大颈如刀割,泪似雨流,跪在地板上乱转。

铁氏骂道:“杀剐的奴才,你好大胆,在我眼跟前公然对着丫头调起情来。你背着我,两个不知偷了多少回数,实实的说来,饶你一死。”童自大哀哀告求:“nn你冤枉我了。我成日守着妳,寸步不离,或是有事就往外边去了。我遵***王法,每常连丫头们看还不敢看,可还敢生这个心肠?就有这样狗心狗肝,也没有地方去做,妳请详情。”那铁氏虽然x如烈火,听他说得颇有情理,又见他脖子上肿得一条条比指头还chu,便道:“我饶过你这一遭。下次再要大胆,休想得活命。起去罢。”童自大如鬼门关放赦,不住道:“谢ny天恩。”爬起来,揉着脖子,往前边去了。

铁氏余怒未已,叫过丫头来要打。这丫头虽从未曾尝过此味,主母的酷刑是常常见过的。今听要打,真吓得心胆堕地,跪着哭道:“我跟随姑娘这几年,蒙姑娘恩典,如此待我,我何敢欺心?适见姑爷的样子好笑,实忍不住,笑了一声,敢有什私情别意?求姑娘开恩饶恕罢。”铁氏数年来骂也舍不得骂她一句,一时如何打得下去?见她柔语悲啼,似梨花带雨,心中暗想道:“这个妖货,我看了这个样子,还疼爱得了不得,何况男子汉见了可有个不爱的?这个祸g放在跟前不得,我恼后无眼看不得许多。古人说:老虎还有打瞌睡的时候,倘弄出来,那时悔就迟了。不如趁此时打发掉她罢。”

主意定了,说道:“我跟前如何许人弄鬼。我养妳几年,也不忍打妳。妳只收拾收拾,要发妳别处去罢。”丫头痛哭起来,道:“我服事几年,蒙恩抬举,今日非有心之过,姑娘如何就要弃我?情愿与姑娘打死,我总是不愿出去。”铁氏见她哭得伤心,x中也不觉惨然。因醋念横在x中,违着心罢,一定不允。那丫头知不能留,虽感她数载之恩,又惧触了她此时之怒,会遭来无妄之灾,磕了个头,哭着收拾他的衣服被褥去了。

铁氏听她哭得甚是悲惨,心中好和生难过。叫了一个家人童佐弼来,吩咐道:“将这丫头带到媒人家去,不拘身价,拣个好人家与他做媳妇去。不可混配了人,坑了这孩子。”童佐弼答应,领着出去了。铁氏复沉思道:“这三个像样的丫头也是祸g,万不可留在上边。”将家中选了三个无妻的仆人,即日配了下去。单留两个丑婢,一个名葵心,一个名莲瓣,在傍使用,才放了心。有一调《西江月》赞这两个丑婢道:

面黑难施腻粉,发黄罩个包头。腰chu全仗汗巾收,大脚幸亏裙覆。扫地铺床能事,尿瓶马桶常丢。料然难与主人偷,可免姑娘狮吼。

不想仙桃这一笑,便便宜了这三个丫头,即日得尝妙物,只当是替她们做了一个媒人。真可谓一笑姻缘,却是总成了别个,与自己倒不相干。这童佐弼领了仙桃到媒人家来,因见她生得有几分姿色,又主母吩咐不拘身价,思量在她身上发一主横财,遂暗暗与媒人商议,许她加一酬谢。媒人道:“非卖与门户人家不得重价。”适逢钱家要买丫头,讲明身价银八十两,卖与她家去了。媒人分了八两,童佐弼落起六十两整。只拿了十二两银子来回铁抵的话,假说受了财礼十二两,嫁与江西一个木商做儿媳而去。铁氏听得,心中惨切了一会,见说与木商做媳妇,倒也替她欢喜。

那童自大被打了这一顿出来,到书房中想道:“我一个大财主,谁不敬我三分?我这样小心奉承她罢了,倒还这样凌辱我。我见她就怕,是没奈何了,难道官府衙门也怕她不成么?我去告她一状,后来或者好些,也不可知。别的大衙门我不敢去,我到县里去告。”又想道:“这个状子不好雇人写的,用口诉罢。”又道:“不好,一堂的人听着,怎么好说被nn打了,不怕人笑话么?”踌躇了一会,猛然想起道:“我那姑表大舅魏如豹,他现当着上元县刑房书办,何不去同他商议?”又转念道:“但恐他为护表妹,未必肯管。”又想道:“什么相干?做衙门的人,世人说的,公人见钱,如蝇见血。要有几个钱给他,告他的娘他还未必管呢,何况远房表妹?我许他个厚礼,他自然肯为我出力。”定了主意,送到魏家去寻魏如豹。

只见他哥哥魏如虎迎出来,道:“舍弟不在家,妹丈请里边坐。”童自大到了厅上坐下,魏如虎道:“老妹丈寻舍弟说什么?”童自大道:“寻他商议一句要紧的话。”魏如虎道:“他衙门中有事,清早起就去,到晚方得回来。若要寻他,明日绝早到县门口就寻着了。”忙进内捧了两盅茶来,让童自大吃着。又道:“老妹丈有什么要紧的话,也可以对我说得么?”童自大叹了一口气,将护领卷下,伸着脖子与他道:“请验验伤痕。”魏如虎见都是指头chu的紫印,肿得老高,惊道:“什么人敢大胆打老妹丈?了不得,了不得!”童自大道:“还有谁,就是令表妹了。”遂把无心看丫头被打的话告知。魏如虎大怒道:“岂有此理?天地间哪里有这样的事,妇人都凌虐起丈夫来。不要怪我说老妹丈,你太不济,容她放肆。要是我么,哏。”还不曾说出下句,听得屏门后他妻子接口道:“要是你,便怎么样呢?”他说话时手中正拿着一杯茶,听得问了这一声,打了一个寒噤,把杯子掉在地下,跌得粉碎,面上便失了色。答道:“要要是我,我就咬着牙死死捱。”童自大暗暗含笑,上前作了个揖。那夫人回了一福,便把眼望着魏如虎,噔了一眼,他抵着头,面如死灰。童自大见不是好光景,也不再坐,就辞了出来。魏如虎送着,伸着舌头悄声道:“倒是没有说什么别的话呢,造化造化。”童自大笑道:“我看你比我还怕,你怎么先又说那硬话?”他忙伸手把童自大的嘴捂住,道:“我的少祖宗,你悄声些,不要替我惹祸。”因附在他耳朵上低声道:“怕老婆的人,难道硬话也不许说一句么?”二人哈哈大笑,一拱而别。

童自大回家,见四个标致丫头都不见了,只剩丑婢二人,又不敢问。晚间见铁氏恶狠狠的睡了,他在床脚头穿着衣蹲了一夜,也不敢睡。次日起个大早,悄悄下床,出来看见童佐弼,私问他四个丫头的下落。方知三个配了家人,仙桃已经卖去。

他恨了几声,就出门到县前来寻魏如豹。见衙门口静悄悄也没有人,等了好一会,见魏如豹手中拿着两个膏药,一瘸一踱的走来。他一眼看见童自大,忙拐着上前问道:“昨日失迎,老妹丈清早到这里有什么贵干?”童自大道:“有一件事特来寻老兄商议。”魏如豹道:“这门首不是说话的去处,请到里面科房中坐了再讲。”遂同他进了仪门内,到科房中一条凳上,让童自大坐下。

他就挨了坐着,问道:“老妹丈有什么事见教?”童自大道:“我受令表妹的气,实在过不得了。我又不敢奈何她,想要告她一告。要雇别人写状子不好意思的,要借重老兄写写。”因把脖子伸与他看,道:“伤痕现在便是干证了。”

魏如豹听了,只是叹气不做声。童自大道:“我不白劳老兄,少不得有个薄仪奉谢。”魏如豹忙道:“倒不是为此,实不相瞒,我寒家祖坟上的风水有些古怪,大约是y山高,阳山低,祖传代代有些惧内。到了我愚弟兄,越发是马尾穿豆腐,提不起。我家兄这样个好汉,咱衙门里算他头一名。番子二三十人也打他不住,凭你什么狠强盗,见了他,俯伏在地。家嫂那样个肌瘦人儿,到他跟前,才有他n胖高,老妹丈是常见的。家嫂间或一时动怒,要打他一百,打到九十九下,不但不敢爬起来,连动也不敢动。我不是说大话,我每常打到捱不得的时候,还大胆讨讨饶,他连饶也不敢讨,哑巴似的咬着牙死捱。因他叫魏如虎,外边人知道这事,说当年李存孝会打虎,是个肌瘦小病鬼的样子。恰巧家嫂也姓李,又生得小巧,人都叫她母存孝,大约老妹丈也有所闻。到了弟益发可怜,说起来连石婆婆也掉泪。那些作践的事也说不尽,一句结总的话,也不怕老妹丈见笑,她此时若叫我死,大约也不敢再活。也怨不得,一来我的贱体比老妹丈小了好些,贱内的尊躯与舍表妹相仿佛。她要打起我来,一只手像拎小**似的,轻轻就撂在地下。一屁股坐在脊梁上,就如孙行者压在五行山,还想动一动么?凭她拣着哪一块,爱怎么打就怎么打。我叫做抬轿的转弯,满领就是了。总是我贱名的这个豹字当初起的不好。”童自大道:“怎么见得?”他道:“我贱内姓师,狮为百兽之尊。豹见了狮,可有个不怕的?我常想就是豹子真见了狮,不过是个死罢了,也未必怕到这个地位。我见了她,心惊胆碎,说不出的那个怕法。若见她个笑脸,我就比做神仙还快活。但见她有些怒容,我浑身r都乱颤,那心扑扑的跳到口里来,话都说不出一句。我背地上了她个尊号,称她为九灵母元圣,这是《西游记》上太乙天尊骑的那九头狮子的名号。那是个狮祖,必定才这样利害。”因笑着把那膏药与他看,道:“你说我买这东西做什么?”童自大道:“据老兄说起来,想是被嫂子打伤了哪里了。”魏如豹道:“那打提她做什么。老妹丈,你脖子上那几条伤痕也算得个打么?要在我贱躯上,就算天字第一号的轻刑罚了。可怜我一年三百六十日,浑身上下哪一处没些伤痕。若贴起膏药来,不但没这些钱买,竟把衫子、裤子、袜子总摊了膏就是了。”说着,将袜带解开,把裤脚掳起来,只见他两个膝盖红肿有饭碗大,全是碎血眼。

