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您想象一个人类幻想中的仙境,其外貌是宫殿,是神庙……
这是法国文豪维克多。雨果笔下的圆明园,此时的圆明园虽然还未到移天缩地入君怀、汇粹东西傲古今的鼎盛时期,但也初具规模,赏心悦目。
依次欣赏过夹境鸣琴、涵虚朗鉴、映水兰香、濂溪乐处、方壶胜境、茹古涵今、西峰秀色、曲院风荷、d天深处和蓬岛瑶台的景致后,宾主在牡丹台处驻足留连、相谈甚欢……春来谁做韶华主?总领群芳是牡丹!但见赤者如日,雅者如月;淡者如赭,殷者如血;向者如迎,背者如诀;鲜者如濯,惨者如别。交错如锦,夺目如霞,灼灼似群玉之竞集,煌煌若五色之相宣……
正啧啧称奇,却陡然发现十三和十四不知去哪儿了,正想问老九,却听于前年入雍王府的侧福晋年氏提议道:“曾有人说‘绝代只西子,众芳惟牡丹’,咱们何不玩个游戏解解闷?”
众女眷纷纷赞同:“怎么个玩法?又当如何奖励?”
年氏笑道:“什么姚黄魏紫,赵粉二乔,看着自然能道出名字来,倘若看不着呢,咱们用丝巾蒙住眼睛,只用鼻子和手来辨认是什么品种,倘若能连续猜中三次就算赢。四爷,拿我房中的那道金漆木雕的十二扇袖珍屏风做奖品可好?”
老四笑道:“成,只要你好意思拿得出手。”
年妹妹娇嗔了两句,又正色吩咐道:“钮祜禄姐姐,你帮我去把它拿出来吧。”
我暗忖:外面皆传年氏貌美争强,恃宠而骄,今日一见,确实有那么一点,不过,她率直活泼的个性倒真是令人眼前一亮。
却见另一位侧福晋李氏微微挑眉,颇有些不以为然,倒是四福晋那拉氏,始终保持矜持而和蔼的微笑,亲热的拉着十三福晋低声说着体己话。我忍不住看向钮祜禄。菡萏,她依旧淡淡的,微微一福后,领命而去,算起来她入四爷府已8年,一直不得宠爱,虽然如今生下了弘历,但在名分上只是‘府邸格格’,尴尬的夹于妾与婢之间,连庶福晋也不是,所以,年氏才能当着众人的面对她发号施令,不禁为她暗暗不平……
那道金漆木雕的十二扇袖珍屏风确实不凡,精雕细刻,行云流水,金箔与镂空雕纹相得益彰,老九和我咬耳朵道:“这套屏风是老爷子前不久刚赐给老四的,看来这个年氏确实受宠,怎么样,待会儿把它赢回去?”
听到老四有了宠爱的对象,我顿觉放下了一个包袱,发自内心的高兴,可似乎又夹杂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意,低声对老九道:“成,咱们争取把它赢回来做个人情也好。”
年氏自信满满的说她要最后一个来,四福晋和十福晋则直接表示不参与,八福晋郭络罗。瑜紫猜中了两个,却在最后一关铩羽而归,而李侧福晋、十三福晋和十四福晋就连边都没挨着了……诞下弘昼的耿氏也想参与,却被年大姑娘两三句话不软不硬的挡了回去。
只剩下我和年氏了,十四福晋完颜。羽丹和八福晋郭络罗。瑜紫都不约而同的挨过来耳语:“九嫂,压压她的锐气。”“菀葶,虽然她哥哥年羹尧是你的表姐夫,你们有点挂脚亲,但也不能让她,听到没有?”
年轻气盛的年大姑娘边用丝巾给我蒙眼睛边咯咯笑道:“看来今儿这套屏风,多半是飞不出这个园子了。”
第一盆牡丹放在了我面前,牡丹花中,紫色牡丹具烈香,黄粉含清香,白色则多甜香,我低头深深一嗅,只觉烈香扑鼻:“嗯……这是一盆紫色的牡丹。”
只听周围有吸气声,看来是对了,开始用手细细触摸:“嗯……株矮枝密,花梗细长而软,小叶卵圆形,缺刻多,端渐尖……这是‘葛巾紫’对不对?”
