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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胞都进入了衰竭进程，季辛辰每日坐在床边，握着她冰凉的、色素斑点越发明显的手，都觉得心神茫然。

既然医院里最先进的检查设备也查不出病因，那便也无药可治，在仅有的清醒时间里，朱桔梗坚持要呆在家里过，不肯到医院去养着，她表现出了非同寻常的执拗。这点执拗，在她每日只有两个三个小时的清醒里显得那么鲜活，郁南星和季辛辰又哪里肯违拗她，只得在家里备好了各种急救设备，和镇子里的徐蕉医生也打好了招呼，请了一名男护工，每日里轮班细细照顾她。

郁南星也越发看着苍老了，脊背慢慢佝偻，季辛辰带着甘秋分一起给二老刷过治疗，也毫无用处。知道郁青霜来过小楼之后头晕不舒服，季辛辰就不让她再来了，无论她怎么说想要陪奶奶都不让。

小孩子很敏感，对会影响身体的东西反应会比成年人更大。季辛辰把空余的时间全用来翻找联邦数据库的医疗记录，又跟萨安医生一群同僚反复讨论，却没有人说得出身体快速衰老是因为什么。

可是，这是他没有亲缘却也胜似亲缘的长辈……

郁爷爷去了休息，护工晚上才来，季辛辰把脸埋在朱桔梗床边厚厚的被子里，难过得喘不了气。和郁威那点事算什么，是爱或不爱，在一起或不在一起，又有什么关系？他很清楚，那样的难过就算再深，也总有一天会平复下去，总有一天会变得不值一提。

但朱桔梗和郁南星于他的意义却不同。

这是他重生到这个世界之后，首先遇到的两位长者，因为郁威才连带着接纳了他。朱桔梗的性情颇难讨好，郁南星总为自己的孙儿着想得多，但他们给予季辛辰的，也是足够安稳、温暖的关爱。呆在他们身边，季辛辰总有几分回到了亲人身边的错觉。

他们就像是季辛辰在这茫茫世界里得到的两座灯塔，即使不做什么，他们的存在就让季辛辰知道，他是强壮的，因为他仍被爱着，被支持着。

不管走得再远，飞得再快，他也想要在回过头的时候，得到那么一两个鼓励的笑容啊……

“辛辰。”

季辛辰抬起头，看到朱桔梗醒了，慢慢问他道，“辛辰，小威什么时候回来？”

“很快了，奶奶，最多再过两天他就回来了。”季辛辰轻轻把她扶起靠到高枕上，认认真真回答，“奶奶你要多吃点儿，在他回来之前就会好起来了。”

“嗯。”朱桔梗应了一声，不知看着哪里出神，过了一阵才让季辛辰扶她去洗漱解手，然后略吃了些流质的营养膏。

做完这点点事她便显得很疲倦，季辛辰依旧坐在床边陪她，跟她讲一点最近遇到的有趣的事。

朱桔梗似听非听，好一会儿之后，她忽然慢慢道，“他们一家都很笨的。”

他们？季辛辰疑惑地看朱桔梗。

“我小时候在罗曼尔城长大，西大陆的，很乱的。没有大面积的辐射滤罩。我到20岁以前，都没有出过那里，我从小就要自己养自己，十二三岁我就去站街。”

“后来就遇到了阿星。”朱桔梗的目光很幸福，“他说我好漂亮，二十二岁的时候，他娶了我。东大陆很好，郁镇也很好。我们生了阿宣，阿宣很孝顺的。他喜欢那女人，不知哪里来的，给他生了小威，抱回来，给我们养。阿宣开飞船去找她，找不到了。”

季辛辰慢慢听着，心境微澜。朱桔梗虽然只说了三言两语，但他也约略明白了这个家庭走过的几十年。每个人的一辈子都会经历许多艰难时刻，到得头来，回头一望，也不过只言片语便可说全罢了。

时光如刀，削去所有繁杂。

“小威不会说话。学校里关系不好，别的孩子推他一下，他抡拳头揍三下。大了也没长进，管不得了。”朱桔梗叹了一口气，“不懂心疼人，只怕过不好。”

季辛辰笑笑，“我看他过得挺好的，奶奶不要担心。”

朱桔梗没应，慢慢又道，“你心软。有事不高兴做，就不做，才开心。”

“嗯，我知道了，奶奶。”季辛辰认真应了。朱桔梗没再说什么，慢慢又睡了。

“郁中校！”

“郁中校。”

“中校！”

“郁中校好！”

……

郁威带着迟惟几个走过舰船过道，所有见到他的军人，无论是异能者还是非异能者，无不带着几分尊敬向他行举手礼并问好。

这就是，实力带来的荣耀！

所有比赛结束之后，郁威领着迟惟几个登上这艘航母级舰船，他同时得到联邦8名军部大佬的接见，并被当场确认授予联邦军队中校军衔。这已经不仅仅是荣誉，实际上，赖宁上将已经有将他作为接班人培养的意思。一个有实力、有领导力、同时头脑足够清醒的接班人――

