袅袅升起的白烟带着呛鼻的气味将小小的单人岗哨室染成一片雾白,浓烟滞留于低矮的天花板前,忠实地反映出她愁云惨雾的心情与容貌。
两把军用小刀、一把上了膛的自动手枪、两包未拆封的温莎淡烟、六个空蕩蕩的金雀花烟盒与三个塞满烟蒂的茱莉安娜烟盒,这就是她在前线中的前线,也就是紧邻海盗岗哨的此处拥有的全部配备。若非因应狂妄地宣告将于今夜发动袭击的海盗,实在不需要带这么多东西。撇开用来宰杀海盗的武器不谈,剩下的烟品说是她的身家亦不为过。光是要从小气长官那儿买下一包茱莉安娜就得交出五颗通缉令上的海盗人头,条件实在过于苛刻。就算是这样,她也没能从其它地方寻到茱莉安娜豔丽的身影。回想起那总数仅二十张的通缉令,她不禁在心底抱怨:哪来这么多海盗可以杀?
虽然自从前几天起,薄薄的通缉令又多了好几张。但是仔细衡量过后,即使是茱莉安娜也无法引诱自己自寻死路。
凯尔特啊……最近这种怪物数量似乎又增加了。看样子,南方军也搞得很不错啊,除了人才不断外流这点例外。挣脱缰绳的怪物越来越多,那些教官们大概也很头痛吧。真是的,自作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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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仰着头轻闭上眼。回想起数年前由西方军主办的西南区域联合演习,野百合引以为傲的精锐小队「槿」正是她首次遇上的怪物。战技精湛得令人傻眼,尤以白刃战表现最为突出。虽不至于夸张到高层之间颇具炫耀意味的宣传,槿小队仍然不负所託地缔造亮眼无比的佳绩。
身体已经无法再忆起当初的惨痛记忆,理性却将绝望的战力差深深烙在脑海里。中队规模。两百八十五名精心挑选的战斗员和槿小队的六人交手不过十分钟,就遭到了无情的败北。虽然槿小队只剩下一人还具有战斗力,五人和两百八十五人的差距却让南方军嚐尽了屈辱。
那时西方军的怪物只有六个人而已。儘管如此,不止是自己,整个颓靡不振的南方军也因此大受影响。在南方军中拥有相当发言权的芭格兰上校返回支部后,旋即以野百合大队的模式训练士兵,才打下日后葵百合精锐部队──凯尔特的根基。好在自己顺势搭上了改革的顺风车,否则就连是不是能活到现在都是个问题。
没错,正因为南方军无论战力抑或内部问题皆多如繁星,她才深深感到要活下来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有幸通过一连串足以将人逼疯的战技锻练后,她对于自己那勉强可以保护自己的身手尚算满意,战力问题解决了。退出军队、另寻明主则是为了远离自己毫无兴致的内部斗争游戏。芭格兰上校是个强人,可惜她的毛病太多,南方军的诸位将领也对她颇为不满,继续追随下去总有一天会被她给害死。可是连自由联盟都是这样,各个小型组织更不用说。权力斗争的烂游戏哪儿都在上演。经过一段时间的辗转,最后她成了以打劫为生的山贼。予取予求的日子并不坏,却意外地没有令自己感觉更好过些。
这样的日子直到某个无所事事的雨天,才因为拎了只被雨水打湿的流浪猫回来而有了改变。
珍妮摊坐在地上,静静地凝视着头顶上的烟雾。金雀花的味道残留在口中,然而数量上屈居劣势的茱莉安娜仍执拗盘踞室内。她品嚐着金雀花的烟味,身体却忘不了茱莉安娜辛辣又美味的口感。将烟雾吐向空中、捻熄最后一根金雀花之后,珍妮闭上了眼,放鬆身体倚着龟裂的墙壁。
