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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明月身上的礼服是女子翟衣凤冠,而这男子礼服却是穿在他自己身上的。

那情景在他眼前浮动,和穿着男子吉服的白明月脸庞重叠,感觉十分怪异。

其实从那天看到了白明月的记忆,徐绍庭就想当面问问那些到底是怎么来的,而今天听到了来处,他又不敢相信、不愿相信、不忍相信。

师兄曾被他毒杀?

师兄对他始终怀着恨意?

不,这不可能,世上哪有死而复生,重生到自己少年时的事……

可是那清晰无比,犹如真实的记忆碎片已经从他脑海中自己翻了出来――那是白明月在宫中听人回报:“大郎劝任卿降卫,他却不肯,后来就赐了毒酒。”

至于更多的他和白明月的纠葛,他看过了,知道了,却不像这段那么触动他的心。

久远的记忆又从心底浮起,徐绍庭忽然想到,当初他刚被舅舅接回去时,师兄待他总有种若有似无的疏离。最开始不教他习武,却只教他读书;在关山武学院多年,直至进了太学,都时时叮咛他做个贤臣;再后来他们从仙府出来,师兄又一反常态地不许他进太学,几乎是强行将他送回关山……当时只觉着师兄的想法有些古怪,可如果那时候师兄其实已经知道了所谓的前世……

难怪师兄这些年一直教他向善,让他读书明理,原来是早知道他会成为一个谋夺天下的反贼,还会联合白明月鸩杀自己。不,他和白明月是不同的,他一直是个好师弟,以后也会是,绝不会做出那种事!

徐绍庭转过无数心思,一股寒意蒙到背后,整个人都像浸在冰水里。可在白明月面前,他却不愿露出半分失态,缓缓挺直了背,强撑起一个笑容:“你不能成大事,就是因为把心思都放在了这些小巧上。你做事本末颠倒,器量又狭窄,如何能得天下?”

白明月冷哼一声:“成王败寇,随你怎么说。我虽失败了,也不一定没有翻盘的机会,天下又不是只有你徐绍庭能当皇帝,旁人只能给你陪衬的――”

徐绍庭渐渐缓过神来,斜睨着他:“你不服气么?那我就直说,你当不了皇帝是因为你只能转些小心思,哪有半点正经主意?你是皇帝的长子,武功又这么高,居然把自己混成这副模样……”

“你知道什么!”白明月拍着草席,猛然坐了起来,脸色一片苍白:“我没生下来时,母亲就阴受羊氏迫害,逼得她将我当作女儿养大。父皇也偏宠羊氏,对我母亲的苦楚视而不见,后来白澄出生之后更是偏心幼子,我武功天份再高他也视而不见,一心把皇位传给白澄!后来好容易熬到父皇驾崩,我本来安排好了一切,却又被任卿搅合到了这地步……苍天不仁,竟是定要逼得我无立锥之地吗?”

徐绍庭怜悯地看了他一眼:“依我说,你落到今天这一步,不能怨别人,直是你自己愚蠢,把大好的局面生生搅成了死局。”

“你!”白明月气得吐了口气,嘴色染得殷红,衬得眉眼越发艳丽逼人,厉声问道:“你凭什么这么说!这世上莫不是只许有你一个聪明人,借着我的公主身份谋反,代仙朝而立国?”

徐绍庭闪电出手,拿住他一双手腕,反折到背后,掏出缚妖索牢牢绑住,先替师兄讨点断腕的利息,又把他按回地上教训道:“你父皇一百二十余岁才生了你,寿元还剩几年,谁敢轻易赌他还能再生一个?若不是赵昭仪将你做女儿养,你当时就可能被立为太子,皇帝对羊后的宠爱也会被你母亲分薄。不过后宫妇人做了蠢事也在难免,且不说她……”

白明月挣扎着站起身来,一双凤眼中写满恨意:“你懂得什么,那时羊后宠冠六宫,权势滔天,母亲若不是将我当女儿养,我哪里长得了这么大?纵是如此,她怀孕时还曾派人追杀我许多次,若非我运气好,早连尸骨也不存了。”

说到此时,他的恨意中又夹上了几分伤心,泪光盈盈,格外惹人怜爱。

徐绍庭摇了摇头,叹道:“就算那时候你武功不行,不敢说出身份,从秘境回去之后那么好的机会为何要放过?你那时候都已经公然自称是男子,却留在后宫闭关了近五年。这么多年里只敢私底下结交几个不成器的臣子,浪费了让众臣接受你这个皇长子的大好机会,影响力甚至还不如怀抱中的太子,你拿什么夺位?”

