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停车场门口值班的两个尽职的保安已经瞄上了他,他只好苦笑着在路边停下来,等着别人过来理论。唉,他在心里默默地叹息着,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哩好在他已经看清楚这只是一桩小事故,除了一个垃圾桶被撞得翻倒在街边,垃圾洒了一地,面包车也就挂花了几道漆皮,司机和车上的女乘客都不象挂彩的模样。
但他也知道,事故虽然小,可要是别人安心追究,他得赔钱,百把块的修理费总得掏……
然而他去哪里找钱来赔呢
司机师傅还没走到他面前,他就已经赔上一副笑脸。他预备用最谦恭的姿态来迎接马上就要到来的暴风骤雨。
可料想中的暴风雨却迟迟没有来。走到高劲松面前的胖司机上上下下打量他半天,默了半天突然惊讶地说道:“……咦怎么是你”
高劲松这才看出来,司机师傅竟然是他以前的房东余胖子
可眼前穿西装还戴眼镜的人真的是余胖子在高劲松的印象里,前年余胖子还是他房东时,手里总是摇着一把黄不溜丢的蒲扇,因为怕蒲扇磕碰着撕裂,在扇子边缘总要用线再密密地缝一匝;裤兜里揣着团已经脏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大手帕,时不时地掏出来,从头顶到脸膛再到粗粗的脖项一路揩抹着汗水,末了还要使劲地拧拧,再塞进裤兜里。记忆最深刻的是有一回去余胖子家补缴房租,正巧碰上余胖子两口子吵架,余胖子勾头搭脑地站脚地里,他媳妇扯开了喉咙跳起脚地骂。
“果然是你”余胖子咧咧嘴说道,“在车上就瞧着象你,就是没敢认。什么时候回来的”
“四哥,”高劲松笑着问候。他瞅了从车上下来正皱眉咂嘴的女人一眼,就问道,“你怎么在这里”那女人无论是身量还是模样,都不是他记忆里四嫂的精明泼辣形象,显然不是余胖子的老婆。
“过来办点事……”余胖子指了指高劲松背后的停车场。
停车场进出口也没挂个牌子,高劲松根本就看不出个究竟,他只好笑着点点头。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两天。”
余胖子掏出烟,给高劲松递了一支,顺手又给一直在旁边守着高劲松的两个保安一人递上一颗。保安已经看出来他们俩是熟人,就接了他的烟走回大门口;不一会儿,其中一个保安就戴着袖套拎着扫帚和簸箕从停车场里走出来。他和高劲松还有余胖子,三个人一起动手,很快就把倾倒的垃圾桶扶正,又把地上的垃圾都收拾干净。
高劲松把簸箕还给保安,瞥了一眼面包车,搓着手问余胖子:“您的车”
“哪里是我的车。我那点破本事怎么能买得上车是单位的车,我开出来办事的。”
高劲松不好意思地说道,“您看,我一时走神,让你撞了车……”
余胖子挥着手很豪迈地说,“屁大的事情不值当提再说撞得也不厉害,就挂花点漆皮,不碍事。”他这才注意到高劲松肩上挎着旅行包,就问:“你这是去办事呀去哪里我开车送你过去。”
“我也没什么事,就是随便走走一一不麻烦您了。”高劲松谢绝了热心的余胖子。他的事情不是搭辆顺风车就能解决的……
余胖子的同伴一直旁边冷眼看着他们说话,余胖子说开车送高劲松办事时,她已经不高兴地耷拉下眼帘,又听高劲松婉言拒绝了余胖子的一番好意,就马上轻轻地咳了一声一一她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这样啊……那就不耽搁你了。”余胖子倒不好多说什么了。他从衣兜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高劲松,说,“留张名片给你,有时间好联系……你等等”他突然又想起什么事,跑到车子伸手在驾驶台上翻腾几下,捏把着一支笔又跑回来。“这名片是去年国庆节前印的,上面的电话不对……”说着就要回自己的名片,想改正几个错误的电话。可笔在纸片上划了好几道只留下浅浅的痕迹,就是不见墨水。他使劲地把笔挥了几回,还是不出墨水,只好讪笑着说,“该死的,要派用场时它给老子装怪象一一你有笔没”