便是其他分部的上将，私底下也眼热得很，只是异能署占的利好实在太多，他们绝不肯再开口称赞，来给赖宁锦上添花罢了。

迟惟几个已经乐坏了，郁威真的赢了个人极限赛，成了比柱子还粗的一根好大腿！

他们现在名正言顺也成了军部第一小队，虽说出任务也会有难度更大的陆续来，但是跟质量上猛涨了一截的供给相比，那些算个球啊！

几个属下激动得拍起马屁来不分白天黑夜，郁威听得烦了便一人赏一拳，把他们关在小客厅里，或者说，把他自己关进了房间里。

躺在床上，他打开通讯器，调出了不知是谁存在里面的几段影像。

影像很清晰，里面是一群从五六岁到十几岁的小孩子，叽叽喳喳吵嚷得不行。郁威没去注意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他直接看向了被围在中心的那个人。

那人懒洋洋坐在阶梯上，好看得似在发光。他身穿简洁的深色长裤、米色衬衫搭毛衣，长发束成一束，发尾搭在肩上。他两手懒懒撑在身后，一条长腿微屈，让一个非常小的女孩儿靠着。

这是一份录得很早的视频，那人跟郁威出发前见到的相比，要神采飞扬得多，明显的心情很好。郁威心底隐隐升起几丝悔意，又想起那人掉泪的那个夜晚，这下他连最后两分怒气都找不到了，只剩下一阵一阵的意马心猿……

郁威中校忍不住又开始了假设，如果那时候他没有跟那人说那些话……

那人说话的时候不太多，郁威专注地盯着他看，努力从一堆吵嚷嚷的声音里面分辨他的声音。他一直在认真听孩子们说的话，那双清澈透底的眼眸总是蕴着笑意，时时落到不同人身上，那人用眼眸便能表达很多意思，赞同、惊讶、鼓励、安慰，郁威慢慢才发现，季辛辰是如此迷人，得那双眸眼含笑望上一望，他的心情便跟着好起来了。

郁威伸手去触碰光屏上那人的轮廓，好半晌才惊觉自己在做什么，他下意识地左右看看，才发现自己还在房间里。

季辛辰……

用力抹两把脸让自己清醒清醒，郁威点开其他几段影像，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

他打赢了萧一猬、带着队员胜出团队赛、得到晋升那些时候，他的第一个反应是想，如果那人知道他这么厉害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一空闲下来他就开始了无限的假设，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他翻来覆去地想，季辛辰的反应是会觉得他很强？还是完全不理会他？还是，会开口骂他？

郁威中校深知自己这样的状态简直走火入魔，但是他停不下来，也不想停，他的想法很快又继续开始了‘如果这个人是属于他的……’如何如何，就这么一路回到了莉芙星。

3月6日午后，舰船进入莉芙星大气层慢慢降落到池沙基地，郁威的通讯器立刻收到了几段录影信息，有郁南星的，有郁青礞的，还有郁青霜的。

没有季辛辰的。

郁威微微失望，但他也很清楚，以季辛辰和他的关系，是没什么可能会主动联络他的。

他点开爷爷的录影，光屏里的老人家形容黯淡，语气哀然，“小威，今天该到家了吧？快回家，你奶奶等着见你。”

所有旖旎心思都被这两句话摧散，郁威看到录影时间是三小时前，脑子空了几秒。

粗粗吩咐安德列两句，不待舰船停稳，郁威拔腿往外跑，一路直奔停放私人飞船的地方，用最快的速度开出飞船，往位于池沙南部的郁镇赶回去。

从池沙基地到郁镇的家需要二十多分钟，郁威生生把时间压缩到了18分钟，他直接把飞船停在花园外路边，走进家门。一楼一个人都没有，安静之极。心里涌起两分莫名的感觉，郁威大步走上二楼，转进爷爷奶奶的房间，一屋子的人，床上的朱桔梗立刻看到了他，她灰败的面上徒然升起一阵红光，颤颤喊道，“小威……”

“奶奶，我回来了！”郁威的声音有些变调，他粗鲁地推开病床前挡住的徐蕉医生，伏下身，轻轻握住奶奶的手，“奶奶，奶奶，我在大比里赢了第一！”

“好……奶奶的小威……”床上的老夫人面色欣慰，凝望孙儿片刻，慢慢阖上了眼帘。

郁威瞳孔放大，盯着奶奶的面容，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季辛辰慢慢退到角落里，安静地靠着墙，用手臂挡住自己的眼睛。