“可父皇宠爱太子,羊氏党羽遍布后宫,羽林卫也不可靠。我那时也才是武士上阶修为,哪儿对抗得了她们……”

“所以说你只会弄小巧心思,像个妇人似的。你杀不了别人,难道杀不了你弟弟太子?就是在宫人面前,在皇帝面前公然杀了他又能怎样,你们仙朝难道还有第三个皇子?只要你弟弟死了,你就是皇太子,他不仅不能杀你,还要替你把这事弥平!”

白明月叫他说得脸色青红不定,但不是因为羞愤气恼,而是后悔,后悔自己当初不够心狠手辣,定要等到仙帝殡天才肯动手。早该杀的不是羊后,而是他儿子,要是白澄早早死了,羊氏又能如何?就是想派刺客来暗杀他,父皇……就算父皇指不上,朝臣们也不可能坐视不理,等父皇殡天,灭了羊氏全族又有何难哉!

他越想越愧恨,一时竟忘了和徐绍庭的恩怨,连声追问:“现在又该如何?”

徐绍庭盘坐在书案边,指尖在硬木上轻轻敲击:“当初逼宫夺位,又是一错。你都要造反了,还不先盯住你弟弟和满朝大臣,竟只顾着杀一个女人,让他被大臣们护着在前殿登基,简直蠢得叫人难以置信。”

这个却不是他没盯住,而是任卿搅了他的好事。白明月眯着眼看向徐绍庭,脸上狰狞的神色终于褪下,重新恢复了平静:“你是来向我炫耀你师兄的功绩来的?不必你说,我当然知道任卿当日坏了我的安排,逼得我不得不出逃。可这些债我已经从他身上讨回来了,我们之间本是夫妻一体,天大的错失我都愿意原谅,与你这个外人何干?”

两人目光相对,徐绍庭眸中映出那副艳丽至极的姿容,凝视良久,忽地笑了起来:“在你的记忆里,我和你不是也成过夫妻么?既然你我也曾是一体,那么你的新夫婿自然也是我的,哪里与我没关系?我还奇怪你记忆中的自己为何放着皇帝不当反而当了皇后,现在这么一说倒是明白了几分。大概是你打心底就是个女人,只知道后宫那点阴谋诡计,根本掌控不了江山,也只好做个皇后了吧?”

第62章

“你嘲讽也嘲讽得够了!事后诸葛谁不会做?我的确是有做得不到的地方,可你若在我这位置,能忍得住让那毒妇和庸碌无能的小儿占着大统,自己却只能屈就一地,做个连世族族长都不如的普通城主吗!”白明月咬着牙认下他的讥讽批判,眼中闪动着不屈的火焰,盯着徐绍庭问道:“你不是有本事会谋反吗,要是你落到我这境地又有什么翻盘的手腕?”

“想用激将法逼我替你出主意?你可真是太看得起自己了。”徐绍庭轻笑了一声,拍拍手站起身来:“我是受师兄之命来看住你的,凭什么帮你夺位?难不成让你得了天下,好再跟我抢师兄吗?”

白明月牙关紧咬,将左腿横扫过去,从后头踢到徐绍庭的脚腕上,绊得他一个趔趄:“你以为我进了京就一定会死吗?哼,我身上流有仙帝血脉,臣子是无权议我的罪的,白澄……白澄除了会哭还会做什么。只要我能活下去,百年之后,咱们还有再会的时候!”

徐绍庭站稳身子,半是嘲讽半是怜悯地瞥了他一眼:“百年之后?你要是有点耐心,早想得到事缓则圆,你现在就还是高高在上的仙朝卫王,我见了你还要退避三舍。有这个身份在,哪怕是到封地好好修行,图谋将来也容易,可现在……我就当是看在你对我的‘夫妻之情’份上,让你在仙府中休养百十年,到我们师兄弟飞升时再放你出去。到时候你爱夺天下还是怎么样的,只要不碍我们的事,就随你高兴了。”

进了仙府秘境休养,岂不是落到他手里做个任他揉捏的囚徒!说不定到他晋阶时,这混帐还要带着任卿在他面前卿卿我我,坏他的心境、害他走火入魔。

他上辈子怎么看上的徐绍庭?就是任卿坏了他的大事,至少心地也比这个姓徐的狠心贼子强上千百倍!白明月咽下一口心头血,强撑着皇子修养答道:“我还不想把自己送上案板任人鱼肉,将来的事不劳阁下费心。不过看在你曾亲手赐过任卿鸩酒,也在他心里留下了坏印象的份上,我也告诉你一个消息――”

他嘴角牵起一抹快意的笑容,贴近徐绍庭的耳朵:“任卿真正喜欢的是白澄,我固然比不上他,你也不行。只要白澄还要留他在朝为官,他这辈子也不会跟你走。”

