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南兵们听着他这样说,都气不打一出来:“好家伙,你就把我们当你家孩子了!”
狄戌嘿嘿一笑,转而又一脸难受,长叹一声:“小的时候老烦我姐唠叨了,这会想看一眼都不成。”
康三跟狄戌最为熟捻,已经不止一次听狄戌提起他姐了,今天这语气听得让人心酸,于是好奇地问:“哎,哥哥,老听你说咱姐,咱姐到底是怎么样的?”
听着康三儿的问,狄戌眼睛变得锃亮锃亮地,脸上的笑容也化开了,语气中带着轻笑回答:“我姐啊?怎么说呢?凶得很,老打我。从小到大都打,我都数不清挨过她几回打了。不过她也最疼我们,我们的衣服从来就没有过过别人的手,从里到外,从头到脚都是她一针一线地缝的。爱给我们做吃的,我们要是都乖的时候她就给我们做好多吃的奖励我们。不过闯了祸就得挨板子!告诉你们,我姐身上随时都拿着这么长这么宽的一根细板儿,瞅着我们不对劲那就招呼上来了。”
一个矮个南兵觉得有意思极了,好奇地问:“那你姐长得好看吗?”
狄戌眼珠子一瞪:“那还用说,我姐长得可没得说,整个汾阳县没几个姑娘敢跟她比的!”
“你就吹吧!恐怕是因为她长得太丑,所以才没有人敢跟她比吧?”不知道是谁吼了这么一嗓子,围坐在狄戌身边的人都哄堂大笑。
狄戌并不生气,眯着眼像是在回忆什么,周围的人都很好奇,都想听听狄戌能说出什么样的一个美人儿来。等了好一会儿狄戌才悠悠地说:“我姐她最喜欢穿一件白底蓝花染的衣服,就齐腰那么长,合着淡蓝色的裙子特别好看。我们家院儿里有一棵梨树,我姐就爱坐在那里守着我们做功课。我最喜欢在二三月看她了,有那么一句话怎么说来着?嗯,叫‘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她老发呆,只要我们不跟她说话她就呆在那里一动不动。我经常挨打所以从来不敢捉弄她,我有一个四弟,是忠伯捡回来的,我姐最疼他。这小子看上去憨厚老实的样,其实最调皮,经常仗着自己小总是吊在我姐脖子上乱蹿,每回看得我牙直痒痒。其实咱们家还是挺有钱的,我姐她有一个毛病,老爱把钱藏在衣服里,就是那种棉衣,我姐就爱把银子剪成小细条,缝在棉衣里。我手上力道重,家里回回进了项她就把我叫过去,拿剪子剪,那么大的剪子。有一回我调皮,剪了一朵梅花来,用银丝银拉成了一只发簪,趁我姐睡着的时候就给戴到头上了,后来太困了自己也睡了。醒来就吓了一跳,自己做的这事基本上是够得着挨打的份了,偷偷摸摸地溜出去,正与拿着糕点的姐撞了个正对脸。我姐那早重新梳了一个发式,头晚我弄的那发簪就别在头上。我才发现,原来我姐也喜欢这些东西。
后来,我一直都想送我姐一件像样的首饰,有一年我在赌坊里赌赢了钱,去金铺买了一件梅花簪欢喜得跟什么似地就拿回去献宝。呵呵,不想挨了一顿好打,而且那一顿挨得最凶。看吧,这条道就是我姐当时打的!”
狄戌说着就将自己脸侧过来,露出左脸耳边那一条疤来。
“哎呀,这么大的一条疤?”那条疤颜色虽然已经淡了,仔细一看也能看出细印子来,足足有五寸长的痕迹从左眼角直接穿过左耳侧,然后再到下巴下。
听狄戌讲这话应该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可想而知当时那是多么吓人的一道伤。狄戌向来是蛮横惯了的人,在座的几乎人人都吃过他的亏,大家都惊奇是怎么样的一个女子能把他打成这样。“哎,听你说了半天,怎么听来听去都是你挨打的话啊?”
狄戌呵呵一笑,随手拿起一根干树枝来,拨开面前的雪,细细地勾勒一阵,一个妙龄少女的简影就跃然于雪上。她微微带笑,简朴的装束带着一丝灵动,美目中透着一丝严肃,让人瞧了肃然起敬。
对狄戌画的这相大家都吃了一惊:“狄戌,你没有逗兄弟们玩吧?整天追着你打的人才这般年纪?”
