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千身后三步,看着自己越发光彩夺目的小师弟,眼里是掩不住的欣慰。他本是烈焰狼王遗孤,与银狼一族属同源。从一化形便被景肃带回天承峰,跟在景肃身边两百年,从某些方面来说,他虽称景肃为师尊,身份却更倾向于灵宠。
这么多年来断玉从未看到过景肃对一个人如此上心过,更准确的说,他是从未看到过景肃在意过任何一个人,那样的景肃冷漠得残酷。这让断玉一度不敢在任何情况下显露出自己的情绪,生怕惹得景肃一个不高兴就小命不保,毕竟他并不是真的人类,这个身份让他更加谨小慎微。
起初在看到景肃将那个虽满身是血狼狈不堪却依然难掩满身风华的少年带回来之时,断玉本以为景肃只是一时兴起,但景肃却让他将消神丹给时千吃下去,这让一向对景肃唯命是从的他犹豫了。他自然是知道消神丹的功效是什么,虽然那丹药称得上是仙级丹药,也是世间少有能修复经脉的丹药,就连同是三大宗之一的气和宗内也无人能够炼制,但无疑,它并不是什么好东西。从良知的角度来说,断玉并不想将那东西给时千,但现实却是,他没有选择。
在服下消神丹之后三个月内,服用者的神智将会慢慢消解,最终变成一个只会听从命令的傀儡,断玉不知道景肃为何这么做,那只不过是一个孩子而已。
但接下来的一切都似乎出乎了他的预料,在消神丹的作用下,少年竟然没有任何异常,而景肃也对少年极尽重视,更是将天承峰孕育了上千年的所有灵药都用在了少年身上,这一度让断玉以为那个消神丹是假的,而若不是景肃的处世态度没有任何变化,断玉甚至会认为自己跟了两百年的主人被调了包。
但他不知,那消神丹的确是真的,除了景肃,没有人知道消神丹的药性是可以化解的,只要在服用三月之内将那个后遗症化解,不但不会让服用者神智消散,甚至会使其资质更上一层,所以他才会那么干脆的给时千吃下。当然,给少年解药的前提是他通过他的入门测试,而这一点时千并没让他失望。
对于自己的弟子,景肃绝不可能让其在灵根尽毁的状况下进行修炼,自是要将其灵根补回,故而这也造成了断玉误会。
时千当然感觉到了断玉的视线,相对第一次见面那一片死寂的模样,断玉现在却是灵活多了,虽然大多时候都还是一板一眼的模样,但已不会给人这是一个死物的感觉,特别是小狼来了之后,断玉身上的生气更是浓郁了许多。看了眼过于活泼的小狼,在对比断玉,时千疑惑,真不知道师尊是怎么养的,把好好的人养成了这个模样。
现在时千虽然已经知道了断玉的真实身份,但却是依然将断玉当做师兄,态度与之前并无二差,这也让断玉与他亲近了许多。
回到住处绕了一圈,被主人冷落的小狼再次溜到断玉那儿去寻求安慰了,时千知道最近小狼在跟着断玉学习如何化形,也便乐得它去。
如同每一天,时千盘腿开始调息吐纳,但不知为何却始终静不下心,如此便只得做罢,看了眼窗外月色,披上外套出了门。
今日正是月圆之夜,银色的光芒将整个世界折射出一个诡异的弧度,重重的山崖诡石在月光下影影绰绰,显得鬼魅万分。这是时千头一次看到这样的天承峰,神秘而诱惑。
他不太喜欢这样的夜,这种明亮得似乎能够照射出所有罪恶的夜晚总让他觉得说不出的烦躁,相对来说,时千更加偏爱那种不见一丝光线,犹如深渊黑夜,那样的黑暗让他犹如进入海中的鱼,说不出的自在。
任由自己的思绪沉入识海,漫无目的走在微凉的夜色中,回过神来之时时千发现原本周围浓郁的树木变成了山石,他竟是在去往落星崖的必经之路上。
心中微微惊讶,但脚下并不停顿,既然来了,去看看也好。据原著形容,落星崖是因为每当月圆之夜都可看得到落星而得名。
但显然已经有人比他先到了,看到这些时日来已经无比熟悉的修长身影,时千脚步顿了顿,随后走到了景肃身边。
两人并排而立,少年身形比男人纤细许多,月光恶作剧般将二人影子拉得长长的,却并不突兀的重合在了一起。
男人的面庞显得清冷而漠然,却在月色下柔和了许多,白色的衣衫被风微微扬起,并没有刻意束起的长发顺着风挑起一个恣意的弧度。
落星崖翻腾的云雾在月影之下显得诡谲而隐秘,仿若一张择人而噬的凶兽之口,散发着血腥气。山崖对面峰顶的上,银色的圆月显得无比寂静。
时千没有开口,静静的站了半晌,顺着景肃的视线看向对峰山陷处那片灰黑的天空,那片天空很小,小而狭窄,像是被缺口囚住了一般,却怎么也逃不脱那个禁锢住它的牢笼。
但这样的想法尚未散去,突然一道闪亮的金色便撕裂了那片狭小而黑暗的天空,尽管只是一眨眼便消散,但那刹那间绽放的光华却是璀璨得刺眼,随即更多的流星在更宽广的天际的相继滑落,可直至结束,时千也再未看到一颗犹如那颗般震撼人心。
时千觉得自己脑中似乎闪过了什么,想要抓住,却又无迹可寻。
看向自己若有所思的弟子,景肃黑色的眸子格外幽深,清冷的声音此刻显得分外平和:“吾等剑道,虽以剑为道,却终是先入道,再修剑。”
“为师希望你记住,道之一途,并非修剑而已,剑心虽重,切不可迷了道。”
“弟子谨记。”时千心中微惑,却是并未多问。直至多年以后再次站在这里,物是人非,他才彻底明白景肃的告诫。原来,这几句话,景肃并不只是说给他听的而已。
午夜的风越发烈了起来。时千面沉如水,看着似是被踩在脚下的云雾不断翻腾,随即似是听到一道轻声的叹息,却因为风太大而并不真切,“师尊?”