高劲松掏出笔递给他。他已经注意到名片上的内容,“……达诚物业管理公司,经营部,余富民,副经理……”。“副经理”这三个小字不禁让他的眼前一亮。一瞬间,他的心脏就不争气地砰砰乱跳起来,而且。他不由得吞了一口唾沫。
余胖子把纠正了错误的名片再递给他,说:“真不用送你一程”
“不用。”高劲松沙哑着声音说道。他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强让自己的脸上有点笑容。现在,他的心脏正不争气地砰砰乱跳,而且感觉到口干舌燥,就象喉咙里燃烧着一团火……
女人已经先一步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余胖子也友好地握住他的手,嘴里说着改天再联系的客套话:“……有事给我打电话。”
眼前就有事可高劲松急忙之间不知道如何开这个口,眼看着余胖子已经绕过车头拉开了车门,他再也顾不得多费心思琢磨怎么提起话头,连忙追上去。
余胖子已经半坐在驾驶座位上,看他赶过来,就又下了车站在路边等他。
“四哥,你们那里……就是你们公司……还缺人不”
余胖子疑惑地望着他摇了摇头,问道:“你有朋友想找事情做”
“不是我朋友。”高劲松咽了口吐沫,艰难地说道,“是我想找事情做……”
“啥你要找事情做”余胖子可笑地张大嘴瞪大眼睛。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耳朵里听到的话这家伙不是在武汉发大财么怎么一转眼就把饭碗丢了他到现在还记得高劲松去年夏初时回省城的风光模样,在饭馆气派地请自己吃喝,和一帮开小车的年青人称兄道弟,嘈嘈着几套几套地现钱购置新开发的楼盘……怎么一年时间都不到就潦倒落魄到这般光景他不禁又上下打量了高劲松几眼一一高劲松的模样倒是没太大的改变,只是比前几回见他瘦削一些,可那双眼睛里却没有一年前的神采,深邃幽暗得就象一堆已经熄灭的火……
看来高劲松真的是要找事情做
想清楚这一点,余胖子倒有些犹豫了。他刚才热情地和高劲松说长道短,就是因为高劲松发达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派上些用场;可事与愿违,高劲松如今的境况比前年自己作他房东时还要糟糕。他不大想帮这个忙。至于推脱的借口他倒是不用多想,胡乱拉一个出来就能把高劲松打发掉……
“先不说这事。你吃饭没有要没吃的话,就和我们一块去前面吃……”话说出口,余胖子自己都有些惊讶,他原本是想拒绝高劲松的啊,怎么变成邀高劲松一起吃午饭了“你的事饭桌上谈。”
高劲松怎么可能拒绝这样的提议呢午饭吃不吃都无所谓,关键是他觉得余胖子的话让他找工作的事情出现了转机,就象阴雨天里灰沉沉的云层突然透射出一缕璀璨的阳光……
第五章07下
高劲松上车之后才知道,车上的女人是余胖子在物业管理公司里的同事。
余胖子所说的回民饭馆并不算远,面包车在城区里还没改造过的老街道上拐了几个弯,就到了地方。才到地方余胖子就傻了眼。整整半条街已经被拆得七零八落,到处都是残垣断壁,一地的破砖碎瓦。在这片瓦砾堆中,唯一还算完整的地方就是在临街处一栋老式的木结构两层小楼房;楼顶黑扑扑的瓦已经被掀掉一角,泛着朽黑色的木头椽子曝露在碎雨中;二楼上两扇窗户如今连窗框都没了踪影,只剩下两个黑黝黝的大洞,窗框和墙壁衔接的地方搭拉着一绺蓝不啦叽的花布,也许是房东扔下不要的窗帘;墙面上一溜到地的白灰大概是不久前才吐沫的,还泛着几分新意,可灰浆调得不均匀,抹灰的人也没有尽心尽力,所以有些地方厚有些地方薄,厚实的地方灰浆已经干裂出一道道裂缝,稀薄的地方却连墙面上原有的建筑材料也遮盖不住,混在黏土里的篱笆在白色的灰浆衬托下,愈加地清晰……看来,做这活路的人其实不是在粉刷墙壁,而是在抹石灰水杀白蚁。