郭络罗。瑜紫和老九同时笑道:“没错。”“对极了。”
第二盆粉墨登场,老方法,先嗅后摸:“叶子背面有一层绒毛,花香中带着淡淡的药味,《墨庄漫采》记载:洛阳欧氏在宋徽宗宣和年间,以‘药’壅培在牡丹根下,次年方能呈浅碧色……应该是‘欧碧’?”
“九弟妹好能耐。”这回是八阿哥的笑声。
第三盆姗姗来迟,我正要上前,却听年大姑娘低呼了一声:“哎呀糟糕,董鄂姐姐,这盆可不能摸只能嗅。”
我心念一转,笑道:“如果不能摸的话,就说明它的形状是特别的与众不同,嗯……在群牡丹中独树一帜的,是不是那种叶子形状象花,而花儿却象荷包的‘荷苞牡丹’?”
“高,实在是高!”老十的大嗓门传来。
正想取下蒙住眼睛的丝巾,却听年大姑娘嘟着嘴道:“这个是我说漏了嘴,可不能算数,换一盆,哎呀,我亲自去选。”
不觉暗自好笑,她真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大女孩……端上来了,可这一次,我还真猜不出来,想了想,便去仔细的摸花盆:“是细瓷的,有一个缺口,上面还刻着一首诗: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蓉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刚才给李姐姐猜的那一盆,是醉胭脂!”
揭下丝巾,只见叶如翠羽,拥抱栉比;蕊如金屑,朱颜色酡,正是醉胭脂!
年氏叹气道:“好姐姐,我真服你了……高福儿,去把……”
我忙特虚伪的拉着她笑道:“这套屏风用来借花献佛可好?钮祜禄姐姐和耿妹妹都喜得贵子,九爷和我正愁待会儿见了两位素未谋面的侄儿,拿不出象样的见面礼呢。好妹妹,你可真是帮了我们大忙了。”
众人都是一笑,老四忙吩咐将弘历弘昼抱上来给大伙看看……不禁有些激动,马上就可以见到未来的乾隆皇帝r臭未干的模样了,却见弘时气喘吁吁的冲上了牡丹台:“不好了,不好了……”
“十四叔和十三叔先赛了马,又比试s箭,后来又去打布库,可……可……十三叔的右腿,右腿突然……”弘时急得哭了,众人忙不迭的赶过去,只见老十三靠着墙坐着,额头上满满都是痛出来的汗珠,裤腿被折了上去,露出肿的像红桃子似的膝盖,老十四正半跪在地上,双手按住膝盖用力一挤,十三痛得几乎咬碎钢牙,停顿了好几秒钟方能说出话来:“没事,老毛病了,只要把里面的脓浆挤出来,就好受了。”……
一废太子后,十三失宠于康熙,两位至亲的妹妹(嘉彤锦云)相继病亡,在极度的压抑痛苦中,终于忧郁成疾,膝生毒疮,时好时坏,久治却不能根除。
我不禁琢磨:七阿哥胤祐天生腿有残疾,而史书记载,咸丰、光绪也曾患有‘骨痨’之类的腿疾,这会不会是爱新觉罗氏的家族病呢?
看着十三受苦,老四心痛不已,又恼十四不该挑十三腿疾刚好一些的情况下争强斗狠,惹出事端,竟一时失态,两步跨上去一把推开十四:“让开,我来!”
那力道太大,竟将十四推了一个大趔趄,幸好老八眼疾手快,将十四及时扶住,莽十四今年不过24岁,正血气方刚,当即被气得七窍生烟,目眦如裂,撑起来便要发作,但所有的动作却倏得凝结在了半空,如一尊冰雕,一尊眼里疯狂焚烧着委屈、不甘、还有些许羡慕甚至嫉妒的冰雕!
胤禛,他的一母同胞的亲兄长,自视甚高、刻薄严苛的雍亲王,正低头为胤祥吮出脓血……是啊,硬挤脓包会极痛,但若是吸吮,则会好受许多,可是,即使亲如父子,情同手足,又有多少人能真正做到呢?
十三虎目蕴泪,众人呆若木j,我心潮翻涌:雍正即位后,众兄弟都必须将名字中的‘胤’改为‘允’,他惟独特赐十三保留‘胤’字;雍正八年,怡亲王胤祥病逝,他悲痛欲绝,大病一场险些死去……他对他爱的兄弟挖肝掏肺,知心换命,爱之犹恐不深;对他恨的兄弟却刁难羞辱、冷酷无情,恨不得敲骨吸髓……他爱憎分明,非此即彼,但在潜底时却又能刻意伪装,曲意迎奉,讨康熙的欢心和信赖;身为九五之尊,他猜忌多疑、刻薄残酷,却又缜密果敢,锐意改革,整饬弊政,惩治腐败,为社稷殚精竭虑……他矛盾复杂甚至偏执,他爱走极端!