两条手臂微微发痒,惹得她有点不快。比起当时被划伤的痛楚,伤口恢复差不多的时候反而更令人难受。珍妮稍微调整姿势,顺便搔了搔手臂。或许是没换上平时装备之故,光穿着汗衫也感觉有点紧。她低头看了眼在小号汗衫下显得十分突冗的胸部,再看看仅被遮住四分之三的腹部,才发觉自己早该换个尺寸了。不过想起连换件大一点的衣服也要以海盗或敌对组织的人头做为交换时,珍妮登时放弃了这个想法。既然已经因为迷彩裤上过一次当,还是多累积点战功交换茱莉安娜来得实在。毕竟,死人身上有的是衣服嘛。
再也没有烟雾自那对乾燥的嘴唇吐出的现在,烟雾多半已透过扁平状的通风口散去了。空气渐渐变得清淡,让习惯了烟味的珍妮开始感到不满。
反正时间也差不多了,就先返回山上吧。沉吟了一会儿,她做出了怠忽职守的决定。
珍妮将自动手枪及两包温莎分别放入迷彩裤口袋,双手各抓了把军用小刀就撞开了门、投身于黑暗中。手枪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根本派不上用场,每次都是这样。可是小刀呢?说实在的,要说有谁敢大费周章地在半夜进攻山寨,不準备一个廉价的夜视镜怎么也说不过去。有鉴于此,不管什么武器都只是带心安的。唉,对大部分的山贼来说啦。
凭着直感与经验漫步于黑暗二十分钟后,总算看见了以废弃基地改建而成的大型山寨的入口。一路上除了三道圆状防线的其中两处单人岗哨外,也只遇上两支怠慢的巡逻队。与其说是精简化的防御网,在过去担任正规军的珍妮看来,山寨周遭的防线就连侦察作用都不见得能够及时发挥,遑论御敌。当然啦,用来对付实力相去不远的海盗也算是绰绰有余。
两名昏昏欲睡的卫兵直到她不悦地喊出声才惊醒过来。
「给、给我停下,报上暗、暗号!咦?原来是珍妮队长啊……吓死我了。」
珍妮望着鬆了一口气、彷彿认识自己而打算省去暗号动作的某个矮小山贼,厌烦地说道:
「c组,蓝莓。」
「……咦?队长的话不必报暗号啦。」
珍妮微微侧着头,斜眼瞪了那名以憔悴面容挤出嘻皮笑脸的山贼一眼。
「再说一次。e组,温莎。」
「所以说队长……」
愤怒的火光迅速燃起。并非憎恨着某个人,而是因为总算可以随着鲜红的血水一同飞舞而血脉贲张。微微抬起的右腿大动作地朝右侧旋转半圈,顺势挥出的右臂扫过急忙辩解的山贼面前,锐利的刀锋则精确地划烂了目标的双眼;顺着动作旋转的身体伴随一记扎实的脚步稳住,珍妮的身体略微向前弯,打直的右臂则是在传来疼痛反应的同时,在另一名山贼瘦弱的腹部留下了鲜明的印记。
凄厉惨叫刺痛了她的耳朵,胆怯的呻吟则是渐渐远去。
「该死。」
珍妮压低身子朝按住腹部后退着的假山贼狂奔而去,没几步就赶上对方。负伤者眼见即将被追上,连忙横起步枪,但珍妮却在触手可及之处蹬地一跃,将她整个人扑倒在地。不等假山贼抽出腰际的武器,珍妮迅速割开目标的颈子完事。血的味道在黑暗中迅速传开,令珍妮的身体兴奋发颤。
「该死。」
将成对的小刀染上暗红色之后,珍妮走近倒在大门边发狂尖叫着的另一名假山贼。黑眼圈已经消失无蹤,因不断碰触而沾满整张脸的鲜血犹如花掉的妆,看起来既可笑又悲哀。珍妮在距离假山贼仅仅一步之处停下脚步。被夺走了视线的猎物着魔般嘶声吼叫,直到军用小刀摔落地面的清脆声响传来,才稍稍缓和她的恐惧。儘管如此,受伤的窟窿仍然淌着鲜血,痛苦的惨叫声依旧不绝于耳。珍妮做了一次深呼吸,将紧握于双手间的刀柄奋力一压,第二把小刀笔直刺穿猎物头顶,才让这个麻烦的夜晚回归宁静。
「该死,」
珍妮将刀子自尸体的头颅中抽出,接着对眼前的大门叹了一口气。
「真的来袭了啊。」
然而她的神情连一丝无奈也瞧不见。除了担忧着的某只猫以外,那群不怕死的海盗要来多少都没关係。珍妮踹了几脚由内上锁的铁门,它只有在这种时候坚硬无比。回头搜索两具尸体的装备,却连一颗手榴弹都没发现。情急之下,她将刀子咬在唇间,试图攀上墙壁。儘管表面坑坑洞洞的,却没有足够的支撑点能让她攀升,结果自然徒劳无功。
