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那个万鬼窟一定有什么奇特的地方,才需要景肃亲自动手。时千心思百转,却因为在景肃身后而并未看到对方微微皱起的眉。
实际上景肃也是在今日才从尘齐那里得知俗世新出了一个万鬼窟,本并未打算接管此事,但既然已决定带时千下山了,自然是需要找些事来做。
☆、第三十九章
墨色浸染大地,夜风飒飒,在空旷的原野中发出呜呜的声音,犹如女子的低声呜咽。
两个橘黄色的小点在偏僻小道上若隐若现,那是两个拎着灯笼的汉子,一胖一瘦,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田埂上,灯笼中的蜡烛似是将熄未熄的样子,倒是多添了几分森然之感。
“嘿,这里阴森森的,真有什么宝物吗?”瘦子打了个哆嗦,连忙将肩上的锄头向上托了托,说出这句话时牙齿都在发颤,也不知道是夜晚太冷还是被吓到了。
“你刚才不也看到这边发出的光了吗?那里一定有宝物出世!”胖子唾了一口,信誓旦旦的说道,把手上的灯笼举高了点,让他脸上的不屑更清晰了些,“你要是害怕了就赶紧回去给老婆暖炕去吧,老子一个人也成,不过将来你别后悔。”
“我,我跟你一起。”想到家里那只母老虎,瘦子抖得更厉害了。
一路无话,不多时,一座掩埋在黑暗中的村庄出现在了二人面前。
“咦?奇怪,没听说过我们村还有个邻村啊。”就着灯笼的微光,看清不远处的村庄轮廓后,胖子惊奇的摸了摸鼻子。
“有,有的。”看到这座村庄后,瘦子眼里满是惊惧,浑身如同筛糠,肩膀上的锄头砰地一声掉到地上,幸好他抓住了手上的灯笼,才不至于让自己陷入黑暗中。
“你怎么回事?还不把锄头捡起来!”没有听清瘦子的呢喃,一见他这么没胆量,胖子呵斥出声,表情甚是凶狠。
“我……我们快走吧。”瘦子快哭出来了,一个劲儿拉着胖子,试图把他拉出村庄的范围,但因为他实在害怕,加上体型不够,根本无法撼动胖子一分。
“你倒是说清楚,不就是一座村子吗?至于这么大惊小怪的?”胖子不耐烦的掀开瘦子的手,把瘦子推得一个趔趄。
“吱嘎……”
就在这时,离他们最近的那个房子的门打开了,开门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明显,温暖的灯光从门内洒出来。“来者是客,二位何不进来歇息歇息?”
“走,去看看。”胖子不由分说便拉着瘦子往屋里走,却没注意到瘦子脸上那惊惧的绝望。
二人消失在门内,门砰的一声关上,村庄再次陷入黑暗之中,风吹过,女子的呜咽声在黑夜中显得格外明显。刚才二人踩着的地方,正是一块小小的石碑,上面长满了青苔,只隐隐看得出那三个最大的字――葛岩村。
半个月后,洛庆村迎来了两个客人。
“我说柳家大妹子,快别洗你那些衣服了,咱村来客人了。”
“张嫂,”女人被太阳晒得通红的脸上满是汗水,用打湿的衣袖稍微擦了擦,看向迎面走来的妇人,疑惑道:“咱们村怎么可能有客人?”
洛庆村除了四年前她与丈夫搬来之后,就再也没有看到过有客人来访,也是这村落实在太偏僻了些。
“可别说,这俩客人可好看嘞,张嫂我还以为是仙人下凡呢。唉,指不定就是仙人下凡了,你家大柱子不是上个月不见了吗?还有我可怜的二狗子,说不定仙人就是来帮我们忙的。”
想到自家那口子,女人们眼里都是一阵黯然,向来聒噪的张嫂也沉默了下来。但没一会儿她便跳了起来,拽着女人就跑,“刚才村长叫我们过去呢,我们得快点!”
村长家门外围了许多看热闹的村民,两个女人好不容易才挤了进去。
“二位先生,这两位便是上月走失的两位村民的内人。”胡子一大把的村长笑着朝坐在主位上的两人介绍道,随后朝周围看热闹的村民挥了挥手,却是有几分威严:“没事了没事了,都散了吧!”