此事过后,众人都兴致全无,只想早早开饭,吃完后各回各家、各寻各妈。尤其是老十四,难得这么深沉过,脸硬邦邦的逮谁瞪谁,连苍蝇见了他都绕道飞。
终于,弘历和弘昼,两个襁褓中的活宝贝被抱上来缓和气氛……弘昼生的粉润润肥嘟嘟的,虎灵灵的一双眸子溜溜的转,十分可爱;而弘历呢,说实在的,我颇有点失望,面色蜡黄,正皱着小脸咿咿呀呀的哭的打嗝,甚至连哭声都怏怏的,一点也不清亮……这真是未来那位丰神俊朗、不可一世的乾隆皇帝吗?
而且,就算身为黄色人种、炎黄子孙,他未免也太黄了一些……
四福晋也注意到了:“弘历这孩子好象不太对劲,今儿怎么这么黄?”
胤禛听罢,过去抱过弘历细瞅,不觉眉头微颦,他子息一直艰难,前面生的四个儿子,弘晖弘昐弘昀尽皆夭折,只有弘时硕果仅存……突然,他觉得身上手上俱是一热,原来,小弘历在没有预警的情况下偷袭成功,一泡n全撒在了他老子身上,钮祜禄。菡萏忙上前去接过儿子,却冷不丁的一声惊呼……
老天,弘历的n色竟如浓红茶般触目惊心,这孩子,在n血!
……
身为太医院院判,黄远一直是和蔼豁达的人,可此时的他,却显得很凝重!由于之前的宜妃用药冲突、太后慢性中毒事件和扬州赈灾,我们成了忘年交,他递眼色让我随他到外面去商议:“九福晋,你怎么看?”
胤禛和胤禟也跟了出来,我迟疑了一下,方晦涩的开了口:“现在正好是蚕豆的旺季,我在想……可又不能完全确定。”
黄远的脸色透露了他和我的想法是一致的。
胤禛的脸色难看之极,欲言又止,那是一种想问但又害怕听到答案的微妙情绪,正所谓关心则乱。
而我也心乱如麻,甚至鄙薄唾弃自己,是的,此时自己狭窄的胸襟就像一只脆弱的眼睛,连一粒微尘都容纳不下。
其实,在黄远赶来之前,我已经完全确定小弘历患的是‘蚕豆病’,这种病也称做‘胡豆黄’,是葡糖六磷酸脱氢酶(g6pd)缺乏者进食蚕豆或吸入其花粉所致的急性溶血性贫血,多见于3岁以下的男孩,也能通过母r使婴儿发病。起病急遽,症状是全身黄疸,频频n血……如果不能及时纠正溶血和恢复体内的电解质平衡,患者往往于1至2天内因循环衰竭或急性肾衰竭而亡。
这也是一种公认的家族遗传病,黄远来之前,我问过弘历的生母,钮祜禄。菡萏哭着低声告诉我:她最小的幼弟就是2岁那年n血而死。我也去问了弘历的r母,得知她这两日哺r前都吃了煮蚕豆……
可是……我也有爱若至宝,不惜呵出性命也想要保护的人啊!
不是有史学家认为:康熙选择继位人时,曾在四阿哥和十四阿哥中取舍不定,后来是因为看重了四阿哥的儿子弘历,才最终选择了他吗?
如果没有了弘历,会不会就没有后来的雍正皇帝呢,如果是十四继位,胤禟就不会……
黄远对胤禛他们说了些什么,我神情恍惚,竟一句也没有听进去,直到发现我不大对劲儿的胤禟握住了我的手,我才陡然从迷乱中惊醒,听到了黄远最后一句话:“此病目前还没有找到有效的救治之法,只能勉力调养……小阿哥是个福厚之人,只愿上天护佑,能挺过此劫吧。”
不,是有立竿见影的办法的!……可我……心在无声的战栗,在痛苦的抉择,你可以泯灭医者的道德和人类最起码的良知,就这样见死不救吗?……愚蠢,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现在救他,将来谁来救你?……
屋里突然一阵嘈杂,“不好,弘历又n血了!弘时,快到额娘身边来,耿妹妹,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弘昼抱开!”是李氏的声音。
“他怎么不哭了?是昏厥了还是?福晋,弘历他……他……”依稀是年氏惊惶失措的声音。
门里撞撞跌跌冲出一人,是钮祜禄。菡萏!她抱着弘历,就那样默默的看着我和黄远,就那样缓缓的跪下,我忙伸手扶住她……我还记得她少女时的眼神,笑谑的、调皮的、揶揄的、洒脱的,可在岁月的磨砺下渐渐变得寡淡而空灵……而此时,她的瞳眸如同枯竭的涸井,带着眩目的惨白和灭顶的苍凉……大哀无声,大痛无泪,这是一位濒临崩溃的母亲!