「杂种猫……!」
一向冷静的珍妮不禁显露出焦虑。既然正门没办法,她再度潜回黑暗中,改绕到山寨右侧。这座山寨承袭了要塞的条件,特别是三面环山这一点。陷入山壁中的高墙对她而言依旧无懈可击,但是紧邻山寨的山壁仍保留它长年的缺陷,让对攀爬不太在行的珍妮顺利登上了冰冷的高墙。夜风的凉意倏然加深。
这是她头一次得像个入侵者般偷偷摸摸地潜入山寨。话虽如此,这条路也不是第一次使用。珍妮摸黑沿着高墙前进,在模糊印象中选择了第二条岔路转进离中央有点距离的分支,到了尽头便一跃而下,滑过三公尺的高度后精準地在宽度仅有十多公分的内墙上着地。如法炮製了两次之后,她便落在没有点燃灯火、被当做半间仓库用的厨房后门前。除了身后那条直通往做为垃圾集中处的小山洞,仅剩下唯一的通道。
珍妮单手握着小刀,悄悄地转开门把后潜入其中。
头一次觉得这儿静得可怕。烂掉的蔬菜与油污味充斥着厨房,她恨不得早一步离开这里。走出空无一人的厨房,漆黑走道呈现出与平时相左的氛围。
虽然从外头看不见半点灯光的样子看来,内部应该已经处于战斗状态,这条直直通往中央控管室、理应化为战场的干道却异常地静谧。空气中只有淡到令人兴奋不起来的血腥味,也感觉不到任何人的气息。珍妮思付,决定避开静得出奇的干道,小心翼翼地往反方向前进。
连紧急照明都没有,真不晓得该不该感谢这儿的破烂设备。凭着在黑暗中极其模糊的视线避开数条岔路后,珍妮总算置身有着淡淡消毒水气味的走廊。就在刺鼻的气味猛然加重的转角处,熟悉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e组,温莎。」
总算鬆了口气。珍妮停下脚步,故作沉思般停顿数秒之后,才用对方也熟悉到不行的语调回道:
「『我的爱』。」
§
「让妳编暗号真是错误的决定。听得我都快晕过去了。」
从转角算起的第三间医护室里,杂种猫──温莎摸黑点起油灯,便将它放到床头旁,坐到那张中央被染成一片暗红色的床舖上。珍妮关上门,这间连窗户也没有的医护室旋即成了弱光映照的密室。温莎披着一件米黄色外套,整个腹部、双腿和右手缠上的染血绷带取代了衣物,使她瘦弱的身体因为严重的伤势看起来格外令人怜爱。虽然胸部也缠着白黄色的绷带,却看不出来有何必要。珍妮稍微挑起眉头看着温莎的身体。明明是受伤的身体,却比平常要诱人。即使老早就知道自己多少有点虐待狂嗜好,恶化到这种程度还真是可怕。温莎轻轻地拍了拍床,示意彷彿在思索要说什么的「长官」坐到一旁。
虽然说是长官,其实山贼并没有相关的组织系统。至少在她们俩所处的任务组中,也只是由一个老大指派的领队来管理数十人不等的队员,如此而已。为了方便称呼,各队都有独树一格的称谓,也因此成为凝聚各队向心力的要素。向来不喜欢与人交际、只是因为老大的命令而被迫担任领队的珍妮,则是对此敬谢不敏。「既然您以前参加过军队,就叫您长官吧!」不晓得是哪一位对军队抱持美好幻想的队员这么说过,从此珍妮就被队员们称为长官了。
由于这个称谓清楚地衬托出与她个性十分相符的严肃感,领队与队员之间的界线因此变得更加深刻。这对于团体或许不是好现象,可是对珍妮而言反倒令她轻鬆不少。
因为,一旦投入了感情,就会让好不容易坚强起来的自己露出破绽啊。
「妳对我的命名方式感到不满吗?」
杂种猫的耳朵动了一下。数秒后,她才发觉长官说的是暗号。
「是很让人难为情没错啊。」
「那以后就叫杂种猫吧。e组,温莎与杂种猫。k组,杂种猫与温莎。」
「……呜。不要。不要不要。」
