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意愣了一会儿,道:“师兄,这些典籍不能信的。”
谢言十分严肃:“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虽说修仙界如今不重视秘闻传言,然而大荒三千年无一人飞升,焉知没有这其中的道理。”
桑意想了想,没有明说,只道:“玄明师尊也很看重他的。”
谢言紧紧地盯着他,忽而问道:“小意,你老实告诉我,那个罗刹小子有没有对你做什么事?”
他被那个小子扫地出门,那种眼光他太懂了,盯着他时充斥着强烈的敌意与轻视,根本不是一个少年人该有的眼神。那是在宣示领地,向别人宣布桑意为他的所有物一样的眼神。谢言思虑了几天,终于还是没忍住将桑意直接叫了过来。所谓上古卷宗中记载的不祥之人,无非是他随意编纂出的一个借口,来试探一下桑意的心意。真要防,早在谢缘进北斗山时就会防,用不着等到今天。
桑意摇头,抬起眼瞥了瞥谢言:“师兄不喜欢的话,那么将那个罗刹小子打发回去也是可以的。我只是觉得他天资过人,也是一个很有可能飞升的可造之材,不愿门中错过罢了。要是师兄不喜欢,我便去替你跟玄明师尊说一说,让他与那个少年断绝关系。”
他面不改色,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谢言,口吻淡漠。这话说得一如他从前,从不考虑后果,谢言与凤歌站在哪一边,他便为哪一边说话,为此能够牺牲任何利益——别人的和自己的。他的师兄们不喜欢什么,他虽为药修,亦能站在他们身后为之铲除。
这种样子有些熟悉,仿佛他以前也同样站在什么人身边,以抵御一切的姿态去当这样一把锋利的刀,从来不曾质疑过自己的立场,也从未离开过。而他现在却知道了脱离开的感受,因为他现在护短的对象已经不是他的师兄们了。以前那个自己离他慢慢远去,桑意眼睁睁看出了自己的变化,这感觉很奇妙。
如果这一回他们所议论的对象不是谢缘,不是他刚好喜欢上的小郎君,而是其他的什么人的话,以前的自己会怎么说呢?
师兄不喜欢,那么便舍弃掉。不去了解,不考虑,也不存留任何的恻隐之心,也看不见别人该有的机会。一个被父母抛弃的孩子,仅仅因为在罗刹鬼族中长大,就要被好不容易才有机会拜入的宗门所驱逐,这是不公正的。
桑意有点迟疑地想,以前那样的自己……大约也是不对的。
谢言果然信了,他咳嗽了一下:“那也不用。我们宗中自然是不会畏惧一介小少年的,更有信心将他扳正便罢了,更何况他有玄明师尊看着,出不了什么岔子。”玄明钦点的弟子,他虽为掌门,但也不可能太过强硬地直接让将那少年扫地出门,只不过桑意如此反应,让他放了心。
桑意在桌下捏紧的手指微微放松开来:“嗯。师兄还有别的什么事吗?”
谢言道:“小意,上回师兄一时糊涂,做事莽撞了,抱歉。”
桑意又点无措,没想到他陡然提起这一茬:“哦……”
谢言伸手想要摸摸他的头,桑意却下意识地避开了。
两人间气氛有些尴尬,谢言讪讪地收回手,低声道:“那天青鸟来报,昆仑山明王劫已经设下,最后一重关卡由无心明王本人亲自坐镇。其他的宗派都已陆续派了人过去,我们打算后天启程,你好好准备一下。你,我,凤歌三人,还是像从前一样,知道吗?无需给自己太多的压力,尽力就好。”
桑意楞了一下,向他确认道:“后天吗?”
话一出口,他也知道自己这回不能再不讲道理,这个时间是他们早就商议好的,只是他忘了。刚刚跟谢缘确定好关系,还没来得及花上许多时间共处,他便要去向极北的昆仑,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他们踏平魔界花了七十年时间,扫荡活死人阴间花了三十年,这次一去又不知道要多久。
他起身告退。
他走后,掌门大殿内室的帘子被拉开一点,凤歌从里边的床榻上起身,漫不经心地扣着口子,看向他离去的方向,问谢言道:“如何?”
“总觉得小意对我不大一样了,大抵还是对那天的事上了心。”谢言低声道。他不对旁人说,却瞒不过凤歌的眼睛,在凤歌的再三逼问下,他最终还是将那天的事情告诉他了。出乎他意料的是,凤歌没有介怀,只是自那以后天天留宿他这里,谢言也因此流连风月,甚少想起桑意来。
凤歌若有所思:“我总觉得,小意近日似乎有了一些变化。他是不是察觉到什么了?”
谢言阴沉着脸道:“所以事不宜迟。我们应尽快带着他去昆仑,门中那个新来的医女也要加以提携,让她好好准备。若是这次事不成,下一回要陪同我们去昆仑的,只会是她了。她的治愈术我已经查验过了,的确不及小意的十分之一。”
凤歌淡淡地道:“小意的这种根骨的确是凤毛麟角。不过不用急,药修本来就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别家没有的,我们始终有。到时候将千鹤音轴拿来给那个医女,也不会差得太多。”
谢言叹了口气:“是小意那个性子太难办了。若他不那样傲气,我们总不会将打算做到这一步。千鹤音轴在任何人手中,效用都不会比在他手中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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