童自大忙问道:“这是怎的来?”魏如豹笑道:“冤屈死人。昨日一个敝友请我吃酒,回家去迟了些。我是个官身子,每常回去或迟或早,都是家兄出来开门的,她也还没得什说。昨日家兄不知同老妹丈说什么来,家嫂着了恼,从昨日午间在屋里,家嫂叫他顶着净桶跪着,不放起来。是贱内出来开门,惊动了她了,发起x来,说我定是在外边嫖老婆,不然为什深更半夜回家。我把嘴都分说破了,她也不信。真是口中淌出鲜血来,她还说是苏木水(附注:也称苏方木,学名苏枋,是一种生长在南方的树木,叶子像槐树,结子黑色,古代作为染红布的染料),你有什么法?她整年收集碎磁瓦,砸烂了垫在我膝下,足足跪到天亮。也还罢了,她又把一块死沉的大槌衣石,叫我顶在头上,压得那碎磁都戳进r里头去。你道刻毒不刻毒?到了今早还不放起来,亏我苦哀求,再三告说,今日衙门里有要紧公事,恐怕误了,才饶了起来。我出来时张了张,家兄还像空阳文,顶着个花盆(附评:前文述是顶着净桶跪着,早晨改为花盆,估计为‘母存孝’夜半起夜,要用净桶,故改罚顶花盆,此处并非笔误),在那里跪着呢。我到了外边,一步也挪不动,看了看,全是血眼子,都是那碎磁戳的,两腿几乎要折。没奈何,只得慢慢的捱到外科药铺里,买个膏药来贴。为什么今日来迟些,你不见我方才走路一瘸一点的么?我若替你写了这状子不打紧,后来设或舍表妹知道了,会着我贱内一说,我还想活么?那就是真正的死无葬地了,就是老妹丈也有些不妙。这事不是儿戏的,x命相关,不可轻举妄动罢。我劝老妹丈忍忍罢。”

童自大听他说了这些话,也不知是真是假,见他有些作难,袖中取出个草纸包儿来,送上道:“这算不得什么,老兄买一盅茶吃。果然替我出了气,我后来还有重谢。”魏如豹一见了包儿,便一脸的笑,道:“我倒想了个主意,不知可做得来?”假推道:“一个至亲家,如何好受礼的?”童自大道:“老兄既有主意,你要不收这薄意,我也不敢奉求了。”塞在他手中,他也就接过去,道:“老妹丈既如此说,我且权收下。”便装入钞袋中。

然后说道:“据我想,这件事也不必要告。况本官病了,这几日不曾出堂,不见衙门口静悄悄的么?就有状子也告不进去。内边管转桶的管家巨大爷巨金,同我最相厚,等我请他来同他商议。烦他禀声老爷,出g签,差两个人到你府上。只说官府查访得她欺凌丈夫,要拿来处治,唬吓唬吓她。舍表妹一个妇道家,到底胆小,她听得自然害怕。若后来改过,也就罢了。况且你、我都站在不败之地,没有什么干系,不怕她们知道。一兴词动讼,那就有指实了。你说可行得么?”童自大见说官府不上堂,也没奈何,只得说道:“听凭老兄尊意罢。”

豹如豹烦了个站子到穿堂后去请巨金,等了一会,见他来了。童自大看他好一条大汉,方面大耳,一部落腮胡须。左手捏着一块蓝绸手帕,将左眼捂着。二人起身,让他坐下。

他问魏如豹道:“这位是谁?”魏如豹道:“这位是舍亲童百万。”巨金忙施礼道:“得罪得罪,闻大名久了。”魏如豹道:“数日不会,不知大爷患目,失候得很。”巨金哈哈大笑道:“我哪里是害眼。”魏如豹道:“不是害眼,是怎么的来?”

巨金笑着说道:“魏师傅你不是外人,童大爷既是令亲,也都是自己人。实不相瞒,前日敝恩上同主母偶然角口,敝主母就拿我贱荆出气,骂了一顿。我正在家里吃酒,桌子上放着一把大壶,贱荆回来,摔碗掼碟的。我又不曾敢说多话,只说妳在上边受了***气,怎到家里来使x子?魏师傅,你就说我这句话也没有冲撞了她。我不曾防备,被她拎起酒壶来,夹脸就是一下。亏得躲得快,打在眉毛头上。幸得是我这样个汉子,也还挣住了,要是软弱些的,不死也有个头发昏。一来是祖宗保佑,二来亏我灵泛,不然眼睛珠子也打出来了。她一把揪住我耳朵,还要撏xian胡子。幸喜我的力气大,死命挣脱了。往桌子底下一钻,才得跑掉了。要是撏掉半边,今日还不得出来会你呢。”因把汗巾拿下,道:“你看看。”魏如豹同童自大一看,眉棱骨乌青,眼睛肿得像桃子一般,只有一缝。魏如豹道:“这一下利害呢。”巨金道:“先还肿得大,连眼都睁不开,这两日好了许多了。”

便问道:“你寻我说什么?”魏如豹遂将童自大的事对他说了,他尽着摇头咨嗟。魏如豹道:“舍亲不敢白劳,少不得还要奉酬。”巨金道:“魏师傅,不是这个话。我们是好朋友,我若可效力,童太爷难道还不值一个相与么?内中有个缘故你不知道。”因低声道:“前日敝恩上偶然同主母说顽话,敝恩上说:‘大凡做官的人,谁没有几个小老婆。妳今将五十岁的人了,也该让我娶个小,乐一乐。’还哈哈的正笑。不想被主母跑上去,把脸同脖子抓得稀烂,一条条的血口子,好不难看。怪是也怪不得敝主母,原是敝恩上的不是,这样的话可是乱说得的?还亏主母很心疼的一位小相公,有八九岁了,每常老爷带他出来顽,你也见过。是他哭喊着抱着老爷,nn才饶了,不然还利害。因上不得堂,故推病这几日呢。我贱刑受气,我造化低,都同在这一日了。如今敝恩上在主母面前千小心、万陪罪的时候,我若去一禀,家主母一知道,要怪我替男人告妻子狠恶,这还了得。敝恩主正在奉承的时候,不要说用刑,只吩咐我贱荆处治,那就即死无疑。是这个缘故,所以不敢奉命。”

向童自大道:“尊夫人还算贤慧呢。一个少年的标致丫头,见了远远的躲开,还怕惹是非,那是大胆望着得的?这是自己失于检点,如何怪得人,不曾打断脖梁骨就算万幸了。要是敝恩主同我犯了这样的法,哏,恐怕连x命都难保。我奉劝是好话,请息息怒,此后凡事小心些,样样自己留神,就不妨了。”立起道:“不能奉陪,贱荆上去了。一早起,恐要回来吃饭,我照看去。”拱拱手去了。

童自大只是叹气,魏如豹道:“我为老妹丈,不过如此尽心罢了。说不进去,却没奈何,老巨说的也是好话,老妹丈得忍就忍,我有几句护身符的药言奉传,你但记熟了,便可保无后患。

她要打区区,区区先睡倒。她若骂区区,区区只赞好。她又省力气,我又省烦恼。这个波罗密,的是个中宝。但能知道此,保身直到老。

老妹丈千万记着,请回罢,衙门中无事,弟也要返舍了。倘回去得迟,又生祸患。”童自大见他如此说,只得别了出来。因大清早来寻他,此时又渴又饿,到一个茶馆中去吃一壶茶,饮饱饮饱。

正坐在吃茶时,听得隔座几个人在那里说笑。一个道:“江宁县喜老爷,做官也风厉,人品也生得好。五短三chu的一条汉子,一嘴连鬓胡,颇有三分杀气。他是福建人,酷好男风。他衙门里有个门子,姓董名混,叫做小董贤,生得细皮嫩r,比女人还娇媚些。喜老爷爱上了他,在nn面前说衙门中事繁,日间办不完,夜里还料理,一个月倒有二十日在书房中同小董儿睡。后来不知怎么被nn知道了,那日有三更天,忽然开了宅门,nn带着丫头仆妇们,点了几个灯笼,直奔书房。打开门进去,喜老爷正同小董儿睡着呢。nn上前把被一掀,两个都是j光。谁知nn手里拿着一把大环锥,把那小董儿的嫩屁股上戳了十来下。那小厮疼得滚到地下,还戳了两锥子,他钻到床底下去才罢了。nn把喜老爷的头抱住,尽着薅hao胡子,薅掉了半边。就揪着半边胡子,像牵羊的一般拉着。衣服也没有穿,披着床被,拉上去了。古人说: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这是他衙门里事,不知怎么就传出来。第二日就有人写出谣言歌儿,贴在两府里照壁上。我还记得是四句,道是:

夫人半夜闹书斋,嫩股遭锥实可哀。

谁部虬髯将去半,县公风厉在何哉?

不想被府尹大老爷知道了,说他为民父母,怎纵容内眷半夜闹到外边来?加他‘不禁’两个字,取了职名,封门听参。喜老爷着了急。他同大老爷管事的堂官雪太爷名叫雪机,素常交好,他托人去问雪太爷。说本地乡绅中谁同大老爷契厚,好去求了来说情。雪太爷说:‘大老爷x情倔强,是个铁面无私的人,从来不听情面。如今只有一条路,舅老爷新近才到,叫他寻着舅老爷的门路,向太太求求情。太太若对大老爷一说,一天大事都完了。’喜老爷就烦雪太爷送了舅老爷一分重礼,舅老爷向太太说了,太太也不知向大老爷怎样说,就不得知道。

那日大老爷坐在穿堂上尽着出神,摇着头沉吟。恰好本房吏上去呈稿,大老爷看了,说道:‘这件事我正在这里为难。今日太太再三说叫我饶了喜知县罢。本府想,既取了他的职名要参,怎么好忽然歇了。若不听太太的话参了上去,太太若知道,笑道:‘本府又是喜知县之后车了。你的主意怎么说?’那本房道:‘大老爷取喜知县职名,阖属皆知。忽然中止,俨有情弊,恐科道两衙门知道不便。’大老爷道:‘我在踌躇,正是为此呢。’本房道:‘如今只好当着太太说饶了他,瞒着暗暗参了上去。等旨意下来,太太也便没法了。’大老爷连连点头道:‘你这主意有理。’正赞着,忽见大老爷头上,像个黑老鸦一般,一翅飞得老远,落在地下。众人忙看,原来是大老爷戴的纱帽。再回头看大老爷时,不知太太如何知道了,拿着个b棰走出来,在大老爷脑后一下把纱帽打得飞去。大老爷震昏了,就伏在公案上。

那本房见势头不好,一抬头,见太太的b棰已对脑门劈下来。他叫了一声不好,忙把头一歪,连耳朵带肩胛早捱了一下,得了命就往外跑。太太拎着b棰便往大堂上撵,众管家爷们跪了一地,拦住禀道:‘求太太给老爷留体面,外边多少书办衙役看着,太太如何出得去。’太太还不依,亏得走出一二十个管家娘子来苦哀求,才进去了。管家爷们也把大老爷扶了进去。

顷刻,雪太爷出来吩咐:‘喜知县免参,照旧开门理事。’大老爷的名字叫做都三畏,说是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如今人叫他都四畏,说兼畏夫人了。又还有人称他都元帅的。喜老爷虽造化,保住了功名。近来nn做了禁子,他成了犯人。但是出堂,nn在暖阁后监押着,退堂便一齐上去。他原是一嘴胡子,因去了半边,不像模样,索x剃掉了,他成了光下颏,好不难看,乍见竟认他不得。这些时走路把腰弯着,我先以为或是nn打伤了腰。我有一个朋友在他衙门里当差,前日和我说:‘如今喜老爷但出门,nn拿他个喜图南的名字图书,印在g头上,回来要验看。若是擦掉了便了不得,所以如今走路弯着腰。”说了,众人大笑。