屋子很快就空了下来,只余下两个怔愣的两个女人。
师徒二人一下山便朝这方向来了,起初还能感应到这边的鬼气森森,但靠近了反而消失得一干二净,就连景肃都察觉不到其中的缘由。
时千倒是记得他前几年就在这附近遇上的那两个少女,只是此次他们并没有看到那个村庄,就像完全消失了一般,毫无痕迹,故而他们才折道洛庆村,这座同样诡异的村子。
才踏进这座村子时,时千便发觉这些村民们虽然与常人无异,但身上却统统有一层死气,仿佛都是从坟墓中爬出来的一般。
而这两个女人中的一个,身上死气尤为浓厚。见景肃并无开口的意思,时千朝村长微微点头,便将视线落在了穿着粗布灰衫的淳朴女人身上,“听说你丈夫出走前看到了一束白光,能否告知我当时的状况?”
“那天他在地里干活儿到很晚才回家,扔下背篓给我说了声要出去就和邻家的二狗子走了,连饭也没来得及吃。”女人皱着眉,粗糙的手指捏着被水沾湿还未干完的衣角,努力回忆那天的场景,“他把家里新做的两个灯笼都带走了,一边走一边在和二狗子讨论着什么白光、宝物。”
“是啊二狗子那天也说看到了白光,额……”听着女人说完,一边张嫂也憋不住了,噼里啪啦说开了,但话尚未说完便戛然而止,乖乖站到了一边,眼底是止不住的惊惧。
收回视线,时千将注意力再次放到女人身上,漂亮的手指在虚空点了点,“你说的灯笼是这两个?”
话音刚落,女人面前便出现了两个有些破了的灯笼,灯笼外壳上画着一种浅蓝色精致小花,显得精巧而漂亮,奇怪的是那两个灯笼里的红色蜡烛虽然微弱,却依然亮着。
“是,就是它们。”女人一眼便认出了自己亲手做的灯笼,“那两支蜡烛还是我亲自点上的。”
时千看了眼未发一语的景肃,却发现对方也正在看他,眼神是让他有些看不懂的复杂,但只是一瞬,便再也找不到一丝痕迹。
这两个灯笼是他们先前在一片空地上捡到的,也正是因为它们中间还亮着的蜡烛实在奇特,时千才会把它收起来。
“不对啊,他们上个月便失踪了,这蜡烛早该熄灭了才是。”村长摸了摸胡子,看向女人的眼里却是格外郑重,“你确定没有认错?”
“没错,这灯笼上的花我不小心画错了一笔,这里多添了一片叶子。”女人眼神悲怆,听闻时千是在村子东边空地上找到它们的,神情一变,几乎快站不稳,她前不久也去找过,根本什么都没有看到!
老村长胡子被他打了几个结,却是没心思将它解开了,坐到凳子上,从背后拿出烟枪,手里抓了些烟丝往里放,可试了几次都抖到地上了,看着一地狼藉,叹了口气,“作孽啊。”
“此话怎讲?”时千揭开旁边茶几上的茶杯盖,淡淡的烟雾从杯中冒出,味道倒也算得上清冽,想必这样的茶对这样的小山村已算是极为珍贵了。
“这得从五年前说起。”村长慢悠悠的开口,苍老的声音带着一种旷古的悠远。
又是五年前,他碰上那两个少女是五年前,而连婉入天灵宗也是五年前,思及此,时千不由产生了一个猜想。
“你的因果。”
景肃的传音证实了时千的想法,表情不变,习惯性的轻抚手上的指环,他没发现这已是他思考时的另一惯性动作了。景肃看了眼时千手上的指环,同样端起了茶杯,薄薄的雾气掩住了他眼中的神色。
老村长没有发觉师徒二人的短暂互动,只是叹了口气继续说下去,两个女人也都老老实实的站在一边并不插话。
“五年前,洛庆村东边三十里外还有一个邻村,名为葛岩村。葛岩村比洛庆村大上许多,约莫有上千名人口。但因为路不好走,我们虽是邻村,却也不怎么联系,但就在五年前一天晚上,那座村子突然冒出巨大的火焰,几乎染红了半边天,我们赶到的时候已经快烧光了。”
吸了口气,似乎想起当时的情形,老村长眼睛有些红,“那时候火里还能听到孩子的哭喊声和女子的呜呜哭声,我们村几个汉子冲进去救人,但那火太大,反倒折了几个在里面。”
“再后来,火灭了,那村子什么也没留下,就成了东边那块空地。”
时千将茶杯再次盖上,杯盖磕在杯壁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惊醒了屋内众人。
“村长,这事我怎么不知道?”女人黝黑的脸上眼睛显得格外黑白分明,里面满是震惊,而另一个女人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两人互相支撑着才勉强没有倒下去。
“你是在那之后才搬来的,自然是不知道的。”老村长胡子已经乱成了一团。
“都是我的错,是我没问清楚,呜呜呜我家二狗子啊!”两个同样失去了主心骨的女人终于哭了起来。
出了村庄,已是将近黄昏,天边红日只余下些微的光芒,并不显得刺眼,师徒二人的身影被拉得长长的,渐渐在余晖下重合在一起。
☆、第四十章
最后一丝光线从天边散去,时千曲着腿懒懒的靠在树干上,视线却在那片寸草不生的空地上。
普通的火不可能将一个村落烧得一干二净连灰都不剩,能做到如此的,唯有道修三味真火及魔修灼魂焰。
而要造就万鬼窟,便是将生魂从人体中抽离,用灼魂焰将它们灼烧七个时辰,再将它们一个个串连起来,困在原地,让它们时时刻刻遭受生时的痛苦,如此整整五年,便可成功练就一处万鬼窟。
时千上次经过这里距离现在正好五年多一点,距葛岩村被烧毁的时间也恰好是五年,五年前他就只招惹上了一个魔修--莫五州。
那么这片空地应该正是莫五州迁怒给他造成的因果了,可为何他会煞费苦心制造出一个万鬼窟来?
