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意这一世比以往任何一世都要不同些,系统是从他五岁时接手的,平常谢言与凤歌管不到的时候,都是系统一把屎一把尿地把这个小东西拉扯大,连桑意小时候吃的奶泡馍,都是系统花光了剩余能量给他传送过来的。桑意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信任它、依赖它,也一向很听话,很乖巧;系统因以能够趁虚而入,哄骗他去拥有这样一个虚假的人生。
250在自己的运行日志中将其归为长线投资,舍得能量去把桑意这个小东西养大,桑意也越有可能听他的话,早日完成对于谢言的攻略任务,即便它因此连一些最基本的功能都失去了。
但是现在反作用来了,250从它仅剩的数据库中搜寻了一下数据,最终发觉这可能要归咎于“叛逆期”。
这个小屁孩的叛逆期到了。
眼见着系统不说话,桑意放低声音,轻轻地道:“哥,这是我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我本以为你会祝贺我的。”
系统还是没说话。
桑意等了一会儿,失望地发现自己可能等不到系统的回答了,于是披衣起身,出门准备开始他一天的工作。最近几天谢言没有传唤他,基本是避而不见的态度,大约还在为上次的事情尴尬。桑意自动为谢言解释为他已然将他当成道侣,道侣之间做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都是可以的,并不怪他。两个人不相见,便像以前一样,偶尔想起时也不会多想,即便想到,心中也没什么别的心思,浮光掠影一般地过了。
桑意也是头一次知道什么叫“想”,想念一个人。原来真正的想念与他平日里的那种想念是不同的:他看着自己的兔子们,能想起疼爱他的玄清师尊,看着后面庭院中的芍药花,也能记起那是凤歌点名了想要的,就等盛放时摘下了送过去。等谢缘的那三五日,他却什么都不想了,只是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桑意自个儿琢磨:“大抵真正的想念就是这样,连记忆都跟着他那块儿飞走了,平常不觉得,一定要等他来了才会发觉。”等到那个人回来,带着思绪飞离又回归后的新伤,非得撞得你疼上那么一下,才知道那叫作想念。
可愁人呢。
桑意去了一趟新弟子们的居所,远远地看了一天新人们念书、修炼的场景。谢缘上次得了他的好处,单独分在另一边幽僻的厢房中。桑意悄悄走过去,隔老远就听见了剑气的咻咻声响,带起草木飞灰。谢缘握着一柄寒铁长剑,潇洒自在地驾驭着风与云,斩落满院的草木清香。他立在那儿看了一会儿,听见后头青鸟的啸声,知道弟子单独修炼的时间已经到了,接下来他们要集中去北斗门前听道法书、学清心路。谢缘果然停了下来,远远地看了一眼,伸手将额头上的汗擦了,收剑入鞘,而后向那边走去。
看见他走了,桑意找系统说话:“哥,你看他学得很认真呢。”
系统不理他,好像在赌气。
桑意只好自说自话,努力向他哥证明谢缘是个好同学:“他按时赶过去了,也在认真听。我能看出他的修为已经远超过他的同龄人了,大约是要比我当年要更加厉害的罢。”
系统继续不理他。
桑意于是又偷偷溜去了北斗门。本想远远地观望一下,不料却被当讲师的一位师弟给抓了个正着:“小桑师兄,你来干什么?掌门那边有什么事要吩咐么?”
桑意在外人面前神情淡漠,眼光如水,正是他一向的无心无情之景,像个刻板又好看的瓷娃娃。他随意地扫过这些新班子弟,淡声道:“我过来看看这些小家伙。你忙你的罢。”
那师弟很敬重他,热情地搬了坐垫过来,邀请他检验这批学员这些天的学习成果。桑意摇头婉拒,只将目光不经意地投向某一片地方,而后倏忽将视线收回来。如此往复,那边好些学生已经发现了:“咦,那是我们的左护法么?大人他好像在往我们这边看呢?”
这群少年一个个都紧张起来:“他看我们干什么?莫不是要从我们当中挑选亲传弟子罢?”
“别瞎说,左护法现下仍在玄清天尊门下,似乎还不能收徒的。”
抛却窃窃私语的人群后,剩下的只有孤僻不合群的人仍在闭眼打坐。谢缘安安稳稳地坐在角落,离周围人两三尺远,不近,也不至于远到要旁人论排挤的程度,他觉得这样舒适自在。只是无论他坐在哪儿,那一张俊俏好看的脸都格外招人眼睛,遑论他眉间那道凌厉的血色佛印。
他睁开眼,向着周围人所议论的方向瞥去,正好就撞见了那道清明透彻的眼光。他看到了桑意,桑意立刻收回视线,谢缘亦重新闭上眼,只是唇边抿出一点细微的笑意。
桑意再看过来时看见的就是这点笑意,知道谢缘发现自己了。这一瞬间,他的心再次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好似这阔大的北斗门前,这百人打坐光景都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遥相对望,什么也不说,仅仅是一个人知道另一个人来了,或者一个人知道另一人在这里,这样就很好。桑意仍不知如何处理这样的情况——心跳得实在是太快了些。他想着谢缘的神情,忽而就起了一点玩闹的心思,转头对他的师弟道:“让他们挨个过来,在我面前讲一遍观火决的要义。我看看他们都学得怎么样。”
他师弟一头雾水,还是照他所说的办了。谢言又时会派亲信了解新学生的情况,只是这项工作要与许多人接触,一般是不会让桑意来的。
桑意坐在讲坛前,让人抬了扇屏风过来,学生挨个找他讲观火决,有的支支吾吾,有的慷慨陈词,但桑意都没什么表情,只在适时的时候示意他们停下,换下一个,一个多余的字眼都不肯讲。底下人又开始议论:“左护法好看是好看,可是气息未免也太吓人了些。老祖都没他这般端庄的,吓死我了。”
谢缘则盯着那扇屏风,百无聊赖地踢着脚下的石子。
过了几炷香时间,他前头的队伍才走到底。小仙童口干舌燥地报道:“下一个,谢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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