童自大听了这一段话,心中暗想道:“可见如今世上,也没一个不怕老婆的。做官的人都怕到这个地位,又何况于我?我今后只是一味小心,凡事顺着她,再没有无缘无故只管打骂的道理。”他拿定了这主意,他的一壶茶早已吃完,又要了两壶水也呷了,灌了个满肚,与了四文茶钱回家,不题。

再说魏如豹送童自大去后,心中喜道:“这个啬鬼从来连水也没有扰过他一杯,今日却也得了他个包儿。方才我若嫩些,再要推辞,他管情就收了回去。昨晚我那娘着了恼,今日做个大大的东请她一请,陪个不是,大约就好了。况且衙中也无事,早些回去罢。

出了衙门,到一个钱桌子上,腰中取出那包儿。打开一看,掂掂约有二钱重,却红不红、黄不黄的颜色,那錾口上还上了些铜青。递与柜上一看,那人笑道:“我店铺中只换银子不换金子,你拿到首饰铺子去换。”魏如豹道:“难道一些银气也没有,你夹开来看看。”那人夹开又看了一看,足足四成,道:“要换便换,不换请别处去照顾。”魏如豹暗骂了同声吝鬼,这样银子也拿来送人。没奈何,道:“换了罢。”那人一称,只得一钱八分,换了几十文钱,算算买别的不够,买了三斤牛r,用了二十四文。打了二斤烧酒,也是二十四文,拎了回来。

刚到家门口,他妻子师氏正在门内看看街上两条大狮子狗链在一处。正看得有趣,一见了他来,怒问道:“你替谁买的酒r?”魏如豹正低着头走,猛听得这一声,吓了一撺,几乎把酒瓶掉在地下。定了一定神,陪着笑。挣了一会,挣出几句来道:“我见娘这几日熬淡得慌,心里急得了不得。今日造化,弄得了几分银子,买二斤r打斤酒来孝敬妳。”那妇人咽了一口唾,登时一个恶鬼脸变做笑嘻嘻的庞儿,道:“好,好,我正想些牛r炖丝瓜吃呢。才过去一个菜担儿,你叫了来,问可有丝瓜。”魏如豹忙吆喝那卖菜的回来。那卖菜的来到门首歇下,道:“买什么?”魏如豹道:“要丝瓜。”那人道:“我卖的是肥韭菜,没有丝瓜的。”魏如豹道:“我不要韭菜。”那人挑上担子,口中嘟哝道:“韭菜是兴阳的倒不吃,丝瓜那东西是眠y的倒要。”那妇人听见这话,忙问道:“你怎这样死相。既没有丝瓜,韭菜炒r还不好么?快多买些。”魏如豹又叫回来,买了几斤进来,见哥哥还跪着呢。

李氏见小叔买了r、韭菜同酒来,满心欢喜,向魏如虎道:“饶你去罢,快帮二叔切r择菜去。”魏如虎将净桶(附评:白天,花盆又换成了净桶!)轻轻放下,腰弯背折挣着去相帮。到厨下炒下,盛了一大盘,一小盘。大盘中r多韭少,送与嫂嫂同妻子享用。魏如虎帮着盛饭筛酒,伺候她妯娌二人吃了。然后将那小盘子掇过来,他兄弟二人吃。这盘中r少韭多,那如虎只翻着r吃,魏如豹单吃韭菜。她妯娌二人看着,那李氏问婶子道:“二叔怎么不吃r,单拣韭菜吃,是什缘故?”师氏低声道:“刚才卖韭的说韭菜兴阳,故此他尽着吃呢。”李氏听道,钉钉的望着魏如虎,还在那里寻r吃。心里急得忍不住了,骂道:“你害了馋痨了,你把韭菜也吃些是呢。”那魏如虎正在找r吃,吓得把手中箸子掉在桌上,回头望了望,不知是什缘故,忙拾起箸将韭菜一连吃上几大口。李氏笑着道:“看这才是理。”她妯娌二人彼此心照,笑了一场。

闲话休题,且言正传。再说这仙桃卖与钱贵之后,改名代目,凡来之人好歹,叫她预报。这钱贵一时在盛名之下,阅人虽多,并无一个知心中意的人,皆不过淡然相处而已。她又自负才华,不肯与白丁相对。遇着那稍通文墨,面目可对的,虽贫穷之士,还可博她一笑。若那形容丑陋,气质chu俗的,虽缙绅公子,富老大商,她虽没奈何,违心承奉,然那一种万不得已的光景,未免露于辞色之间。这些大老官都是好顶花盆戴高帽的人,见她如此,往往含怒而去。她父母虽然怀恨,缘系亲生之女,又自幼娇惜惯了,故舍不得难为她,她所以任情到底。那众人中有种俗人笑话她,也有一种情人怜惜她。那俗人笑她呢,说她门户中人,原是倚门献笑,图几个银钱,况瞎了双眼,还要拣什么儿郎?聪俊富贵的倒不陪奉,反喜那饿鬼穷酸,有何好处?那情人怜她呢,说她立志如此,也是妓女中有气概的。有这一段好心,将来定有一个好收圆结果。两种话传到她耳中,她只执定主见,毫不动移。但她父母虽然疼女,未免爱钱。

那钱为命是一生全在银钱上做工夫的人,他当日靠着郝氏,满心中想挣一个乌g中大大一个财主。不想郝氏自从遇了竹思宽,把个妙牝被他楦得其大无当,主顾一个不来上门。他也甚惊异,况且郝氏也还算不得很老,怎便为人弃掷若此?他同郝氏虽名为夫妇,因他以钱为重,穿吃次之,屄为轻的,素常也不甚与郝氏交合。

一日,他疑心郝氏的此窍或有别故,故招揽不来主顾,偶然同她试试。孰意弄了进去,渺无边岸,竟如一粟纳之大仓。他方知闭门谢客者缘此。他抚着郝氏之y,竟恸哭起来。郝氏惊问其故,他道:“我仗妳的这件东西做一个钱库,满心想做个财主,谁知弄得如此?如今门前冷落车马稀,这财主是无望的了,叫我怎不伤心?”说了,更放声号啕大恸。郝氏由不得好笑,安慰他道:“你不必伤心了。我的虽然没用,目今女儿已长成人,有她接了衣钵,将来这个财主不怕不是你做,你但放心。”他听见这话,方才住了哭。他每日在白眉神案前焚香叩祷,保佑女儿招财进宝,以遂初耗。不想这不顺亲心的女儿,今又立志如此,大辜生平所望。除了她母女二人,别无挣钱之物了,这个财主只好看别人做,自己是无分的了。着了重气,染成疯癫。一日,走到朝天g山后,竟跳在一个臭泥坑内淹死。这郝氏原也不以他为夫的,不过名而已矣。买了一个火皮匣盛贮,雇土工抬出城外,烧而弃之水滨。但他:

既无九肋能为药,又乏躯形可卜筮。

此等物何足道哉?那钱贵一日在书房中闲坐,正倚枕沉思。只听得代目到跟前说道:“姑娘,我才在门首见卖的《烈女传》小本儿的,我买了一本来。”钱贵欣然坐起,道:“妳念与我听,看是哪里人,是怎样的烈女。”代目念道:

烈女杜小英,系湖广辰州府诸生杜楷之女。母姜氏,梦见一女子,绛衣执玉,再拜而告曰:“吾英台女也,敢就母僦居。”姜氏许诺,觉后有孕。及诞,即以小英字之。八岁,母舅爱其聪慧,授以闺训,诸书一目了然。及读《木兰诗》并《黄崇嘏传》,乃掩卷叹曰:“此二妇不足以法也。夫以女子混迹男儿中,纵完身无玷,亦失贞静之道矣。”舅闻,大异之。及长,已字巨族。流贼张献忠大寇湖南,将近辰郡,阖城人俱逃躲,杜楷携举家于潜避山中。官军无粮,素无纪律,到处抢掠,妇女被掳者无数。小英于被一军士抢到营中,欲犯之。小英号泣求死,誓死不从,军士怒而惧,进上主帅。主帅好色贪y,一见大悦。小英正色曰:“圣天子命将军讨贼以救黎庶,今将军反纵士卒抢劫良家子女,与贼何异?不但将军上负天子,下何以复众百姓之望耶?妾以为无知军士贪y劫掳,将军定不知之,得见将军,将军定下令召人领回。今将军反欲污妾,不但威令何以督三军,独不畏人讥议耶?”主帅于不怒,大笑曰:“自古道,佳人难得。我幸获汝,且作目前之乐,死于何惧,人言何畏哉?”纳于幕内,欲y之。英诡辞泣告曰:“妾身已在此,尚何能辞?曩妾因母病笃,矢志茹素三年,今已两载十月矣。倘蒙宽假,以完宿志,不然,惟愿速死。”主帅心甚怜爱,许诺。既而流贼过去,主帅挟小英回武昌,泊舟江浒。将及两月,意欲犯之。英恐不能保全完璧,乃作绝合词十首,自叙章首,内之油囊,贮于衣间,投江而死。

其叙略曰:

洋洋洞庭,非妾不能死也。恐投之荒烟野水中,无有知者,则二亲终不得我存亡矣。武昌省会之区,楚南贤士大夫多集于黄鹤白云间。且当贡举之年,吾郡应试,必多其人。故隐忍至此而死,希长者为妾妇报高堂耳。

其词曰:

厌听军中唱凯歌,几回断肠岭猿多。

将军不下搜罗令,遮莫红妆马上驮。

其二:

泪痕湿透旧罗衣,梦到家乡身未归。

满目风涛谁是侣,低低遥祝两灵妃。

其三:

舟师乍转五溪津,载得佳人泊水滨。

寄语双亲休涕立,入江犹是女儿身。

其四:

忆昔深居画阁时,诗书曾就渭阳师。

于今飘泊干戈里,犹梦挑灯读《楚辞》。

其五:

生平十五未簪笄,自古红颜福不齐。

河伯有心怜薄命,东流逆绕洞庭西。

其六:

泣断江声怨乱离,永辞鸾镜缺双眉。

朱门空自联秦晋,死后相逢总不知。

其七:

身虽如叶坠江边,岂肯随骨逐浪圆?

万古不消天地恨,幽魂只合化啼鹃。

其八:

滚滚江涛掩暮空,妾心宁与水俱东。

山川有恨家何在,谁为招魂鱼腹中?