“我姐只比我大两岁!”狄戌一边勾勒着画相上的衣着,一边轻轻淡淡地回答。将青儿腰带画好,抬头看了一眼众人说:“在我两岁多的时候家里遭了一场变故,后来就是我姐带着我过。我姐为了护我吃了好些的苦,为了给我挣口吃的让人家打、让人家骂。”说到这里狄戌便伤心起来,感觉到眼眶一热立马就止住了,将手中的枝条一扔,长叹一声:“嗨,我说这些做什么!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要是早听我姐的话少闯点祸事,也不至于这样。”说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去了。
看着狄戌散去那些听热闹的人也散去了,一个像是军官模样的人走到了他们刚才围着的地方,看了会儿狄戌留在雪地上的画像,然后神情沉重地朝狄戌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拿起狄戌刚才用过的干枝,刷刷地几笔,杜甫的《佳人》便衬在了青儿画像的一侧。
初春刚到,果然如仁宗皇帝所料,契丹部将耶律阿托就借着与回纥交战期间越入宋境,对宋境内曲河地区进行袭扰并掠去了大批宋人做奴隶,他们的牛羊生畜也成了慰劳契丹与回纥交战时的慰问品了。王琦得到曲河守将的来信,迅速做了部署,命京东卫所的毛校慰带着所部汇同宁府、永安两寨的守将兵出曲河。
宋朝对外总是以和为先,所以契丹人掠了曲河后并未迅速撤离,而是占据曲河有南下直取之意。对方领将耶律阿托是皇姓旁支,此人善战,此有谋略,深知汉人有内讧的传统,早在他占领曲河时便命人偷偷前去贿赂雄勇、安丰、溪滨三处守将。雄勇守将本就是贪生怕死之辈,有厚利高官在前哪能不从,接到耶律阿托的书信便迫不及待地表示愿意合作了,不仅如此还忝不知耻地将山寨的关防图一并送了过去,美其名曰为求诚意。
安丰守将与雄勇守将是姻亲,雄勇守将既然已经叛了国,如果他不叛国到后面查起来也是诛连的下场,所以安丰守将一咬牙也便默许了,只是他做得比较聪明,虽说也送去了一份关防图,却也在送去关防图的时候做了一些手脚,并且在送走图后又对关防做了一些大的调整。
耶律阿托不出五日便坐在雄勇寨吃香虽辣了,虽说前面的安丰寨还未拿下,可也算不得什么难事,他有了两关在手,按理说应该挥兵直接南下,可他却没有。原因无他,因为溪滨堡的守将宁死不将,对耶律阿托的软硬逼迫一点儿也不动容,不仅如此还派了一哨兵马守在安丰寨下,扬言,如安丰寨敢做出违逆之事,他便放火烧了安丰寨。
诺大的一个安丰安岂是他说烧便能烧得了的,安丰守将黄勇忠心里清楚得很。可他心里更清楚,自己做出叛国之事是事出无奈,如今有人给自己做伐子他岂有不渡之理,所以在耶律阿托捎信来的时候他便以溪滨守将杨城的话为托词把来人给堵了回去。
狄戌随同所部一路东进,在宁府寨与安丰寨相交之处时,与契丹一部偷袭安丰寨的小队相遇。双方激战一夜各有损伤,待天明时狄戌抓到了一个活口,用着在牢里学着的那一套从活口口中逼出了些东西来。原来带着这个小队的不是别人,正是契丹此次攻宋的首将耶律阿托。当大家都在这里激战的时候,耶律阿托领着一小哨人马摸上山去了,待那人交待干净后狄戌伸手一拍就送他上了西天。他一挥手带上康三绕过正在激战的人群,又拉上几个有跟自己交情还不错的南兵,扒了几个契丹死尸的衣服换上,从混战中的人群中偷逃出来直接朝北方曲河绕去。
众人都不知道狄戌要干嘛,刚开始的时候还以为他会领着自己绕道上安丰,可后来觉得越来越不对,直到他们绕过了雄勇寨才品出狄戌的意图来。狄戌与几个兄弟窝在雄勇寨下的一处山凹里,他这会儿倒是显得高兴,吸了两口冷哈哈笑着说:“小时候我老调皮,闯了祸不敢回家,就窝在县城外的破庙里,我姐心疼我,老是在破庙里放一些吃的、喝的,甚至还放了几床烂被子,哎,想想那时候可真好。你们说,我姐怎么没有想到我也窝在这里的时候?她要是知道了准给我准备好那些东西,也不至于让哥们儿几个在这里饿肚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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