楼下却是另外一番光景。一楼的两家店铺都在门口支起了大块的木板,木板上摊着各式各样的服装,三四个人守在木板边,热情地招呼卖一个从他们面前经过的路人。一个胸前挂着个黑皮包的人,一手里抓着一大沓零碎钞票,一手里提着个喇叭,粗声大气地一遍又一遍地嚷嚷:“来看看呀来看看呀拆迁赔本大甩卖啦来看看呀三百块的衣裳只卖一百二啦吐血大甩卖啊四百二的皮鞋只卖一百八啊……”可他吼叫得声嘶力竭额头见汗,路过的行人却没几个认真停下来,即便有人按捺不住拣便宜的心思走到摊子旁看看,也很快就摇头撇嘴地去了。
余胖子把车在这条街上转了两圈,就是没看见他盛情推荐的回民饭馆,脸上登时有些挂不住。他把车停到路边,跑去打听回民饭馆的去向。
他很快就带着一脸的失望和懊恼回来了。回民饭馆春节前就搬走了,问了几个人,有说搬去北城的,有说搬去东城的,还有一个人说得斩钉截铁:老板回兰州老家了
余胖子只好征求两个同伴的意见,看他们有没有好建议。
高劲松对这顿吃喝根本就提不上兴致。他现在只关心自己的工作和前途;而且他也没觉得饿。
余胖子的同事对一顿午饭招引来的这许多事情颇不耐烦,默了半晌,就推说她人不舒服,现在就想回家;下午她就不去公司上班了,教余胖子替她请个假。余胖子一面开车,一面小声地说了些安心劝慰的话。可他白搭了半天唾沫,他的同事直到下车也没给他个好脸色。
他们俩在前排正副驾驶座位上嘀嘀咕咕小声说话时,高劲松就一直在假装看车窗外的景色。不多的生活经历告诉他,余胖子和那女人多半不是一般的同事关系。要不是他有事要余胖子帮忙,这种时候他就应该马上下车,而不是摆出一付不相干的模样,死皮赖脸地坐在这里。
穿过一个十字路口,余胖子的同事突然拉开车门下了车,随即就钻进一辆在路口等绿灯的空出租车,出租车缓缓地驶出一长溜等待通行的车辆,向右拐个弯,很快就从两人的视线里消失了。
高劲松吃不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的突然出现搅扰了他们,他思量了一下,嗫嚅着问道:“四哥,要不,我下车吧”
余胖子唆着嘴唇摇摇头,说:“不关你事……”说着又苦笑一下,无比惆怅地叹了口气。他拧着眉头问:“那……咱们去哪里吃午饭”
高劲松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他现在哪里还有心思吃饭而且这顿饭是他有求于人,总不能让余胖子掏钱,可他身上哪里还有请人吃午饭的钱即便他愿意掏光身上所有的钱,用一顿午饭来换取一份工作,四十块钱又能吃喝到什么好东西但是他偏偏还不能拒绝余胖子的提议一一也许没吃上午饭,余胖子就不会帮他的忙……
就在他迟疑着是不是把自己的实际情况告诉余胖子时,余胖子又开口了。
“要不,就去去年咱们去过的鱼庄”他已经看到高劲松脸上的为难神色,就说道,“去年你请过我一回,这一回就让我做东……”
“四哥,我的事情……”高劲松一点都不想吃这顿饭,就是余胖子请客他也不愿意去。要是工作有着落的话,哪怕是借钱哩,他也要请余胖子大吃一顿……
余胖子打断他的话:“这事急忙帮不成。饭桌上咱们慢慢说。”
饭桌上余胖子也没让他说。眼见着俩人把一瓶白酒都喝掉了一大半,一大盘鱼和几样荤菜素菜都快见了盘子底,工作的事情却还是没下文,高劲松心里急得火烧火燎,可余胖子就是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但是他也没办法立刻就拉下脸来离开。因为余胖子就象对待一个相知多年的朋友一般,对他说了好些掏心的话,从自己早些年的工作生活一直拉扯家庭和婚姻,说到动情的地方,还当着他的面抹开了眼泪花……