夜风森寒,拂过空地,却似受到了阻隔一般,呜咽着朝旁边散去,一座幽静的村庄露出了它的轮廓。
强烈的鬼气从那村庄中涌出,几欲冲破天际,若是细听,还可以听到那夹杂在风声中低低的哭喊声与求救声。想必上月洛庆村那两人看到的便是这道鬼气,却被他们当做了宝物出世。
景肃此时向前走了几步,一脚踢起了一块石碑,剑气将青苔扫去,上面赫然是‘葛岩村’三个字。
时千今日便是在那里捡到两个灯笼的,而那时这里确实没有这块石碑的存在,就连景肃都没有发觉其中的异样,这已经不是普通的鬼窟所能做到的了。
不若白日烈日炎炎,今夜无星无月,黑暗好似要将一切吞没,突然出现的村庄静了下来,轻轻浅浅的呼吸声和梦呓声从村内传来,时而还有狗吠声响起,就像任何一个普通的小山村般,平和而安宁。
方才的鬼气就像错觉般,消失得干干净净。
“吱嘎……”
开门声在暗夜中显得格外悠长,浅浅的灯光从门缝中透出,显得柔和而温暖,轻柔的女声从门内传来:“二位远道而来,何不进来喝杯热茶?”
再普通不过的木门上粗糙的雕刻着几朵花,门边随意放置着两把锄头,和一个竹制的背篓,倒是有一股浓浓的淳朴味儿。
透过门框,可以看到屋内简单的摆设,木桌、方凳,油灯散发着橘黄色的光芒,分明没有任何一人。
道修重因果,既已与这村庄沾上了因果,时千自是不可能就此离开。师徒俩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兴味。
没有说话,景肃率先进了门,时千随后两步。
门砰地一声在时千身后被关上。
在灯光的映衬下,石头堆砌的青瓦房屋顶格外高,房梁上还搭了几道蜘蛛网,蜘蛛们一动不动的趴在网上,小眼睛似是发着光亮,直直的盯着两个客人。
门正对面的墙上放置着一个香炉,上面还袅袅的冒着轻烟,影子投射到后面凹凸不平的墙上,影影绰绰犹如鬼脸。
时千此时正好站在那香炉前,轻轻浅浅的味道传入鼻翼,却是有一种奇特的熟悉感,但奇怪的是他竟想不起在哪里闻过这味道了。
正当此时,那浅淡的烟雾似是有知觉般,朝时千缓缓涌了过来。
眼底寒光一闪,一道剑气准确无误的射入了香炉内,香炉炸开的同时,时千飞快朝后退了一步,恰好靠上一个温暖而宽阔的胸膛,不算陌生的触感让时千身体一瞬间紧绷。
那个香炉此时已经毁得不成样子,看着那些灰白的香灰,时千终于知道那种熟悉感从何而来了。
那哪里是香灰,分明就是骨灰。上一世时千只在莫五州那里闻到过一次这种味道,因为隔得太久,当时也只是在那里站了一会儿,所以记忆并不清晰,才一时间没有想起来,勾了勾唇,却是无比冰冷,看来莫五州与这里确实脱不了干系,给他造了这么个因果,他该怎么感谢他呢?
“当心。”景肃挥手将迅速朝这边扑来的烟雾完全打散,朝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的弟子低声说道。
温热的气息轻拂在耳边,时千思绪迅速回归,发觉自己还在景肃怀中,除了有些不习惯之外,倒是并无尴尬之感,毕竟这样的接触也不是第一次了,虽然觉得自己会在这时候失神有些奇怪,但却并未深想。
景肃并未再说什么,眼神却在这暗淡的灯光下幽深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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