其九:

须眉虽愧奇男子,立志偏期豪杰俦。

完洁此身还碧落,江皋一任泣鵂鹧。

其十:

骨r于今嗟已矣,承欢惟在梦中迎。

贞魂即向家园去,归报高堂已不生。

既死,逆流六十里,至荆口驿。士人捞尸得其诗,遍传南国,读者无不垂涕焉。

念罢,钱贵听了,潸然流涕,道:“为女子者,不当如是耶?我生不辰,出于烟花,身已污矣,死于无及。虽失之于始,尚可悔之于终,倘异日得遇才郎,必当洁身以待,万不可随波逐流,笑杀多人也。”终日眉头不展,毫无笑容。

一日独坐,她母亲郝氏到房中坐下,问道:“我儿在此做些什事?”钱贵道:“春色恼人,欲眠不得,无计消遣,焚香煮茗,供清兴耳。”郝氏道:“好有趣呀!我看妳生如此容貌,又有这些才调。老娘何福,得妳为女?”遂满脸堆下笑来,道:“我儿,有一句话要对妳说。妳这样聪明识字,决无拗我做娘的道理。”钱贵听道:“母亲有话,但请教训。”郝氏道:“儿呀,我们门户人家,好容易得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儿,别人家呢,还要千方百计觅来挣钱,何况妳是我亲生,反不着己。当初妳七八岁的时节,人见妳美秀异常,都说我家将来必定兴旺。后来妳虽不幸坏了双目,如今看妳的容颜,在姊妹行中也不能有二。做娘的在妳身上,想图一个小小富足,以娱老景。妳想如今肯使几个憨钱的人,定是王孙公子,阔老富翁。妳如今只拣什么才貌,把这样好主儿常常得罪了去,倒亲近这些穷酸秀士。况从古来,但是有才貌的人,没一个不是一贫彻骨的,就如女子中红颜薄命是一理。古来这些有名的美人,有几个嫁得才貌丈夫?妳既有些娇容,已是薄命了。又想接标致才郎,如何能够?妳执意如此,叫我做娘的如何过活?且妳只管如此任x,恐怕后来遇着作恶的呆公子,还要弄出祸来呢。”故做凄惨堕泪道:“妳爹爹因妳执x,气成疯癫死了,只有我在,妳再执拗,我也不能久了。妳可替做娘的去想一想。”

钱贵道:“娘言自是有理。但我生在娘家,今日做这等下贱的勾当,已是出于无奈。况天既生我如此才貌,我岂可反不自惜?虽在风尘中,也要想一个出头的地位,岂可终落火坑,如此结局?就是今日拣择这些才貌儿郎,也不过是于中要选一个终身的夫婿,并非图买笑追欢、风花雪月的行乐。那些膏粱纨绔,俗气冲人,儿对之,每每欲呕,岂肯图他几个臭铜钱,舍身屈意去奉承他?我系娘之亲生,怎就不体爱孩儿?”

郝氏道:“我视妳如心头之气,岂有不疼爱妳的?但妳既生在我这样人家,说不得这些执拗的话。我如今并不叫妳弃却才貌情郎,只留富贵蠢物。但要妳彼此兼收,庶不寂寞。妳说要图一个终身之配,妳是我亲生之女,岂不愿妳得一个佳婿?但妳年尚青春,还可少待。况我方才所说,才子配佳人,千古无多,一时如何能够遂愿?不过等待机缘而已。儿呀,妳可知道‘占花魁上劝嫁’的故事么?”钱贵道:“儿自幼眼盲,未曾见过。”郝氏道:“趁今日家中无客,烹一壶好茶来,我对妳慢慢细讲。”叫了个锅边秀的丫头来,名唤财香,煮了一壶好芥茶,代目斟上,同吃了两杯。郝氏便开口道:“我儿,当初宋朝有一个宦家女子,只因避金人之难,被人拐去临安,卖入烟花,更名王美。儿呀,说她生得就如妳一般,姿容绝世,才艺惊人,故此都称她做花魁娘子。她起初也不肯接客,定要从良。她娘央了个结拜的妹子劝他,道:‘妳既落在门户人有,可是轻易跳得出去的?妳说要去从良,固是好事。若从良不着,不若不从。妳不如今日顺了娘的意思,那做娘的自然爱惜妳。况以妳之才貌,自能倾动一时。且受用几年,积攒些私房财帛,等遇着可意儿郎,那时再嫁未迟。妳若十分执拗,那时娘恼恨起来,或凌辱几场,或转卖别家,既难跳出,仍要意从,岂不反低了声价?’后来劝醒了她,竟自从了。数年中声名驰誉,挣了数千金之物。后选中了一个知心识意的秦小官,做了一对娇滴滴的好夫妻,以完终身结果。这是古人的事迹。我儿,妳想一想,若这样效法做来,岂不两妙?儿呀,只愿妳学他,就是我做娘的福了。再过三五年,替我挣下些钱钞,那时凭妳选一个情郎自嫁,不可是好?妳若有了好处,我也还要从良呢。妳多大年纪,就想遇着同心合意的情郎。我在这风月场中经历了多少年,才遇着个知心人儿。儿呀,妳谈何容易?”

钱贵沉吟了一会,见他娘说得情理皆有,便说道:“母亲教导,儿敢不依?但只是后来倘若选着才郎,我是定要嫁去的呢。”郝氏道:“乖儿,妳既听我之劝,我可有不依从妳的?但从良虽是好事,只要你自己拿得稳、认得真才妙。若一时错误,后悔便难,不是轻易的事。”钱贵道:“母亲但请放心,孩儿自有主见,但母亲那时不可失信。”那虔婆见女儿依了他,叫了几千声乖儿,许了几百个肯字,欢天喜地而去。钱贵见娘去了,自己思量了一番,颇觉有理。自此以后,遇着呆公子、蠢富翁、俗阔老、腐科甲,虽不屈己奉承,也不似当时拒绝。这正是:

明知不是伴,无奈且相亲。

她无事之时,作了春夏秋冬四阕词儿道:

傍花随柳,雕轮骢马,紫陌践香尘。巧啭黄鹂,翻飞粉蝶,风景醉人魂。笙歌劝饮垂杨下,娇鸟唤游春。狼藉杯盘,玉山颓倒,归去日西沉。

彩鸳戏水,黄莺织柳,庭树尽浓y。水阁榴丹,回廊桐碧,风过觉微薰。方床石枕清无暑,碧筒劝频斟。瓜李冰凉,芰荷香满,坐待月华生。

寒蛩泣露,银蟾吐月,万户捣衣声。桂蕊飘香,菊英初绽,新酿醉花y。金风簌簌惊黄叶,天际雁声频。玉烛泪流,金炉香烬,侧耳听残砧。

玉梅才放,瑶花乱舞,朝野庆升平。炭炽红炉,歌扬白雪,红粉侑金樽。楼台似玉轻寒透,痛饮已微醺。脍鲤p羔,浅斟低唱,莫负好青春。

《少年游》

此调传出动,人人皆羡她是才貌双全的尤物,犹恐亲之稍后,因此车马阗门,络绎不绝。他也惭惭积了些私财,以为日后从良之计,这是后话。

一日,有一个富家公子,姓祈名辛,慕她之名,特来相访。一见了面,心爱非常,就送了三十两花粉之资与郝氏,过了一宿。次日就替钱贵做衣服,制头面,成大块的银子付与郝氏,每日预备极丰盛的酒肴。把个郝氏喜得屁滚尿流。钱贵见他豪爽可喜,虽不十分亲厚,却也不像待那别个膏粱纨绔不得已的样子。那祈辛一心爱上了她,毫不吝惜,时兴各种的珠翠绸缎,无不买来相赠。过了数日,祁辛私向她道:“我爱妳不啻至宝,我素常闻得人说妳一心有从良之愿,妳惹不弃我,以我之力,为妳赎身甚易。妳到我家,我当以金屋贮之,妳意下何如?”钱贵微微而笑,不答。又过了几日,祈辛又道:“我前日之言,乃心腹至语,妳笑而不答,莫非疑我家中有正室么?实不瞒妳,我虽有妻有妾,前生未结夫妇之缘,名为夫妻,实同陌路。妳若肯嫁我,我当别置室以处妳,定以妳为正,岂肯屈妳做小星?古云:女为悦己者容。我这一番情深向妳,妳难道竟无恋我之意么?”钱贵道:“人非木石,岂不知情?承你垂爱,我深为感激。况我既身荐枕席,又何妨更扫箕帚?但你系贵介公子,我乃瞽目娼家,焉敢为君家之配?我前之所不答者,为此故耳。承君不弃,只可做烟花友,不能为你中馈妇。君其谅之!”祈辛再三苦说,钱贵执意坚辞。这正是:

落花有意随流水,归燕无心恋堕泥。

祈辛见钱贵决定不肯嫁他,也就兴致索然,渐渐淡了。还留连了数日而去。有四句打油说他二人道:

莫认桃夭便好逑,须知和应始睢鸠。

世间多少河洲鸟,不是鸳鸯不并头。

代目乘间问钱贵道:“据我看,祈公子相貌也还可观,家资既富厚,又是贵公子,况且x又chu豪可取,待姑娘的情意也可谓亲切之甚了,既要替姑娘赎身,为何坚执不肯?且姑娘又素有从良之志,失此机会,恐后来难遇这等有心人了。姑娘岂不忆鱼玄机的两句,道是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姑娘尊意,令我不解。”钱贵笑道:“知人不易,难为妳言。祈公子人固可嘉,但心x非能常久者。且发妻犹可弃,况于他乎?我一会面,即知其为人虚花轻佻,决不能保其始终。因他情意殷殷,较那r食之辈差强,故不得不为之周旋,岂终身之偶耶?我既欲从良心,必得两意真笃,方能保得能夫妻白头相守。若只图目前恩情富贵,将来不能善后,不但自悔无及,且恐笑破多人口嘴也。且他之爱我者非情也,乃爱我之色耳。古云,色衰而爱弛。异日将奈之何?我今日试说在这里,妳但记着。此人将来决不能有成,更不得有寿耳。我既识之,复以身归之,愚者犹不为,而况于我乎?”代目听了,虽不敢与辩,深以为不然。

话分两头,且听我说这祈辛的出处并结果的事,便知钱贵的慧心了。我且先说些假道学真迂腐的话,做个引子,再归到祈辛身上来。看官请听:夫妻一伦乃五伦之始,有夫妻然后有父子、兄弟、朋友、君臣。且古人云:妻者,齐也,夫妻相敬如宾。又云:上床夫妻,下床宾客。到了床上,那就不拘怎么相戏狎罢了。当日张敞说:“夫妻房帏之私,岂只于画眉而已哉?”别的话就可以不必言而喻了。至于白昼相对,自应相上爱。要说竟去跪之拜之,受其打也骂也,那却也无此理。然而把他辱之弃之,拳焉脚焉,视同奴婢,亦决乎不可。况妻与妾婢大不相同,婢字乃卑女,原是卑卑不足数者。即妾之一字,亦立女二字合成,不过比婢女一道又略高些。其为物也,原是取乐之具。可以放去,可以赠人,可以换马。王将军放妾,苏东坡换马二事,亦不必细说,单讲这赠人的。马铎之母已生马铎,乃父念李姓好友无子,赠之,后生李骐。一妾从二姓而生两状元,千古奇闻。生子之妾犹可赠人,可见是不足为重的了。至于妻子,要她生儿育女,为宗祧之计,主持中馈,为当家之用。何可十分轻贱得她?若把她当了一个可有可无之物,与妾婢一般,如何行得?

