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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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夜里,在小唐被逐出大门外去睡觉的时候,姨太太照常样,服待她的老爷到床上,老爷因体弱而先睡了。她忽然在枕头底下,发现了那只珍珠耳坠子。这时,她不禁暗暗地失笑,她想到这只小东西,定是在昨夜的疯狂中,不知觉地丢下来的

耳坠子得着了,这自然可免掉那嘲弄和讥笑,并且又有了件心爱的装饰品,老爷也欢喜了。

想着,快乐着,但种属于滛欲过度的疲倦,终把她引到睡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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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也频作品集家长

张先生又在看《晨报》。每天的早上在他起床之前,这报纸,于他,也等于烟鬼子的烟瘾,很久就习惯了,差不多成为种定律,并且是改不掉的,必须看过了才满足。倘若还不曾过完这报瘾,要他下床,是难事,这只看他在阅报时的那神气,坐股正经的,就可知。然而,报,这是每逢节日和某种纪念要停刊的,那末,张先生心里的恻恻,就把他严重的脸色变得更加严重,近于晦涩了,终日里全悒悒的不乐。并且,天明时候他就醒,这也是固定的;他醒了,又用种固定的话向他的太太说:

“喂,起去呀!”

倘若太太还在睡,那末,就毫不客气的,把手去打两下她肩膀,再不醒,就用力的把她身子推着,摇篮似的;这也是固定的办法。

“喂,起去呀!”

太太也常常回答他这句话。然而,究竟,下床去的还是太太,还和她的男小孩,个六岁和个八岁。看太太,在别人眼里,确是个非常朴检而且能够操作的女人。煮饭买菜看小孩洗衣,凡是家庭中的有的事情全归她,撑持和工作的。然而她自己却很深的遗憾于她身子的矮小,眼睛不样大,鼻子又扁她的容貌太不好看了!可是张先生是忠心于信佛的人,对于色,尤其是女色吧,并不重视,这只看他满房满壁帖着“色即是空,空即色”的等等梵语,就知道他虽然有了两个儿,也只算是种“因缘”,不是欲。当太太连拖带抱地把两个孩子弄起来,下床了,张先生就开始闭上眼睛,盘着两条腿,打起座了。这直等到他太大把报纸放到他面前时,才张开眼,于是看报。

看报,这于他,在平常除了严重的脸色,是毫无别种的表情的;然而,这天,却把他平平地排着的两道开阔的眉毛,非常罕有的瞅了下。太太正拿着稀饭进来,看见了,很吃惊的便问:

“有什么事呀?”

张先生还在看。

“是不是革命军打到——”

太太把稀饭放到桌上,脸又朝他。

“部里又裁员”张先生懒懒的说。

“什么,”太太惊诧了。“又裁员?秘书处总不要紧吧。”

“说不定。”

丢下报纸,张先生于是下床去,但他依样是不洗脸,只把湿毛巾向眼角和嘴上抹了两抹,就坐到桌旁,吃他每天在离家之前的固定的稀饭。

太太就忧愁的,眼光呆望着筷子转动。

到下午,在傍晚时候,张先生又固定的回家来了。虽然他的脸色依样是严重,没有快乐也没有愁苦的,但他的太太却非常忧虑,好像从他的脸上,已看出什么不幸的事件来,不禁地心中就起了不安。

“不要紧吧?”她迎面就询问。

“你说的什么?”

“秘书处”

“对了,裁去八人。”

太太显然受吓了,眼睛不动的迟迟的望着他。

“你总不至于吧?”她怯怯的问。

“那八人,我也在内。”张先生坦然回答,但态度依样是懒懒的。

她呆了。

张先生就躺到藤椅上,默默地诵着佛经。

太太半晌才开口:

“那怎么办呢?”

“没有办法吧。”

“你不可以运动运动”

“运动那个?每人自己的地位都保不住。”

“总长不是行么?”