“无事。”
景肃平静的声音在时千耳边响起,宽厚而修长手掌再次覆上了他的发,却是时千并不熟悉的冰冷。
“夜深了,回吧。”将手放下,景肃眼神温和,为时千拢了拢被风吹得略微凌乱的外衫,温声说道:“过几日为师要离开一阵,你便出山历练去吧,凡世因果还是早结的好。”
“是。”时千垂首回道,景肃总是能猜中他在想什么,这种心事大白于人的感觉让时千有些不自在,但意外的,却并不让他排斥。
天灵宗的生活确实轻松而惬意,但相对这样的生活,时千更加喜欢在危险边缘游走的刺激感,虽然总是以无害的一面显露在人前,但他喜欢鲜血绽放的炽热,喜欢黑夜中蔓延的绝望。黑暗与嗜血早已刻入他的灵魂,哪怕过了三世也未曾淡下,反而随着岁月的沉淀而越发浓厚。
所以在景肃离开天承峰后的第二天,时千便准备下山了。在此之前,按照惯例,他需要到天灵峰去领一个宗门任务。
“师弟!!!”
时千飞剑刚落下,还未来得及收起,背后一道风声响起,似是有重物正破空而来。反射性一闪身,剑便袭了出去,不过幸好时千还记得这里是天灵峰,而刚才那个声音也有些耳熟,并没有掺上剑气与杀意。
尘齐本来是想趁着时千不慎将他扑倒的,但没想到时千动作那么快。只好遗憾的躲开了自家师弟的剑锋,还没来得及继续扑上去,脚下似是绊到了什么,哎哟一声向前摔去,却正好是时千的方向,尘齐满脸幸福,这下师弟会英雄救美扶住他了吧!
看着尘齐以诡异的表情朝自己倒过来,时千朝后退了一步。而尘齐脑袋正好摔在了他已经放下了一些的剑锋上……
“……”看着造型诡异的天灵宗掌门,时千唇角的笑容僵了僵。随后毫无心理负担的将这事推给了刀剑无眼,完全忘了刚才是谁故意将剑锋向前伸了那么一公分。
在地上滚了一圈儿,发现时千并没有伸出援手的意思,尘齐终于龇牙咧嘴的站了起来,随即感觉到头顶传来的特殊凉意,神色一僵,手指颤颤巍巍得犹如得了羊癫疯一般覆上了自己逞光瓦亮的脑门,头,头发呢?!
☆、第二十六章
过了许久,尘齐终于哭丧着脸接受了自己脑门上缺了一块头发的事实,摸着光溜溜的脑门,突然想到这里平常还是有人经过的,神情一震,也顾不得伤心了,捡起自己丢失的那块头发,鬼鬼祟祟的朝四周看了一遍,发现没有第三人围观之后,终于松了口气,迅速在纳虚戒中翻翻找找,最后拿出了一块花头巾。
时千嘴角抽搐的看着那个将自己脑袋裹得像个老太太的天灵宗掌门向他抛过来的媚眼,犹豫了一下是否将刚收起来的剑拿出来为民除害,最后还是决定眼不见为净,镇定穿过抽风的小老太,朝于世阁走去。
“师弟,师弟,你看看我啊!师兄这个形象怎么样?这个头巾可是上次清阳下山的时候特意给你师兄我带回来的,师兄一直都舍不得戴,怎么样?好看吗?”