我这一段话是要人夫妻和美、琴瑟相调之意,诸公莫错会了,当是我劝人做那怕婆的好汉。譬如那人把他妻子十分作贱不堪,如寇仇陌路一般,离心离德,焉知那妻子心中又不怀别?念古来这些死节烈的妇人,虽是他的心如皎日,也必定是生平夫妻恩爱,情义甚笃,故愿相从于地下。再没个两口子素常活冤家,朝打暮闹,那女人肯去死节的。岂但如此而已,我曾听得一个迂腐老道学先生说:“男人日里看了他人之妇美,夜间与妻子行房,心念美人,借妻子之身以行乐。”焉知那妻子不心中也想着美男子,借丈夫之身以行乐耶?此心尚不可萌动,而况于弃其妻以私他人之妇,安得保其妻又不私于他男乎?我因要说祈家的事,故先说了这段熟话。

言归正传。且说祈公子撇了自己的娇妻美妾,去y他人之妇,送了x命,把把妻妾被人去受用,还贴赔了一分大家私做了嫁妆,岂不可笑?

当是这个膏粱公子,姓祈名辛,祖籍原是山东莱州府人氏。他父亲曾做湖广黄州府知府,后因告老,路过南京,爱这地方富庶,遂流寓于此。他父母已经亡故,他年纪未及三旬。他妻子莫氏,就是黄州府同知之女。他一娶过门时节,那莫同知就升了广西梧州府知府去了。那莫氏生得也还有几分姿色,但月下老人当日不知怎么把赤绳系错了,把两个冤家系成一处。

莫氏x格也还温柔,不知何故,祈辛同她像有仇恨一般。只娶进门来,好了没有几日就相反目。那莫氏是个新人,不好同他相闹,只得忍受。过了满月,也就不肯十分相让了,也就言悖而出者,亦悖而答敬。祈辛先见她不敢回言,以为她的夫纲严肃,所以妻子畏而不言,发一会狠就罢了。今日见她嘴中不逊起来,哪里依得,竟抡其拳而飞其脚,不但捶其体而且嘴其巴。如此者数次,先不过是分床而卧,后来竟连话都不交谈了,一对夫妻竟同陌路。祈辛赌气娶了两个妾来,一个姓须,一个姓有,都还生得标致。也只过了月余,比待莫氏那个样子还利害几分。这两个虽不敢与他相抗,不过是强笑强迎,假趋假奉而已。论起来,他夫妻大小都在少年,家中要穿有绫罗纱缎,要吃有美酒、羊羔。出外堂上一呼,阶下百诺。入内娇妻艳妾,翠绕珠围。真是作了神仙清幽快乐,就要算他繁华受用了。孰意这祈辛不知他是什么奇异心肠,倒把家中之美弃了,专去外边寻那闲花野草。

他有一个穷朋友,姓何名幸,是一个少年饱学之人。生得人品清秀,举止端方,与祈辛曾同学念书。何幸仗着腹内文章进了学,祈辛亏了孔方之力也游了痒,虽然各别,少不得算同案的朋友了。他二人年相仿佛,倒也来往得着实亲厚。这何幸的肚中虽比祈辛通透,那祈辛的腰里却比何幸厚实。何幸命既不如他之豪富,且年将三十,小儿尚未有母。他母亲当日在生时使的一个小丫头,叫做葵花,生得不叫做美。那一种骚浪的态度,是她胎中带下来的,非所学而能也。将二十岁了,何幸就把她收在身边,也不说妻,也不谓妾,混焉而已。

一日,祈辛到他家来寻何幸,恰好葵花在门口站着。祈辛一眼见了,魂灵儿飞去半天,忙走到跟前,深深一揖。葵花素常在门缝之中,窗洞之内,曾见多次,虽认得是他,却未曾看得亲切。今日当面相亲,见他那一种轻狂的本段,华丽的装束,着实相爱。笑吟吟回了一拜,闪入门内,露着半个身子,说道:“相公到此,有何贵干?”祈辛道:“特来相寻何兄,不知在府上不在?”葵花笑答道:“不在家了,失迎相公。”也虚让一句道:“相公请里面坐。”

谁知这祈辛是调妇女的班头,偷私情的领袖。见了葵花这个俏冤家,正无门可入。听得让他进去,巴不得这一声,竟跨进门来。葵花只得闪身让他到了内边,满脸的笑,重又作揖。葵花让他坐下,自己在卧房门内站着。祈辛无可攀谈,东扯西拽,说了些没要紧的淡话。葵花毫不避嫌,也就一往一答的说了一会。祈辛只得起身告别,葵花又送他出来,二人大有留恋光景。祈辛路上走着,心中想道:“我同何兄相与几年,竟不知他家有这样个尤物。我看她大有绻恋之意,怎样得个妙法,才弄得她到手?”想了一会,道:“有了,须如此如此,不怕她不落在我的彀中。”其计已定,归家准备行事。

且说那何幸回家,葵花对他说:“祁辛来寻你说话。”何幸不知是做什事,就到祁家来。祈辛听得,心中大喜,忙接了进来,书房中坐下。何幸道:“适间失迎得罪,不知长兄赐顾,有何见教?”祈辛且不答,忙叫小厮拿上果酒来,二人对饮。然后说道:“弟造府并无别事,因今岁比,弟想做一做三场的工夫,痴心想一个进步。弟孤陋寡闻,苦无良师。素知长兄满腹珠玑,欲屈长兄到舍下做一个益友。修脯自不敢薄,府上的薪水都是弟这里供给。吾兄也不必往返,就在这敝斋下榻。不知尊意何如?”

何幸的家中是寒薄,正要想潜心静读,以应秋试。但苦日用不继,少不得要在外奔波。今听他有这一番美意,可有不喜的?说道:“弟才疏学浅,恐不能有砥砺之益。倘承不弃,敢不从命?但寒家无应门三尺之童,只有小妾在家。抵暮而归,清晨造府,也还不妨了功课。”祈辛道:“天时暑热,设或再遇y雨,来往也甚是费力的。”因笑道:“长兄若不能舍房帏之乐,弟则不敢强。若虑老嫂独居无伴,舍下仆妇颇多,着一老媪到府上去,不但可以相伴老嫂,并汲爨之事,都可以替老嫂代劳,长兄以为何如?”何幸道:“虽承长兄如此见爱,但弟何以克当?”祈辛道:“我辈斯文骨r,何必更做客套?明日吉辰,弟有些微不腆之议送到尊府,就打发个婆子过去。长兄把家务料理,也就请过来罢。”

何幸再三谢了,作别回家,把话向葵花说知。她听得有了盘费日用,而且又有人来替她烧茶煮饭,何等不乐。虽然夜间被底孤凄,日里却得受用,再三怂恿。

次日,祈辛送了十两束修并柴米之类到何家,又叫了一个能言善语的老婆子马姓,附耳嘱咐了许多话,到何家要见景生情,事成重赏。那婆子笑嘻嘻应诺,到了何家。何幸见祈辛如此用情,柴米银子都有,也无可料理者,就到祈辛家中谢了盛情。祈辛又设了一席,算入馆的酒。二人谈谈讲讲,痛饮了一番。

祈辛虽说约他来同念书,只早间一会,同在馆中坐坐。饭后便说有事,不知何往。何幸也以为他家业大,富贵人家应酬繁琐,不好强他念得。且乐得三茶六饭的受用,潜心诵读。

且说那马婆子在何家百般殷勤,不拿强拿,不动强动,连那葵花的净桶也都去倒。葵花有得吃有人用,一日高闲自在,心中感激祈辛了不得。过了有四五日,祁辛到何家来,竟入到内中堂屋里站着叫马婆子。那婆子听得是主人声音,向葵花道:“我家相公来了。”葵花前次见过他的,也不害生,就走到房门口相见。祈辛忙作个揖,说道:“我才出门拜个客,在尊府过。因何兄不在家,恐怕尊嫂家中少长短缺,我心里记挂,着时进来问问。”葵花道:“前日承府上送了盘缠柴米,拜领感谢不尽。不差什么东西,不敢劳费心了。”祈辛道:“我同何兄多年契厚,就是同胞弟兄一样,与尊嫂也似嫡亲叔嫂一般。彼此通家,怎还说个谢字?尊嫂若少什么物件,只管吩咐,我无不奉命。本当请尊嫂到舍下走走。”叹了口气,说道:“但我这个贱内是死人一般的,不会知人待客。若像尊嫂这样和气,早请去会会了。”因吩咐马婆子道:“小心服事何nn,就像伺候家中nn一样,不许懒惰,要是少什么,就回去对我说。”说罢,辞了出来。

葵花与何幸虽然夜间为妻子,日里仍是为婢的。今被祁辛这一番奉承,自己尊贵了许多,觉得心窝里都是快乐。又见他话中带着怜爱,不但感激,竟动了点相爱之情。那马婆子见主人又吩咐了几句,更加勤谨。葵花一日同她闲话,问道:“妳家相公说妳nn是个死人,是什么缘故?”马婆子道:“这总是各人的缘法。我家nn也不叫生得丑,颇有几分姿色。夫妻两个不知是什缘故,总不同床。还有两个姨娘生得也好,也不中他的意,三日吵两日闹的。前日在家里同nn拌嘴,相公说道:‘我前世不曾修,今生娶了妳这样个老婆。像何家那嫂子,见人又和气,说话又能干。我要娶了这样个妇人,真正头顶着她过日子。我的命薄,或惜就没有这个缘分。’我前日来时,再三吩咐,叫我小心服事nn,说妳这样个娇嫩人儿,如何做得chu重生活。又骂那两个姨娘道:‘妳们这样东西,c金戴银,穿绸着缎的受用,我看何家嫂子那样人物,布裙荆钗,家中无样不是自己去做。真是老天没眼,我看起来,好不叫人心疼。’大约他心里记挂妳,故此昨日又来了看看。实实是我相公没缘。若是有缘,娶了nn妳这样个心上人儿,还不知怎样恩爱呢。”葵花听了,呆了半晌,说道:“哪是他没缘,是我没修了这样的福来。”婆子道:“说起来也奇。我家相公因同nn姨娘不睦,成年在外做这些偷情的勾当,也相与了好些妇人,从没听见他夸奖一个有得意的。前只见了nn一面,上口不念下口念,刻刻在心,像是有些缘法罢。”葵花道:“今生不中用了,修得好,来世同他结个缘罢了。”那婆子见她这话来得有些因头,便嘻着脸说道:“nn,我说个戏话,妳不要见怪。我看他这个爱妳的心肠真是没有的,何不两下暗暗成了姻缘,要什么穿的戴的他不送妳?”葵花笑笑,也不作声。婆子见有几分光景,又逼一句道:“nn,少年夫妇谁不做些风流事儿?从没听见贞节牌楼盖在那有丈夫不偷情的妇人门口。”葵花初见祈辛时,心中也就有些爱他。今听见婆子说她这些相爱的话,更动了知己之感,叹了一口气。那马婆子见她已有些活动了,便道:“nn妳请自己坐坐,我回家去取点东西来。”葵花道:“妳取什么东西?”马婆子道:“这两日天气热,身上有些汗酸臭,我取两件衣裳来换换。设或我来迟些,nn只管把门掩着。妳但请安歇,我是必定来的。”说着,就去了。