“裁员就是总长的意思。”

太太感到绝望了,更发呆。

“南无阿弥陀佛”张先生却毫无思虑的在念经。

这时,窗外面,天渐夜了,房子里就黑暗起来,在模模糊糊的馀剩的光影中,在太太的眼前忽然现出许多要债者:胖胖的米铺的先生油滑神气的油盐店掌柜黑脸的煤铺伙计还有房东以及打厕所的推土车的甚至于收界捐的警察,也使她为难窘促忍辱着,得用和气的声音向每个人去说,要求再宽容几天她惶恐了。

“怎么办呢?”她想。

“阿弥陀佛!”然而,回应她,只是使她更其感到生活之渺茫的这种声音。

望着张先生,纵不能看清他是怎样的脸色,但知道他还在唧唧哝哝地念着经,她也有点发恨,生气了。然而她又想到和他计较是毫无结果的,他是除了念经,什么都不知道,就知道也是不管的。

渐渐地,于是,泪水就浸湿满地的眼睛了。

“怎么办?”她不住的想。

两个小孩子就从外面玩倦了,归来,走进房子,挨到她身边,牵着衣,大的那个就开口说:

“妈!怎么还不点灯呢?”

“我饿了”。小的也说。

做母亲的,是天然有了种慈爱吧,这太太终于用袖口擦去泪水,忍耐着,走去点灯,又动手弄饭了。

两个孩子就左左右右的厮缠着她。

本来,吃晚饭,这在平常,是把这小小的家人聚到块儿去,除了睡觉,在每天中,要算是惟的团聚的机会了。然而这天却异样!虽说张先生还不改他固定的严重的脸色,懒懒的举动,面吃饭面看经,可是太太却非常愁苦,她不但把这餐饭弄得很草率,几乎是不想弄,她简直不曾吃饭,只照顾她的小孩子,就算了。

但是,张先生把这餐晚饭,是依样的做为他看经的陪伴,无忧无虑而且是闲散的。

到夜里,张先生照常的打了回坐,念完了几篇经,就躺到床上去,摊着四肢,睡着了。从他严重的脸上,就渐渐地响出种不住的,但是急促,粗笨而且单调的鼾声了。然而,这太太,她却张着眼,睡不着,只绵绵地想着过去,眼前,和将来的生活情景。其结果,将来的生活使她害怕,她不敢想;过的那些极少的欢乐,这是初婚的,却也被过多的苦恼所吞灭,成为可诅;排在眼前的又是那样的灰色,渺茫,于是她又想到那些可怕可厌而又无法拒绝和躲避的煤铺伙计米铺先生她终于望着那不负责的家长,发恨了。

“可怜的!”她偏过脸,对着那两个小孩子。

于是,泪水满上眼睛了。

当她伤心到极点,她第就怨命,因而就归咎到她的父母,虽说他们老人家俩是早故了,但她非常懊悔到从小定婚,嫁给这个除了念经以外,什么不知也不管的男人,挨穷挨饿,看看要饿死了。最后她恨到发裁员命令的那总长——这个很长的夜,这样的想来想去,就过去了。

她的眼睛,非常疲倦的,看着窗外的夜色渐渐地变成灰白了。

天明时,张先生就醒来,又固定的用手腕向他太太撞了下。

“喂,起去呀!”他说。

其实,这太太,她夜全没睡;于是,很快的便起去了。她又照样的,为了固定的张先生的意旨,把她的两个小孩子弄醒来,又连抱带拖的,拉下床了;小孩子还用手擦着模糊的眼睛。

张先生又是开始他每早上不变的闭目打坐,接着就看报,不久下床去,吃他按时的固定的稀饭;他出去了。

这晚不曾回来。

张先生的太太在家里行坐不安的纳闷,并且焦灼,因为张先生破例的没回家,这是很可惊诧的。但她想不到是为了什么。说是生气么,决定不,惭愧么,也不会有;因而她就想各种偶尔的不幸的事,可是她又马上相信即是不至于的。然而,极其明显,张先生是接连着不回家,并且连消息也渺茫了。

这太太终于抱起她的孩子,拚命的用力的抱着搂着摇着,伤心的哭泣了。因为,从她丈夫的个同事口中,她得悉这小小家的家长已剃光了头,在普慧寺,落僧了。

当她哭泣时,在那云般的模糊的泪水中,她又忽然的看见到那些推土车的打厕所的以及房东警察米铺先生煤铺伙计油盐店掌柜各样各色的使她为难,窘促,压迫她,使她无路可走,想到了该诅的,可怕但是必须亲近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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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也频作品集登高