坐在床另一边的郁南星平静地握着妻子的手，慢慢想道，桔梗儿，你走得好快，我要追不上了……

☆、Chapter65教训

3月8日清晨,季辛辰站在花园外,细细看着这座白色的小楼和花园。花园里得不到定时浇灌、定时修剪的绿植丛渐露败象,就像这个家一样。

它们失去了唯一的女主人，这是一场灾难。

他抬起手摸摸自己的脸，好像……很久没有笑过了。

这都不像他了……

这个家的门锁系统里还有他的权限,季辛辰安静地通过身份验证进了门，也不往里去，他从一楼的储物房间里扯出浇灌水管，细细把花园里的绿植浇了一遍。

浇完花园，季辛辰在长椅上坐下，默默往小楼的方向看了一阵，又环顾四周。这里已经成了第二个让他留恋的地方,每一个角落都充满回忆。

莉芙人对死亡的态度坦然，多数人都会选择死后化成一捧灰，归于尘土。前一日里桔梗奶奶的遗体已经被火化，他把自己看作她的半孙，坚持跟着郁南星和郁威送了她一程，已经算了了他的心愿。

今天之后，他也该退出这个家庭的生活了，再喜欢也好，这并不是属于他的地方，也没有他的责任，徒然痴缠，只会惹人笑话吧。

真正属于他的家，到底在哪里呢？

季辛辰疲倦地靠到长椅背上，为什么要去思考这样的问题呢，想得越多越不开心，像秋分一样快快乐乐的多好。想起秋分，他终于感觉到了几分愉快。那小子在郁青礞家里白吃白喝白拿这么些天，不知道占了多少便宜，居然还没有被赶出来。

果然皮相长得好是很重要的嘛，季辛辰如此想。

甘秋分的身体应该跟他的一样，是被游戏系统微调过的，所以五官、皮肤、骨骼都趋近完美的状态。再加上那小子天性单纯外向，讨人喜欢太正常了。

不过，郁青礞对甘秋分好的程度还是让季辛辰有些惊讶，这些日子他暂时还没空管那小子，郁青礞已经给甘秋分入了籍、做了异能检定，衣食住行上都很照顾，也教了甘秋分不少知识。

他没跟郁青礞聊过天，但从郁青霜嘴里听过他不少事，知道他为人相对冷，就连妹妹撒娇提出的要求也是经常拒绝的，而且不会解释原因。

所以郁青霜对郁威的好感度一度超过对胞兄的，郁威不爱说话，但是如果在家，堂妹想让他给做什么，多半都会答应。季辛辰还看过郁威给郁青霜手雕的几个小木像，雕的就是郁青霜自己，她宝贝得不行。

相比之下，郁青礞这做的已经近似于‘讨好’的程度了吧……

季辛辰揉揉额角，秋分都还没成年呢，还这么小，郁青礞是想干嘛……

还是赶紧把他们分开点吧。今天之后斯梅尔市那边的治疗研究就可以告一段落，他要立刻去玫河市区找个房子，带着秋分搬走。那小子还一团稚气呢，不适合沾情情爱爱这种事。

季辛辰严肃地下了决定。

“来了怎么不进来。”一道颇轻松愉快的声音传来，季辛辰抬头，是苏约。

苏约从小楼里走出来，脚步轻快，朝季辛辰打招呼，“郁爷爷已经起来了，郁威还在睡。你是有什么要跟他们说吗，要是赶时间，我帮你转达也行的。”

季辛辰微微有些怔愣，他两头跑了这么些天，情绪也低落，都没有注意过苏约的存在。似乎……是郁威回来之后，他也跟着出现了？

有些看清楚了这位高级医生的心思，季辛辰微微生出几分厌恶。他不排斥苏约喜欢郁威，反正现在他们已经分开，谁都是自由的，但是，前面奶奶生病的时候，怎么没有见过这人的影踪？喜欢是这么狭隘的感情？

季辛辰站起身笑笑，越过苏约往里走，“我也没什么事，来看看爷爷就回去了。”

被落在后头的苏约脸色微阴，盯着季辛辰的背影，眼神冰冷。

若有所觉，季辛辰停下脚步回过头，随意打量几眼苏约。

这个人初见时对他不过有两分敌意，现在似乎已经发酵成了一种很深的厌恶，还是排斥？苏约长得很俊美，无疑也很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但是他的气场整个都是排斥的，这是再完美的笑容都掩盖不住的东西。

季辛辰微微皱眉，语气平平说道，“我跟他已经没有关系了，你不必对我有敌意。”

苏约也跟着他停了下来，微笑很温和，“我知道，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们的。”

“拜托你了。”季辛辰点点头，“我一直在怀疑奶奶的急速衰弱是被某些东西影响的，但是怎么都找不到类似的案例，你是很好的医生，希望以后你能找出来，不要让更多人受到这样的创伤。还有最近爷爷劳累太过，要让他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