到家把前话向祁辛说话,便道:“等夜晚些,我同相公去,悄悄进她房中,竟硬做起来,大约她也情愿。”祁辛大喜,到了天黑,同马婆子一路到了何家门口。婆子推了推,门是掩着的。推开,同祈辛进去,关好。房中也不曾点灯,葵花已睡下了。婆子道:“nn,妳睡着了么?连灯也不点。”葵花道:“等妳到晚,不见妳回来,自己一个人心里怕怕的,我就上床睡了。我还怕妳不回来了呢。”婆子道:“我可有不来的?因相公问nn这里家长里短的话,说了半日,故此来迟了。”葵花道:“问妳些什么?”婆子道:“话长呢。蚊子咬得慌,nn妳不嫌弃,我到床上细细的说给妳听。”葵花听说祈辛问她,不知说些什么,正要问问详细,便道:“也罢,妳进帐子来罢。”那祈辛忙脱光了爬上床,同她一头卧下,就伸手去m。因天热,葵花也是上下没一g丝。祈辛不由分说,上了她身子,紧紧搂住。葵花只当婆子和她戏耍,遂笑道:“妈妈,妳痴了么?”话还未了,已被他直抵红门。忙问道:“你是谁?”婆子在帐外道:“是我家相公。因怕nn府上没人,特来与nn作伴的。”那葵花将昏就昏,便不做声,被他着实高兴了一度。

二人千般旖旎,万种温存,重整旗枪,又大战了一场。葵花每当何幸间或同他如此,不过是古板正传抽弄一会,适兴而已,并无奇异的做造。这祈辛是此道中的惯家,弄得葵花意乱心迷,身摇股凑,不能自主。事毕,搂抱而卧,讲说的无非是相思相慕、相怜相爱的话。两人睡至天明,犹恋恋不舍。看看红日三竿,只得要起来,还搂抱着亲热了一会,方才别去。

此后每隔两三日就来。那何幸是个书呆,一心要想成名,在他家苦读。况家中柴米盘费都有,无内顾之忧。且葵花,何幸原也不把她取重的,因家中又有那马婆子,他也不便在家中过夜。只十日半月间或日里回家看看,问问家常,就去馆中高坐。祈辛也同葵花走动多次。夏尽秋来,被一个前生冤孽看见了。你道是什么人?这个人姓暴名利,是个凶顽恶棍,见财贪财,见色就爱色的人,就与何幸紧邻。你道他生得怎个模样?

一脸横r,满面疙瘩。色似羊肝,腮如猪肚。唇上倒竖几j黄须,鬓边蓬松数g紫发。纯乎戏台上扮出魍魉,宛然庙门首塑的恶鬼。

他每常见于葵花独自在门口闲站,他知何幸软弱可欺,就想去勾引她。嘻皮笑脸,做出那风流调情的样子。他若生得略似人形,或者葵花也还肯苟就。这样三分似人七分像鬼,丑骡乍见了还要体战心悸,妇人中可还有爱他的?常被葵花大骂也多次了。葵花告诉何幸,何幸道:“那种人同他一般见识做甚么?妳只不到门口去站便没是非。”也就撂过一边。这些时,暴利见何幸总不来家,那祁辛暮来朝往。他醋气大发,怒道:“这y妇,我想相与相与她,她就做张做致,假撇清不肯,也还情有可恕。妳骂了我不知多少,就该贞节到底。今日在我眼皮子底下偷有钱的汉子,明明的气我,我叫妳试试我的手段看。今晚这厮若来,我悄悄过去绑上了他,不但讹他一大块银子使,且借此讹这y妇,弄她一个痛快。弄过之后,将来就不怕她不是我的一个外宅了。”又想道:“恐他们不怕,我带了刀去唬吓唬吓,也不敢不受我的挟制。”拿过切菜刀,在石上磨了磨。磨去了锈,亮铮铮的。

天色将晚,看见祁辛进她家去了。约将三鼓,他腰间c了刀,此日正是七月十五,月明如昼。他越墙而过,见房门关站,推了推,如铁桶相似,就去掇门。用得力猛掇下一扇,那一扇向地下一倒,划刺一声大响,把葵花、祁辛一齐惊醒。原来他二人挂着帐子,点着灯,照着大干。搏弄了半夜,都乏倦了,方才合眼。被这一惊,一睁眼,见一个人站在地下。葵花慌忙坐起,连声大叫有贼。暴利又是那气,又是那急,拔出刀来,上前尽力一下。葵花脸上正着,尚未砍死,倒在床上,两足乱蹬。那辛惊得要死,下床不及,也叫道:“杀人了。”说犹未了,也被一刀砍着,就跌倒了,便不做声。有四句说他们道:“

忿激凶怒动杀心,奸人被害却缘y。

持身正直邪y断,暮夜应无祸难侵。

那老婆子一板之隔,听他二人响动了多时,方才寂静。一时老兴勃发起来,m了一个捣蒜石杵,睡在榻上,扯开裤子,正然一出一进的捣。才有些趣味,先听得响了一声,正在吃惊,又听得葵花叫有贼,后听得主人叫杀人。撂了石杵,连忙爬起,一手提着裤腰要往外跑。暴利撵了出来,马婆子跪在天井中,回头一看,月下认得是他,说道:“是你么?”暴利道:“也饶妳不得。”刚举起刀来,那婆子腿吓软了,一交扑倒,暴利夹脖子也是两下,见那婆子不动,以为死了。复进房来,见两个尸首都j光着。他拿灯照了照葵花的下体,笑道:“妳这y妇活着不肯给我弄,我且肏个死屄。”着将葵花的身子放正,他还y媾了一番,方逾墙而回。

暴利行凶时,他那切菜刀先砍了二人,已钝缺了。及至砍那婆子时,他也心忙,虽然砍了两刀,又在脖子上,只疼昏了过去,尚未曾伤命。到天色将明,苏醒过来,挣着爬起,拽上裤子,进房看时,两个都赤条条的。主人头颅两半,葵花额鼻平分,俱杀在床上,血溅满处。她只得挣着开门出来,悄悄报与邻舍。众人约了地方总甲一齐到暴利家来,他还在睡觉。打进门去,血刀血衣俱在,还有何说?将他绑缚送往县衙。那马婆子先倒还挣了起来,此时反又昏迷了过去。只得拿块门板,将她抬着同到衙门。

知县听见是杀人公事,连忙升堂。地方街邻上去禀了。知县先问暴利这事如何起来,暴利将他二人通奸的话说了,道:“小的系紧邻,因何相公不在家,小的替他杀奸。”知县笑道:“奸固可杀,但你非杀奸之人,你图讹奸是真。后至于杀死二命,则非尔之本意,可是么?”暴利被他一句话说着了心腹,无言可对。知县喝道:“你还不实招么?取夹棍上来。”暴利知道是不能免罪了,徒受刑也辩不出。把从前引诱不从,以至后来他二人通奸,本意讹诈,不想他二人叫喊,只得杀害,从实招了。知县命画了供,打了二十板收监。

知县又问马婆子奸自何时起,何以得成奸,她亲夫知情不知。婆子将主人如何诱何幸到家读书,如何叫她引诱葵花,如何成奸,她丈夫并不知情,也细说了。知县叹道:“诱人夫而y其寻,有玷黉门,一死何惜?”吩咐典史,带忏作相验两尸伤痕,以便呈报。夫不知情,不究。两尸各家领埋。马婆子虽奉主人之命,不该引诱良家妇女,以致杀伤二命。本当重处,姑念身受重伤,免究,着本家人领去扶养。马婆子祈家人领了回去,次日即故。也报了知县,定暴利的罪。引杀一家非罪三人,律剐。他三人虽非一家,但暴利欲讹奸而致杀三命,罪应加等,剐不为过。申了上台,达部,准了下来。暴利一剐,不用多说。

何幸回家,虽恨葵花y贱,念她数载勤劳,要存厚道,买了一口棺材装了,雇人抬去埋葬。莫氏将祁辛的尸首抬回,制棺入殓,延僧道念经。那些热闹生人眼目的事,少不得都要做。买坟地,做纸扎,开丧出殡,十分体面。莫、须、有三氏寡居了一年,他夫妻俱系外省人,并无一个亲戚。又年少无出,夫妻做了几年冤家,还守么?思量要赘一个丈夫做个倒蹋门,恐一时不得其人,又似前夫薄幸,那怎么处?

因想起何幸来,家人素常都夸他老实,妇女们又说他相貌清秀,莫氏就动了一点相爱的心肠。又是丈夫故交,情愿嫁他。倒烦人去替她讲这亲事。何幸先还不肯,说:“古人道,朋友妻,不可欺;朋友妾,不可亵。他虽不仁,我同他相与一场,今日如何好娶他的妻子。”众朋友知道,劝他道:“你不要太迂了,你要去谋占他的妻子则不可。今日她情愿明公正气的嫁你,何不可之有?他欺你,偷y你爱的人,你今日做个鸠夺鹊巢,也不为罪。”众人怂恿他,竟成了秦晋之好。

何幸一介寒儒,今日忽来享清福,华其衣而美其食,呼其奴而使其婢,且又是极美的妻子,虽然不到势怕的地位,也着实相敬相爱。莫氏同祈辛仇敌一般,今见他如此温存,也十分相得。何幸当日同葵花半妻半婢,原没有伉俪之乐的。今遇莫氏这等恩爱,二人方知世上夫妻有如此之恩情。莫氏身已有主,要须氏、有氏改适。她二人见何幸待大nn如此情厚,大约决不忍薄了如夫人。况且嫁去,又不知良人心x如何,也情愿嫁与何幸。莫氏同她二人相伴久了,也舍不得相别。见她们不愿去,心中也甚喜,劝何幸也并纳了。何幸后来走了几科,再不得中,终身一儒。大约也是娶朋友妻妾、享朋友家产之故。虽非他图谋之过,未免隐微中伤了些德行。虽不曾中,却也享福终身。一妻二妾,皆生有子女,后来竟成了一个巨室,这又他做人端方好报应。可笑那祁辛,撇了美妻艳妾,反去恋那葵花,以致丧身绝命,不知是何心肠?正是:

祈辛真是奇心,何幸诚然何幸。

这一段事,费了许多唇舌纸笔。说了这一会,虽与正传无干,一来也是一番大报应,二来可见钱贵之慧心卓识。一瞽目女子,初相会便知人之终始,g鉴若此,把世上有眼男儿一齐抹杀。后来钱贵得知祁辛的这一番事,想起他的旧情,惨叹了几声,因向代目道:“我向日之言何如?”代目道:“姑娘真好慧心,我辈浅人,如何得知?”暗暗心服。