身体中的那根良善的灯芯终于被点燃,灵魂中冷硬恶毒的部分像蜡烛一样瘫软融化……如果,我失落在外的小五也沦陷在生死一线,而能救他的人偏偏昧着良心冷眼旁观,自己又将情何以堪?
我接过弘历:“菡萏,四哥……胤禟,你把十四弟也叫上,咱们立即去赵启的医坊!”
治疗蚕豆病最直接有效的方法,是输血。
两天后,从赵启医坊回家的路上,马车走的很慢很稳,极度疲倦的我只觉脑海里依旧刮着十二级的强台风,惊涛簇拥着骇浪,一刻也不得平静。为了驱逐那随时都会卷土重来的懊恼情绪,我干脆天马行空的乱琢磨瞎回忆……记得,输血史上第一桩有名的案例,是法国医生丹尼斯将280ml的小牛血输入一名疯病患者体内,希望借由‘温柔的小牛’血y治疗患者的疯狂……后来,英国医生布伦达尔第一个明确指出“只有人血才能输给人”的科学结论,同时她也是第一个采血和输血工具的发明者,而那个时代的人则热衷于通过交换怨偶彼此的血y来试图改善婚姻中的不和谐……因为输血导致死亡的案例泛滥,输血一度被禁止,直到被誉为近代输血学之父的karllandsteiner发现了abo血型,这是人类输血史上的里程碑,比现在这个时代,晚了将近200年。
莫道大道人难得,自是功夫不到头!无论中医还是西医,都是一个不断失败、累积、发展和进步的过程……
“在琢磨什么呢?”胤禟突然俯身过来在我的额头上印下一吻:“盯着空气就那样若有所思、若有所得的模样?靠着我眯会儿吧,到家了我叫你。”
他的目光,是那种深刻的激光式的抚摸,我感觉有些水一样的东西在胸中弥漫氤氲,渐渐地整个心窝都酸楚起来。钻进他怀里小声嘀咕,他说你说什么呢,我没好气道:“好话不说二遍!”
弘历真是个宇宙无双的绝对超级幸运儿!
如果缺了我这个从三百年后意外来到这里的、懂得交叉配血法的人;如果没有潜心钻研和实践于外科医学的赵启;如果没有两年前穆景远送来的显微镜;如果没有打小就爱泡在造办处置办各种新鲜玩意儿的胤禟,如果没有他一年前就按照我画的图纸和要求,历经数次失败才捣鼓成功的用来采血输血和分离血清的工具;如果没有赵启和我之前数次实验所形成的默契配合……世间便将少一个叫弘历的婴孩,未来也就不会出现那个奢靡风流,自诩为‘十全武功’的乾隆皇帝……
难道,我‘莫名空降’在这个时代的使命,竟是冥冥中促成历史按照它正常的轨迹前进吗?我真的很迷惘,感到头顶上正悬挂着一柄达摩利克斯之剑,那把剑悬于一丝,随时都会落下,将我的一切斩得粉碎,碎的连剩下的渣滓也免不了灰飞湮灭!而更为可悲的是,是我,亲手挂上了那柄剑。
真的好累,可又累过了头,累得亢奋起来,怎么也眯不着……新鲜血y采出后必须马上使用,否则很快便会凝固。其实,我也不是没有想过按照21世纪的方法,往取出的新鲜血y里加入0。2%的柠檬酸,既可以防止血y凝固又对人体无害……可是,以现在的条件只能往里面加稀释了的柠檬汁,万一引发败血症怎么办……所以只好每次取一点、用一点,而且动作稍微慢一点,取出的那点血就不能用了,虽然把赵启大哥、茯苓嫂子和我都累得够戗,也还是不能避免的浪费了不少血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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