张妈在厨房里用竹帚子洗锅,沙沙嚓嚓的响,也象是昨夜的雨还没止,水落上涟涟地流下的雨漏。

偏是这天就下雨!初醒来,在睡后的惺忪中,听见这声音,我懊恼。其实,象清早乍开起眼睛来,在床上,当真的,就发觉是雨天,这在平常,却是妙极的件乐事。因为,落起雨,雨纵不大,南门兜的石板路全铺上烂泥,是无疑的,那末,我们便借这缘故,说是木展走到烂泥上,会溜滑,会翻跟斗,就可以躲懒不上学了。倘是落大雨,那更好,假使我们就装做好孩子模样,想上学,大人也要阻止的。早晨下起雨来真有许多好处!象念书,作文,写大字,能够自自然然的免去,是件;象和那肮脏的,寒酸气饱满而又威严的老秀才不生关系,这又是件;但给我们顶快活的,却是在家里,大家——几个年纪相似的哥妹们聚在块,玩掷红,斗点,或用骨牌来盖城墙,弹纸虾膜,以及做着别种饶有小孩子趣味的游戏:这之类,是顶有力的使我们盼望着早晨的雨。因此,几乎在每天早晨,张开眼,我就先看窗外,又倾耳静听,考察那天空是否正密密杂杂的在落雨。雨,尤其是早晨的,可说是等于给我们快乐的个天使。但今天,因是九月初九,情形便异样了,怕落雨。在昨夜里听到了雨声,我就难睡,在担忧,着急,深怕年中只有次的登高,要给雨送掉了。所以,把张妈洗锅的声音,就疑为雨漏了。

证明是晴天,这自然得感谢金色的太阳!阳光照在窗外的枣树上,我看见,满树的枣子还映出红色,于是狂欢了:这真是非同小可的事!实在,象年只有天的登高,真须要晴天。要是落雨,你想想,纸糊的风筝还能够上天么?想到小孩子们不多有的快乐日子,天纵欲雨,是也应变晴吧。这天真比不得中秋节!中秋节落起雨来,天阴阴的,这对于要赏月的大人们是扫兴极了,但小孩子却无损失,我们还可以在房子里,照样的吃我们所喜欢吃的烧鸡,喝我们的红色玫瑰酒登高就不同了,若落雨,那只是和我们小孩子开玩笑,捣鬼,故意为难,充满宣战意味的,等于仇敌,使我们经过了若干日子以后还会怀恨着。

天既然是晴,不消说,我心头的忧虑就消灭了。

爬下床,两只手抓住不曾束紧腰带的裤头,匆匆地跑到房外找锵弟。他也象刚起床,站在天井边,糊涂的,总改不掉初醒后的那毛病,把鼻涕流到嘴唇上,用手背来往的擦,结果手背似乎净了些,满嘴却长出花胡髭了。

“妆个丑角你倒好!”这是斌姊常常讥笑他。

“丑角,这是什么东西呢?”他反问。

“三花脸!”

因为三花脸是顶痞而且丑的,锵弟知道,于是就有点怕羞。关于他的这毛病,我本来也可以用哥的资格去责备他,但我也有自己的坏毛病在,只能把他这可笑的动作看做极平常的件事,如同吃饭必须用筷子样的。要是我也学斌姊那样的口吻去讥笑他,虽使他发臊,可是他马上就反攻,撅起嘴,眼睛瞪,满着轻蔑的说:

“夜湿条裤子,不配来讲!”

想到尿床的丑,我脸红了。因此,这时看见他,为了经验,就把他很滑稽的满嘴花胡髭忽略去,只说我们的正经话。

“见鬼,我以为还在落雨”我说。

他微笑,手从嘴唇上放下来,又把衣衫的边幅去擦手背。

“你知道昨夜里落雨么?”

“知道。”他回答:“可是我要它晴;若不晴,我必定骂他娘的”

“你又说丑话了!”我只想;因为这时的目的是贯注在登高,放纸鸢,以及与这相关的事情上面。

无意的,我昂起头去,忽看见蓝色无云的天空中,高高低低,错落的,飘翔着大大小小的各样纸鸢:这真是种重大的欢喜,我的心全动了。

“我们也放去!”我快乐的喊。

“好的!”他同意:“到露台上还是到城楼顶去?”

“你快瞧,”我却指着从隔屋初飞上去的个花蝴蝶。“这个多好看!”