他只能耐着性子听余胖子述说自己不幸的婚姻。
余胖子大概是好长时间没这样和人说过话了,话匣子一打开就再也收不住口。他现在已经喝得满脸泛青鼻头发红,额头上都能看见汗水的光泽,舌头大了好几圈,可还是把高劲松当知己一般地掏着心腹话。他的情绪太激动了,甚至都没注意到听众焦躁的神色。或许他不在乎吧……
“……你是见过我前头的婆娘的,长相不怎么样,可是个精细的女人,能干,家里外面都拾掇得整整齐齐敞敞亮亮,就有一点不好一一心太凶。几年前我和别人合伙开了家冷饮店,原本挺红火的生意,她偏说天天都是我从早到晚守在店里,红利就应该多分一些,值当是工钱;就为这事,朋友一怒之下不仅当场掀翻了摊子,到最后连我的电话也不接……唉那女人心胸窄,她都没想想,我一个人闲在家就是吃干饭,有个事情做还能散散心,顺带挣几个小钱。再说哩,就算冷饮店是小本生意,可我一个人怎么戳火得起来房租、水电、机器、家具……我们哪里能拿出那么些现钱她就是太抠门了,抠门抠得让我出门都抬不起头……平常人们之间走动来往,总得有来有往才能长久吧可我怎么出去走动说句不怕你笑话的话,过去几年,我就是想买盒烟,都得先看她脸色……”
高劲松耷拉着眼眉不吱声。本书转载16k文学网16k
他算是看出来了,余胖子今天请他这顿中午饭,既不是念旧,也不是好奇,更不是帮忙。实际上,余胖子就是想朝他倾诉满肚子苦水的。
起初他还不太明白余胖子为什么会找上他。按说,作为房东和房客,两人的来往只有单纯的金钱交易,既没交情也没情谊,余胖子实在不该把这些话告诉他,即便俩人去年曾经在这鱼庄附近吃过一顿饭,可谁都明白,那顿饭啥意思都没有,仅仅是顿饭而已。再说,余胖子的岁数或者比他大着一轮都不止,他和自己说那些生活琐事家庭纠纷,他就能断定自己能听懂况且两个人无论是在生活中还是在工作上,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交集和来往,他把这些事告诉自己这样一个不相干的人,还说得眼泪汪汪,到底图个什么
他越来越后悔陪余胖子吃这顿饭,瞎耽误工夫不说,还要做出一付专注的模样听别人的烦心事。唉,要不是他求着余胖子,他都想拎着包走人了他默默地长吁一口气。他自己都是一肚子的苦水,谁来听他说哩……
他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余胖子会拉扯自己来听他的故事。
就是因为自己和余胖子没有来往,也不算是熟人,更不是朋友,所以余胖子才愿意把这些话对他说,就象他想找个人来倾吐过去一年多的不幸遭遇的话,他也愿意把心里的实话都告诉一个象余胖子这样的人,这种时候,熟人和朋友反而都不适合一一他又不需要谁来怜悯和同情……
他依旧耷拉着眼眉听着余胖子的故事,不过脸上的神情已经从敷衍和无可奈何转变为严肃而认真。
余胖子的故事告一段落,他问道:“这么说,你已经离婚了”
“是啊,总算离了。”余胖子神情复杂地说道。对于他的家庭来说,无论他离婚的理由多么堂皇,可他内心里总是充满了歉疚;对于他个人来说,离婚又是一种解脱,他能感到自己身体上和心理上双重的轻松。他还没能彻底从自己的情感中脱离出来,所以也没有注意到高劲松的问话里称谓的细微变化。
“孩子判给谁了”
“儿子判给她了,房子也是她的。”余胖子笑起来,“现在我也和你当初来省城一样,在外面租房子住。”两套房子还有儿子都归她,这是前妻同意离婚的条件。
高劲松陪着他笑起来,并且又帮他把酒杯斟满,说:“离了也不错,单身汉也有单身汉的好处。”以前他常听人这样说,于是就搬出br//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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