且说那铁化之妻火氏,自从得了狗舌之乐,总不许铁化沾身。那铁化也躲在外边,成半年也不敢见她的面。她有个心腹丫头,叫做巧儿,聪明伶俐,善能体贴火氏的心腹。所以火氏爱她如亲生女儿一般,时常带她一床同卧,以消寂寞。她看见主母喜,也就做个喜颜相对;主母忧,她也是满面愁容。见主母时刻气恨,知是为主公之故。她无话也诌出些话来,时常说说笑笑,解主母的愁颜,因而火氏更加疼爱。偶然叫她打听铁化在外面做些什事,她打听明白了,一五一十,全全奉告。说主公在外如何贪嫖,今日张,明日李,并不归家。要不嫖就在赌场中取乐。火氏听了,切齿怨恨道:“结发夫妻身上万分躲懒,一毫情意也没有,撇不了理,倒去贪嫖。他既可以嫖得,我也可以嫖得。当初碍着小姑戳眼,如今只我一人在此,就嫖嫖也无人知道。”心中虽如此想,却无可嫖之人。心中想上火来,便到楼上去,且拿狗舌解谗。

一日,在房中正然胡思乱想,忽听得西屋里几个仆妇在那里说笑。她走到堂屋中来听,只听得说长说大,嘻嘻哈哈的笑成一堆,说不明白,也听得不真。她走将进去,众人见了她,都绷着笑脸,便不做声。火氏问道:“妳们在这里说什么,这么好笑?”众妇道:“大家讲闲话,没有说什么。”火氏道:“我听见妳们说说笑笑的,有话说罢了,怕什么?”内中一个仆妇指着一个说道:“她刚才见了个稀奇的东西,吓掉了魂,在这里告诉我们。所以大家在这里笑。”那一个笑着瞅了她一眼,道:“妳们难道就没有说句把儿村话,单是我说来了?”火氏动疑,道:“妳见了什么?怎样好笑?快快说来。”那个仆妇见追问得紧,只得笑说道:“我方才到毛厕上去倒净桶,不防每常在我们家的那个竹相公在那里溺尿,撞了一个满怀。他的那个东西软丁当的,还有八九寸长,盅子口chu,就像驴膫子一样的。要是个硬起来,还不知有多大。才在这里同她们说笑。人身上怎生这样个驴东西,亏他的老婆怎么捱来,量一量,差不多顶过了心口,我想女人遇了它,不捣断肠子弄死了,也要穿裂了y门。”火氏听说得好生动火,又笑着追问道:“她们又说什村话?”这个妇人指着一个道:“她说要遇着这东西,慢慢的也还弄得进个头进去。”又指着那个道:“她说要吃四两烧酒,还捱得半截。”火氏也笑了一阵。那巧儿丫头也在旁边听着,嘻嘻的笑。那个仆妇道:“丫头家不害羞,妳笑什么?”她才跑了去了。火氏回到房中,半晌不做声,想道:“我家忘八这样没良心,我走走邪路也不为过。这老婆子方才说的话,料未必扯谎。若相与了他,不枉舍身一场。如果有这样一个大东西,岂不又强如那狗舌头几倍?只是怎么得会着他?”有四句写那火氏的心事道:

嫁夫莫嫁此无徒,嫖赌齐行私婢奴。

我今也学乖伶俐,且自相交小丈夫。

火氏想了一会,道:“这事瞒不得巧儿,须得她做个牵头,才可遂心。”叫巧儿同到上楼去,叫她把楼门关上。谁知那狗儿见主母上楼,它就先跑了上去。火氏到楼上,在椅子上坐下,对巧儿道:“我有一件事要托妳,妳不可泄漏才好。”巧儿道:“***恩典这样待我,我怎敢走泄?”火氏欲言又止。巧儿知她疑心,忙说誓道:“nn疑我么?我若不尽心替nn做事,要泄露与人,后来遭刀砍斧剁,一世没有汉子。”火氏见她发誓,知她实心相为。遂拉着她的手,脸红着道:“我这样年少青春,妳主子总不顾我。他既没恩情,我也可以有得外遇。方才说的这竹相公,我心里要想会他一会。除非妳做个引进,妳可肯么?妳若替我做成了,后来我拣个好人家嫁了妳去,还厚厚的赔嫁,报妳的情。”巧儿说道:“这是***恩典了,我每常见爷这样没良心,不要说nn气,我也在这里成日的气呢。但只是他们方才说得怕人子剌剌的,nn不是当顽的,另寻别个人,小巧些的好。”火氏微微的笑道:“呆子,既是这么说,难道他一生就没见个妇人么?总不过是皮r,一个受得,个个都受得。况且别人又往哪里去寻?”巧儿道:“既然这样说,如今***主意叫我怎么做,我就依着行,决不误事。”火氏欢喜得了不得,道:“此时大约竹相公同妳主子在前边吃酒,今日说不得别的话。我拿件东西,妳看巧没人,悄悄递与他,同他约下,若妳爷明晚不在家,千万叫他来。多话不用说,恐人听见。他要是明白人,自然懂局。”巧儿道:“这事有什难?等我去,nn妳拿什么送他,可交与我。”火氏将臂上金镯除下一只来,与一条大红绉绸汗巾包了,递与她,道:“好好藏着,万不可与人看见,小心在意。”再三叮咛。巧儿接了,兴兴头头而去。

火氏每当一上楼来,就脱衣叫那狗舔。今日上来同巧儿说了这一会的话,那狗急得围着她,摇着尾巴乱跳,不住用口扯着裙子,有个要她上床之意。火氏先说话时已看见了,此时巧儿已去,见那狗急得好笑。把门闩了,恐巧儿来撞见,不脱衣服,在小床坐着,要褪裤子。那狗等久了,急得把头尽着往裤裆中乱钻。火氏想竹思宽那又长又大的驴肾久了,也火动得很,忙脱了裤子卧倒。那狗如得了宝贝一般,你看它那好舔。舔得那火氏酥麻了一会。恐巧儿来回信,要推开它起来,那狗兴正浓,哪里肯歇。火氏只得又让它舔了一会,然后起来穿好了裤,开了门坐着等候。

不一时,只见巧儿笑嘻嘻上楼来。火氏忙问道:“事体怎样了?”巧儿道:“事有凑巧,这是***洪福。我刚到外边,一个人影也没有。恰巧竹相公走出来,想是要溺尿。见了我,撤身就要回去。我低低的叫住他,把东西递与他。把***话悄悄向他说了。他打开看了看,藏在腰间暖肚里,欢喜得了不得。他道:‘多上履nn,我明日把妳爷哄到外边过夜,我一定来。’说着,听见大爷说话,他忙忙进书房去了。”火氏听说,满心欢喜,拍着他肩背,道:“好孩子,这样中用,不枉我疼爱妳一场。”巧儿道:“nn恩养我们的,这点事若做不来,还要我做什么?”遂下楼归房,以俟明夜佳期。

且说竹思宽在嫖赌行中过了半世,什么事不知道?见火氏送了他这件东西,知道是做表记的,心中暗喜。进书房中同铁化吃着酒说着话,心内想道:“我虽遇过些妇人,都是妓女,那y户俱是经过千百人阳道的,却从不曾见过良家妇女之物是怎个样子。因为我这东西过当,也不敢去寻人。今承她这番厚爱,且又闻她生得标致非常,得会她一会,就做着弄不得,且见这样妙人儿的妙物,也是造化。须将老铁骗出去耍钱,才好行事。”

想了想主意,便道:“大爷这几日怎不到屠家去耍耍?”铁化道:“前日你看见的人,既不对桩,又没有大钱,倒把我输了两场。总没有个好主儿,耍得一点兴头也没有。”竹思宽道:“昨日他家局子里有几个人,都是外路来的。我看他们都是些雏儿,成千两银子拿着。我因没有现梢,不敢下场。大爷何不明日去赢他们些来,翻翻前日的本钱?”铁化道:“说是这样说,输赢也是定不得的事。”竹思宽道:“只怕短歇就没法了。上场时说明了要耍一夜,玩长了,到了夜间,大爷弄些本事出来,怕不一股擒之。”铁化心中大悦,道:“明日我同兄去。”竹思宽道:“明日上半日我有些小事,大爷请先去,下午晚些我来奉陪。”又饮了几盅,辞别去了。

次日,铁化带了几百金到屠家赌局来,果然有三个江西木商在那里,正少一把手。屠四见了铁化,大喜道:“爷来得好,我正要烦老竹去奉请,因他两日不曾来。这三位都是现梢,大爷玩玩。”铁化道:“我因为昨日听见老竹说的,故此今日带了银子来。先要说过,要玩除非长局,正正经经见个输赢,玩个通宵,我才来的。”那三个道:“这位爷说得是,夜局更妙。”说定了,摆下坛场,就掷起来。

再说那竹思宽自铁化家出来,要打点明晚行事的,便不到屠家。恐次日铁化去,挂住了身子,便到郝氏家去宿。他因心中想着火氏,将郝氏之躯当她,足足弄了半夜。因困乏了,睡到次日已饭时才起来。日色将午,他到屠家门口,打听铁化已来了,上了局,喜不自胜。到各处去闲撞,捱到天色已暮,到铁家来。已将关门,故意问看门的道:“大爷可在家?”门上人道:“大爷从早间去的,此时不回,大约是不来了。竹相公此时来,有什么话说?”竹思宽故意咨嗟道:“我寻他有要紧的话说,不在家怎么处?”遂走到书房里,道:“我在此等等罢。”那家人道:“恐今晓不回来。天黑了,怕等不得。”竹思宽道:“我有要紧的事同他商议,定要面会的。他就不来,我在这里过夜,明早他必定回来。”家人都知道他是主人的厚友,常常来往,住宿也是常事,便道:“既然相公在这里,我去点灯,叫收拾晚饭来。”竹思宽道:“我吃了饭来了,你只点灯来罢。”须臾,点上了灯。竹思宽道:“你们都请去安置,我自己在这里睡了,不用人做伴。”家人们见主人不在家,落得去受用,都各回家高卧去了。

那火氏昨日听得巧儿说竹思宽许了今日必来,犹恐铁化在家阻了好事,不住叫巧儿打听。早饭来说铁化带了银子赌去了,心中一喜,还怕他晚上回来。到了日落未回,知道在外过夜,越发放心。但不见竹思宽来,正在忧闷。

只见巧儿一脸的笑走进来,到耳傍悄声道:“竹相公来了,要在书房过夜,等爷明早说话呢。”火氏知是假圈套,喜不可言,想道:“如何得他进来?”又想了一想,道:“不好,还是瞒了丫头们,我悄悄同巧儿出去为妙。”

原来铁家的房子正楼五间,厢楼六间,独院独门的。门外横隔一条小巷,面前就是大厅。厅院东边有一个小圈门,进去又一个独院,三间书房。后边也是一个院子,前后都有假山花木。厅后那条巷,东西尽头处都有角门。西边角门通着厨房众家人下房,东边一个小角门通着书房后院上房。出来就不走大厅,从角门直达书房,甚是便宜。火氏叫巧儿去:“若没人,可通知竹相公,叫他关了前院门,把后边角门开了,等夜静些好出去。你来时,可就把大厅门同西角门闩好。”巧儿出去,一个人也没有。她对竹思宽说了,进来把两处门都闩好,到房中悄悄回了火氏的话。