“那就是癫头子哥哥放的。”

这所谓的癫头子哥哥,他的年纪虽比我们都大,却是我顶看不起的个人;其鄙薄的原因,也就是那个癫,痴得使人讨厌,把头发变得黄而且稀少,在夏天总引了许多的苍蝇盘旋那顶上。并且,他除了会哼“云淡风清近午天”的这句《干家诗》之外,别的他全不懂,这也是使我这个会作文的年轻人不生敬意的个原因。但这时,看那只多好看的花蝴蝶纸鸢是他放的,心中却未免有了愤愤,还带点嫉妒。

“是癫头子放的,不对吧。”我否认。

“谁说不是?”锵弟说出证据了。“昨天在下南街我亲眼瞧他买来的,花角钱。”

我默然!心中更不平了,就说:

“癞头子都有,我们反没得!”

“可不是?”

“我们和妈妈说去”我就走;锵弟跟在我脚后,他又把衣衫的边幅去抹嘴上的花胡髭。

母亲正在梳头。

“妈妈!”我说,面就拉她往外走。

“做什么?”她问,“这样急急忙忙的?”蓖梳子停了动作,只手挽住技散的头发,转过脸来看我们。

“你瞧去,多好看的个纸鸢——花蝴蝶!”

“这也值得大惊小怪?”

“那是癫头子哥哥放的。妈妈!他都有,他还只会哼《千家诗》我们却只有两种纸平式的。”

母亲笑了。

她说:“忙什么?等忽陈表伯转来,他会买来个比谁都好看的纸鸢——”

“给我么?”

“是的。”

“那么,我呢?”锵弟问。

“给你们两个人——”

我看锵弟,他也快乐了。

“好,好,给我们两个人”笑着,我们就走开了。在天井里,我又抬起头,看那满天飞扬的大大小小的各样纸鸢。

除了向天上那些东西鉴赏和羡慕,我就只想着陈表伯,望他快转来。这时,在又欢喜又焦急之中,对于陈表伯去买的那纸鸢便作了种种想象:我特别希望的是买了只花蝴蝶,比癫头子哥哥的那只强,又大又好看。

许多的纸鸢都随风升高去,变小了,辨不出是什么样。新放的又陆陆续续地飞起:象这些,虽说是非常的宛约,飘逸,近乎神话的美,但于我却成了种嘲弄。

“你怎么不来放呀?”也象每只的纸鸢当飞起时,都带着这意思给我。

我分外地焦急了——这也难怪,象尽在天井里瞧望着,可爱的陈表伯终不见来。

接着便吃早饭了。

饭后,为要制止心中的欲望,或惆怅,便把我所喜欢而这时又极不满意的那只双重纸平式纸鸢,从床底下拿出来,和锵弟两个人,聊以慰借的,在天井里来往的放了阵。放纸鸢,象这玩儿,若是顺着风,只要收绳索,自然的,就会悠悠地升起,飞高了;假使是放了半天,还在往来的送,其失败,是容易想见那当事人的懊恼。

“索性扯了,不要它!”看人家的纸鸢飞在天空,而自己的却次次的落在地上,发出拍拍的响,我生恨。

“那也好。”锵弟也不惬意。

纸鸢便扯了。

然而心中却空荡了起来,同时又充满着种想哭的情味:怀恨和些难舍。

我举眼看锵弟,他默然,手无意识的缠着那纷乱的绳子。

想起种种不平的事,我就去找母亲,锵弟又跟在我脚后。

母亲已梳好头,洗完脸,牙也刷过了,这时正在扑粉,看样子,她已知道我们的来意,便说:

“陈表怕就会转来的。”

“早饭都吃过了,还不见!”

“登高也得吃过中饭的。”

“你瞧,人家的纸鸢全放了!”

锵弟更鼓起嘴,显然带点哭样。

母亲就安慰:“好好的玩会吧,陈表伯就会转来的,妈不撒谎。”

我们又退了出来。

天空的纸鸢更多了。因此,对于陈表伯,本来是非常可爱的,这时却觉得他可气,也象是故意和我们为难,渐渐地便生起了愤恨。锵弟要跑到后西厢房去,在桌上,或床头,把陈表伯的旱烟管拿出来打断,以泄心中的恶感,可是我阻止他。

“他是非常可恶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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