有一瞬间,时千几乎想将一直在他耳边喋喋不休的家伙一剑拍死,但很快那丝杀意便被隐了下去。敛眉遮住眼底的黑暗,唇角的笑意却是不减:“如果它是绿色的话,可能会更好看一点。”
“是吗是吗?”伸手摸了摸自己头上裹成一坨的烂俗蓝红头巾,尘齐傻乎乎的笑,“下次我让清阳给我带绿头巾好了。啊!师弟你不是要下山了吗?不如你帮我带回来吧!听说俗世很多漂亮的头巾,一样给我带一条好了!”
时千突然觉得他就不该和这么一个在他面前显得傻透了的家伙计较。
尘齐到底是不好意思在自己门人弟子面前裹着个大头巾晃来晃去,在将一个储物袋交给时千以后就依依不舍的离开了,当然,离开之前再次强调了他的绿头巾。
于世阁位于天灵宗主殿百里处,说是楼阁,更确切的说是一个巨大的楼群,它是天灵宗弟子领取宗门任务与门内交易的地方,只要内门以上的弟子都可在其中领取任务,完成后便可获得一定数量的灵石,而灵石可换取修炼功法或者丹药等物品。虽然丹药灵石功法时千都不缺,但景肃离开之前特意嘱咐过他过来领任务,而景肃自是不可能害了他。
整个建筑群都是以厚重的深红色装点,略高的门槛让于世阁显得庄重而严肃,门上三个古篆体刻出的大字似是有剑锋的锐利之感,因为内门弟子都尚在早课中,于世阁主楼中的人并不多,只有一个管理任务玉简的青衣中年人在打着瞌睡。时千迅速从记忆中找到这人资料,这中年人名为清延,内门弟子,筑基中期修为,形貌粗犷,资质平平,性格……诡异。
“叩叩。”时千轻轻敲了敲被中年人趴着的红木大桌,清脆的响声在空旷的大厅中回荡着。
清延本来正抓着一只鸡准备啃下去,突然听到一声惊雷轰的在耳边响起,还将他那烤得香喷喷的大肥鸡一下子烧焦了,“妈的!老子的鸡啊!”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地动山摇,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坐在地上,揉了揉还没清醒的脑袋,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然后摸索到旁边倒了的椅子,将它扳正后爬了上去,闭上眼准备继续睡,呜呜呜希望那只鸡里面的肉还没焦。
时千兴致盎然的看着这人的反应,然后又一次将他椅子给踢翻。
“谁!谁敢偷袭大爷!”瞌睡终于被臀部传来的痛感给赶跑了,清延猛地蹿起来,双手护胸,一脸惊悚的看向时千,“是不是你?!是你抢了我的鸡!”
“……”哪里来的鸡?看着这个明显还不在状态的家伙,时千也懒得多说,挥手一道夹杂着冰粒的冷风便朝他劈头盖脸的涌了过去。
终于清醒过来的清延不由暗自懊恼自己竟然在景肃师叔祖的弟子面前丢人了,都是昨晚睡晚了的缘故!连忙抹了把脸企图将功补过让这位小师叔忘了自己刚才的糗相,麻利的从桌子后的巨大储物架上取下一个小木箱:“咳咳失礼了,你便是尘白师叔吧,弟子清延,师叔的任务玉简在这里,请挑选一个吧。”
“这是?”时千记得挑选任务玉简可是自己决定挑选什么难度以及地点的。
看着这位传说被无上长老宠到天上的小祖宗没有生气的意思,清延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笑嘻嘻的解释道:“这是前几日景肃师叔祖吩咐下来的,弟子特意给师叔找的任务,方便师叔挑选。”
发现事实果然如同他所想的那般,时千挑眉笑了起来,“那多谢师侄了。”
“不,不谢。”清延粗犷的汉子脸刷的红了,眼神怔愣,颤着嗓子回到,又看了眼已经低下头挑选玉简的白衣少年,小师叔真好看呀!难怪景肃师叔祖和掌门师叔那么喜欢他。
“就这个吧。”选中了一个采取乌金石的任务,时千冲清延的点头。
到底在于世阁中干了几十年,尽管依然在神游,清延手上的动作也并不慢,迅速将时千选中的任务记录下来,然后带着星星眼将时千送出了门,结果在时千走出许远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刚才竟然忘了说话,连忙扯开了嗓子朝时千的背影大声吼道:“恭送师叔!”
听着后面传来的巨大吼声,时千脚步不着痕迹的顿了顿。
灵市之上人来人往,不时传来修者们的叫卖声和讨价还价声。看来自宗门大选之后,明罗峰虽然已经清净了许多,但也还算得上热闹。时千习惯性将自己气息隐匿在人群中,却在走过那个卖糖人的小摊时不自觉的停下了脚步。
“小公子,又来了啊,今天那位先生没有来吗?”小贩一眼便看到了时千,这位可是大主顾,而且长得又好看,想到上次的上品灵石,嘴角的笑容又热情了几分。
“嗯。”朝小贩点了点头,看了眼摊位上已经做好的糖人,没有发现上次景肃给他买的那种,便抬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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