徐绍庭微眯起眼,眼中闪过一抹晦暗,很快又收敛住神色,转身走出偏殿,只留给白明月一句:“到现在也不忘了施展挑拨离间的小花招,卫王,不,公主殿下,你还真当我是后宫那些无知妇人哪。”

傀儡余方炻就在门外守着,徐绍庭离开后便让他进去看住了白明月,自己寻人问了任卿的房间,进去看师兄。

任卿此时已经接好了手,换了衣裳,正襟危坐地在父亲身边受庭训。郑卫这个师父也在,两人一递一答地教训他不该如此不知轻重,孤身一人就去阻止白明月造反――这是运气好没出事,万一出了事呢?是要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是要兄弟们没了长兄依靠,是要老师十几年辛勤教导付诸流水吗!

除了老师的辛勤教导里水份多了点,家人的宠爱和担心都是实实在在的,任卿低了头听着长辈教诲,时不时诚心诚意地答一声:“儿子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这样轻身涉险了。”

白明月已经兴不起什么风浪,天下也没有要乱的迹象,他也不可能像这次一样落入敌手了。任卿认错认得顺口,唯有在任凝要求他直接跟自己回荥阳时不肯立刻答应:“此事总要有始有终,我做东宫侍读已近五年,与陛下一向君臣相得,怎么忍心不和他当面告辞?”

徐绍庭一进门就听到了“君臣相得”四个字,顿时又勾起了白明月那段话,还有在他识海中看到的那些凌乱记忆。若是师兄真的有什么前世,还当了几十年的臣子,和白澄的情份自然是要比他们俩这十几年师兄弟结下的缘份更……

不,不对。他险些被白明月的挑拨动摇了心思。

师兄对白澄若有什么想法,当初也不会在梦中说“从没有过想听到男人说喜欢我”这种话了。他难不成不信自己、不信师兄,反倒去信一个心思诡诈,还要和他抢师兄的人?

除掉白澄容易,可这个皇帝一死,皇兄卫王就能被放出来,岂不是给自己凭空添了麻烦?还是先处理了白明月再徐徐图之吧。

他含笑进门,给房中三人见过礼,又取出一瓶仙府中留下的灵药出来,递给任卿:“师兄的手虽然接上了,可还要小心保养,注意通络活血。这一瓶华阳通经丹每日用酒调开,敷在伤口周围按摩一阵,可以促进经脉通畅。”

任凝欣慰又慈爱地看着他,回手拿麈尾拍了拍儿子的肩头:“看看你师弟,多懂事、多省心,以后好好和师弟学学,免叫我和你母亲在家里担心你!”

任卿连声答应下来,徐绍庭又主动取出酒壶酒杯,调了一枚药丸,亲手敷在他手腕上。那里的伤口已经完全长好,从外表只能看得出一线红痕,落在羊脂玉一般肌肤上,倒像个装饰似的,十分漂亮。摸起来也光滑平整,抹了药膏之后更有种滑腻感,让人舍不得放开手。

他就这么当着两位长辈的面公然占起便宜来,脸上的神情还极其正经,怎么看怎么是个关心师兄的好师弟。就连任卿这个亲身被摸着的,也只觉着他是怕碰疼伤口,才刻意将力道放轻了些;抹药时间太长也是为了促进药力吸收;至于腕上那种酥麻感,也是因为按摩时用了真气,而他经脉不通畅,才会有些异样的感觉。

郑卫看着两个弟子兄友弟恭的模样,只觉着老怀大慰,劝任凝在自己外甥而前给任卿留些面子,也让他们师兄弟叙叙离情。当初任卿入朝后,就把徐绍庭送回了关山,两人算算也有小五年没见,如今战场相会,应当也有不少他们年轻人的话要说。

“咱们这些老头子说话,年轻人也不爱听,还是让他们师兄弟多聊聊吧。”

任凝也舍不得再数落儿子,也就顺坡下驴,叮嘱了他几句“好好休息”“别累着了师弟”之类,便跟着郑卫出去处理襄城的善后事宜。

两位长辈们一离开,这房里的温度就好像猛地升高了几度,徐绍庭上过药的那块皮肤更是像火烧了一样,让他不由得想起了从前梦中,两人坦城相待,通彼我之怀,使得两情皆得,彼此俱畅的时候……

现在可不是做梦,他这是对着师弟想什么呢!

任卿脑中狠狠唾弃了自己一回,等师弟回来要接着服侍时,便握住手腕倒退了几步,道:“药力已经揉进去了,不必再揉了。”

徐绍庭恭恭敬敬地答道:“是,师兄。我只想看一下师兄经脉伤口处的瘀塞是否有好转了。刚才舅父和任伯父在,我怕分心会失礼,没仔细查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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