这次则是活泼地甩着头。
珍妮将小刀搁在地上,搂住温莎的肩膀。温莎靠近她闻了闻,皱起眉毛说:
「讨厌。血的味道,还有金雀花。」
对温莎的嗅觉感到不可思议的珍妮伸手摸她的脸颊,说道:
「妳偷看我的置物柜?」
在扬起晚风的山路中走上将近半小时,即使是茱莉安娜诱人的浓厚气味也会蕩然无存。如果身上同时带了包含茱莉安娜在内的各种烟品,毫无疑问地,茱莉安娜黑色或酒红色的精緻烟盒绝对会先被拆开。至于水蓝色包装和草绿色包装的两种温莎,纯粹只是带在身上罢了。合理的推断,嗜烟如命的长官最后叼着的,只会是原味的金雀花。
「哪有。人家鼻子好啊。」
温莎做了吸鼻子的可爱动作。珍妮靠近那张被灯火染成橘黄色的半张脸颊,吻上毫无防备的温莎。她轻触被绷带缠住的小胸部,柔软的触感传来没多久即被对方推拒。温莎横着手臂挡住胸口,对与自己额头相触的长官悄声道:
「妳想对身受重伤的小猫咪落井下石吗?」
天空般清澈的蓝眼珠映入眼底,加深了珍妮的情绪。珍妮亲吻温莎的脸颊,接着小心地让她躺下。虽然已经尽可能用温柔的动作搀扶,对不适合做出剧烈动作的温莎来说仍旧是粗鲁了点。几天下来,温莎还是无法习惯这种力道。
「身体怎么样?」
「咦,妳应该先问发生什么事才对吧。」
不管摆出一张嫌麻烦表情的珍妮,温莎紧紧抓住她的手,提醒她现况并不适合两人悠闲地话家常。
「好吧。所以老大死了没?」
并不是真的关心老大或其它事情,纯粹是在不得已情况下所做的妥协。事实上,珍妮会返回此处本来就只是为了确认杂种猫的安全。温莎察觉到这点,但是她不想把气氛弄僵,于是用开玩笑的口吻回道:
「我想还没有。那句话要是被老大听到,妳的脑袋就可以换四根茱莉安娜啰。」
「想要的话就给妳啊。」
珍妮亲了淘气的温莎额头一下,边用头髮搔着咯咯发笑的温莎边听她宛如说故事般叙述起事件的经过。当然啦,对珍妮而言战况怎样都无所谓。温莎的声音在闷热的空气中构成一道优美的旋律,十分动听,除了那左耳进右耳出、偶尔留下几个关键字的难听歌词以外。
这是一场规模不明,但是情况很快便陷入僵局的内部叛变。
入夜过后不久,山寨的联络网突然失效,对外连繫完全中断。由于自由联盟的军队演习往往会干扰到她们的通讯设备,这种状况已是履见不鲜,只要没超过一个小时的话。
今天留守的成员较往常多出将近一半,约有八十名。叛变的中心──也就是首先沉默的通讯室包含了七名成员。无论这群人是否参与其中,阻隔寨内联繫、并且试图矇骗艾波老大的行为已经足以构成叛变的理由。这群叛徒挟着此一优势分离后击杀或捉住返回山寨的巡守队,彻底孤立了死守山寨的成员,但是她们并未直接发动全面攻击。唯一的正面冲突发生在中央控管室,也就是艾波老大所在的区域。潜入山寨的海盗和内应会合,这群入侵者在热心的叛徒引导下避开重重阻碍,十分顺利地抵达中央控管室。入侵者试图一举夺下山寨控制权,艾波老大的存在却粉碎了这项鲁莽的计划。
海盗方由四名前凯尔特战斗员率领,山贼方则是以艾波老大为首的虾兵蟹将(说好听点就是非战斗员)。激烈的攻防展开不久,旗鼓相当的双方都察觉到不可能速战速决,因此决定暂退一步、保留实力。撤出中央控管室的海盗佔据了山寨出入口与通讯室,山贼则是切断支撑整座山寨的电缆并化整为零分散到各小型据点,接着便进入了持续至今的拉锯战。
「结论就是,等老大找出并杀了凯尔特的家伙们,事情就告一段落啦。」
对于珍妮那副兴趣缺缺的模样,温莎也有点丧气地补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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