火氏虽有三四个丫头,只巧儿在她屋内睡,别的都在西屋。她此时y念一动,坐卧不宁,心中好不难过。只把头梳了梳,将牝户用香肥皂挖洗了一番。老早吩咐丫头们都去睡觉,她也故意上床假睡。那些丫头是巴不得的,每常主母坐着,还要偷空去睡,何况主母吩咐,可有不睡之理?倒下头就如死人一般。火氏叫巧儿听听丫头都睡熟了,下床同巧儿出来。带上房门,轻轻开了堂屋门,也反带上。趁着微月,开了院门,也带好,顺着东边小巷,走到书房后角门来,轻轻推开。二人进了门,闩好,到书房中来。

竹思宽正坐等,专候仙姬降世,神女临凡。侧着耳听,夜静了,隐隐似有妇人高底声响。忙走出来一看,月光下巧儿扶着一位美人来了,欢喜欲狂,忙让到房中。

竹思宽忙把灯剔亮了,将她一看,真好一位风流标致的女郎。也不梳妆打扮,她是安心出来做一番大生活的。头上紧紧挽了一个苏纂,结结实c着两g金簪,穿着随身大红绉纱,窄袖袄儿,鹅黄丝绸裙子,手中控着一条白绸汗巾。她虽是一个y浪妇人,一来年幼,二来乍见生人,未免含羞,脸上一红一白。

竹思宽见了这段娇羞,魂都没了,忙作了揖,道:“我有何福,敢蒙nn这样见爱?如何才报得这种深情?”那火氏只回了一拜,并无言可对。竹思宽也忍不得了,一把抱到床上,替她宽衣褪裤。她也并不假装推辞,脸红红的微微含笑,两眼半闭半睁,任凭脱去。见她一对小小金莲,穿着青缎子高底花鞋,白绫褶裤,大红丝带。她自首至足,灯光照着一身雪白光滑jr,真个消魂。

竹思宽也忙忙脱光,火氏心中想他那件物事太大,有些害怕,悄悄向他耳边道:“听得说你的东西大得很,不可冒失。”探起身子将他一看,竹思宽见了这尤物焉不动火,早已直竖着一g大rb槌。火氏见了又爱又怕,娇声道:“只怕放不进去,不是儿戏的。”竹思宽搂着亲了个嘴,道:“亲亲,妳放心,我自然有法子。妳不要胆怯。”将她扶正了睡好,竹思宽知他这件家伙,除了郝氏的巨牝,再没有对子,后虽遇过昌氏,那是妇人中的异物,不可比列。今承她厚爱,不得不同她试验试验。她生得这等娇嫩,可敢造次?退缩了下去。

将她y户一看,洁净无毛,肥嫩已是动人,且他不但不曾生育过,而且不曾经过大物,尚还是紧揪揪一条细缝,微露指顶大一点花心。竹思宽生平见所未见,受之如宝。将腿分开,闻了一闻,是方才他用香肥皂挖洗的喷鼻馨香。把嘴对了她的y门,一阵乱舔。又将舌头伸入户中舔刮。火氏学得虽不如那狗舔得受用,但欲火动人,被她舔得庠庠酥酥,y情更炽。那y水一股股的冒出。竹思宽知她情浓,牝物也湿透了,连忙起来,把自己g头抹上许多唾沫,叫她腿叉得开开的,然后对着屄门往里顶。哪里进得去?略略重些,火氏就叫疼说苦。弄了许久,还不得其门而入。竹思宽急得没法了,想了一想,对火氏道:“这进不去怎么样处?我想来我在上边弄,不知轻重,倒是妳上我身来往下坐,该轻该重,刻进刻出,妳自己酌量着行。这唾沫不如油滑,把妳我两件东西都多擦些油,或者就好了。”火氏点头依允。

竹思宽下床来,拿了灯盏中油,自己抹上些,又将指头蘸着,替火氏把y门内外擦上许多。上床来,扶起火氏,他仰卧着,叫火氏跨上身来,两手扶定。竹思宽一手把扶她,一手捏着g头,对正了她的y门,道:“妳往下坐坐看。”火氏往下坐了坐,虽觉得滑溜了些,还穿得y门生疼。此时舞弄了半夜,尚不曾尝着是什滋味。心中也骚极了,顾不得疼,咬着牙狠命往下一坐,竟进去有三四寸。火氏“哎呀”了一声,觉得迸急如裂,似刀割的一般,眼泪痛得长流。伏下身子道:“受不得,下来罢。”竹思宽遇了这样y美少妇,弄不进去,阳物硬胀得难过,正急得要死,忽见进去了些,箍得g头紧紧的,妙不可言,生怕她害疼抽了出去,忙把她屁股用两手扳住,道:“妳略忍一忍,就好了。头子既进得去,底下就容易。”火氏也就依他不动,二人亲嘴咂舌,玩笑了一会。竹思宽道:“这会儿可好些?”火氏道:“虽比先略好些,还疼得很呢。”竹思宽道:“妳抽抽看。”用手扶着妳两胯,一起一落,动了几下。火氏虽然觉得g头在里面塞得胀满有趣,但y门痛不可忍,嘴对着他嘴道:“行不得了,胀得疼得很。改日再来弄罢。”竹思宽也不敢强她,答:“凭妳的意思。”火氏抬身而出,觉得y门又疼痛了一下,跨下来睡倒,疼得甚是利害,拿她那白细汗巾擦了一擦,拿上来看一看,竟有许多鲜血同油迹。用手m了m,原来是把y门撑裂了。竹思宽接过汗巾来,也将阳物拭净,对火氏道:“妳这汗巾与我罢。”火氏道:“脏巴巴的,你要它做什么?”竹思宽把她抱得紧紧的,道:“心肝,妳虽不是女身,今日同我弄出这些血来,也算是开首的恩情一样。我留着,一时间想起你来,不得见面,见了汗巾上的血,就如同见了妳一样。”便连亲了几个嘴。

火氏见他说得这等恩爱,弄都弄了,还怕羞不成,一把搂过他脖子来,也连亲了两个嘴。说道:“亲哥,你这样疼爱我,我就给你弄死了,也是没得怨的。”把嫩生生的舌尖递入他口中咂了一会。她同铁化正经夫妻一场,也不曾有这番恩爱。火氏道:“这弄不得怎么处?”竹思宽道:“妳今日是初试,下回再弄,包妳就不这样艰难了。”火氏道:“等我养好些,你过几日再来。但只是你怎么得在这里过夜?”竹思宽道:“这个只好看机缘。我想法在嫖赌两个字上把妳家铁大爷挂在外边,我就好来亲近妳。只恐我来了,妳不得知道。”火氏道:“只要你把我家的哄了出去,我时常叫巧儿出来探听。”他二人约定,搂抱着睡了一觉。

醒来时,月已西斜,将及天曙。火氏道:“我去罢,天将亮了。”起来穿衣,二人舍不得,又搂抱着亲嘴咂舌了一会。火氏将头上的金簪拔了一枝,替他c在头上,道:“亲哥,我送你这个,以个结发恩情的意思,千万不可忘了今日,但切不可与我家的看见。”竹思宽接住,道:“亲亲,妳的深情,我杀身难报,岂敢负妳?但承妳厚情屡屡,我没一点东西送妳做个记念,心中甚觉抱愧。”火氏道:“两情相爱,要什么值钱的东西?把你的裤带换与我,我系在腰中做个想念。你若舍得,再把下身y毛拔几g与我,我做个小荷包装着,日夜带在身上,如同与你相伴一般,这个就强如送我件宝贝了。”竹思宽忙把裤带解下换过,伸手将y毛拔了一把,递与火氏。火氏卷在衫子袖内,方才下床。

看那巧儿时,倒在一张醉翁椅上,两腿大叉,放在两边椅轴上搁着浓睡。火氏笑着把她推醒,开门出来,犹依依不舍,不忍分离。携着手叮咛了又叮咛,嘱咐了又嘱咐。送到角门口,方才分手。

竹思宽目送火氏,那火氏也一步两回头的望。只等火氏进了内院子门看不见了,竹思宽方才关了角门,回到书房去睡。火氏到了屋内,巧儿关了院门,火氏上床坐下,重又脱衣就寝。那y门次日大肿,裂破处疼了好几日,直等到结了疤儿掉去才好了。

那竹思宽一觉睡到日高三丈方醒,想道:“世间有这样多情女子,我料无可报她,只有竭力同她大弄一弄,得她稍遂欢心,才可报她万一。只要想法骗得老铁在外过夜才可行事。”正想着主意,只见铁化笑吟吟走进来,道:“我在屠家专候兄,何反在我舍下呢?”竹思宽道:“昨日早间有些俗事脱不得身,直到夜了,我只当大爷回府,特来看看采头,谁知竟不曾回来。夜深了去不得,所以在府中借宿。大爷采头如何?”铁化道:“兄言不谬,果然三个都是雏儿,被我大胜,赢了将及千金,方才回来。正要着人去请兄,几时叫老屠勾了他们来,让我再赢他们一场。门上人说兄在此间,昨夜失陪得罪。”竹思宽听了,正中下怀,他出去了,好来同火氏亲热。忙答道:“这容易,都在我效劳。对老屠说了,约定日子,我来奉请。”铁化将小厮们搭连中扛来的银子,拿出一大封递与竹思宽,道:“承兄指引,些须奉敬。倘再弄着他们,我赢了还有酬谢处。”竹思宽道:“怎敢当大爷这样厚赐?”铁化道:“你我相契间不必客套,请收了。”竹思宽道了谢,收入腰中,起身作辞。铁化要留他吃饭,他道:“大爷辛苦了一夜,乏困了,请安歇安歇罢。改日再来奉扰。”拱手去了。铁化也正要睡睡,见他这样体贴,好不感激。因昨夜不在家不曾陪他,又甚不过意。不知尊夫人已陪他过夜,连y户都被他弄了。铁化同他这等相好,又待他如此厚情,还y污他的妻子。可见世上结交,不可不绝匪类。正是: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那竹思宽得了五十两银子,心中暗喜道:“这个阿呆,我睡了他的老婆,又还得他的厚赠,世上哪里有这样便宜的事?”欢喜不尽,一路又寻思道:“钱贵这妮子,自从梳笼之后,这几年越发娇得爱人。我但瞥见她那举动言笑,连j魂俱失,久要想亲近亲近她。我虽同她母亲相厚,不好白开口的。今拿这五十两头送她,要同她女儿睡一夜。但见钱眼开,再没有不肯的。我先怕我这孽具太大,她那娇怯怯的身子恐不能容。今看铁家娘子与她身材相仿佛,这都弄进去了,何况她经过多人,自然与铁家娘子又是不同。可以得一场快乐,也不枉为人一世。且她母亲的那件东西也有些瘪了,换一换新鲜嫩物尝尝。”遂欣欣然到钱家来同郝氏商议。这种坏人:

才奸了多情y妇,又妄想才美娇娃。

他不知可能想得上钱贵否,下文便见。

竹思宽权时按下,钱贵姐再接来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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