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只能截肢。”她声音说到后面越来越小,怯怯退到门边,把路都让了出来。
文昱连头都没回,仅仅平静地反问了一声,“是吗。”也不为等小护士的回答,整整身上的衣服,往楼下走去,“你让楚医生到老太爷床前去把这个消息说一遍,至于文昱,让医院开车来把人接去直接把手术做了。”
小护士脸上惊愕闪过,转而变成报复成功的窃喜,脚步轻快地走进去转达文昱的话。等回到医院去,谁还会记得她这个小护士?往上爬的大腿如树木林立,她既然能搭上楚敬两位医生的船,自然也能上其他人的。
抛开楼上或心中苦或劫后余生或侥幸暗喜的,文昱从听见护士的话开始到下楼来,脸上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甚至看见坐在一块儿相谈甚欢的叶家人和云省有名的手黑心黑地季朗脸上还挂上了看上去像是强扯出来的笑意。
“宋叔,季先生。”朝两人打了招呼,文昱走过去,见没人准备要给他让位置的意图,自己从旁边拖了张椅子坐下,“这几天似乎是文家的大日子,不但故人来访,就连季先生也登门拜访,清早就到,不知道各位吃了早饭没有?”
宋家几个舅舅把叶承安和赵肃隔得很开,徐老爷子见来出头的人很多,降低了自身的存在感,除了见面时和叶外公敷衍了两句,一直都在旁边玩弄野玫瑰。
野玫瑰龇牙之前就被老爷子按着脖子乖乖压在地上,反抗了两次都没能逃脱魔掌,只能认命。毛发蓬松的大黑狗趴在徐老爷子旁边,抖抖耳朵,只听见有人说了吃饭,等了好久还不见起身去吃也不见有人把饭端进来,把脑袋往爪子里一埋,不去理会打机锋的人类。吃个饭都这么累,人类简直神烦!
两顿没吃的黑狗肚子里开始打雷,打断了叶外公绵里藏大针锋芒毕露的戳心话。文昱不见生气,笑着带人去吃饭。
气氛让人浑身不自在的一群人走了,楚医生才从楼上露头,纠结地往文老太爷昏迷修养的地方走。剩下的敬医生和小护士赶紧让人帮着把文家的少爷往大门送,能早走一步是一步。
吃早饭的过程中文昱没说话,食不言寝不语,这个三代自身的修养做得很好。不算太精致但非常丰盛的早饭完毕之后,他才重新拉着曾经亲密的叔叔套近乎――这么多年过去,即便是宋医生已经不出现在人前,十多年前给人留下的人情债都还在,并且随着时间的沉淀越来越重。只要宋医生愿意出面给文家说上几句话,起码文家的人能保住,东山再起不是没有机会。
仇怨他都知道,因此现在的希望就全寄于宋医生怨气还是如当年那般重,想要自己来收拾他姓文的一家。寒门再难出贵子,不是特殊的年代,怕是再爬不起来。
“文昱。”叶外公带着淡笑开口,语气平缓就好像是在和小辈商量事情,“我几个儿子来之前就和我说想要和你叙叙旧。”话没说完,却笑眯眯地看着文昱。
宋家几个舅舅一水儿的和宋医生相同的笑,大舅捏捏叶承安的脸,“再吃点,吃这么少,难怪长不高。你妈当年这个年纪的时候都不止这么高。”
说着,人起身搂着文昱出去。
留下叶承安黑脸皱眉,叶外公偷笑,季朗认真地研究为何眼前的小笼包子只有十七个褶子,赵肃和野玫瑰对视,老爷子把狗尾巴当鸡毛掸子样的玩。
所谓报复人,不是说要让自己心里痛快,而是要让仇人心里不痛快。就好比有个人把你给打了,那人整天以打架为乐,不管是打人还是挨打都觉得开心,这个时候就算你打回来也不算报复。成功的报复是让他内心依旧战斗欲望强烈,却好手好脚只能看着不能再动手。真正做到知道你不好我就放心的境界。
叶外公和文家交好数十年,知道无论是他看重的亲情还是别人看重的权势,在文家人心里都不是最重要的。
当年叶外公还没出师,宋医生的师傅就对文仲熊说过,你们一家都是些疯子。只要有丁点火星,文家的人就会找着机会掀起燎原火。文将军听了只是笑,不置可否。
现在再没有旧情可言,硬生生把事情憋在心里忍了十多年的宋医生觉得再没有什么情不情的,他只想把文家的火星都用脚碾灭。非如此不能安爱女九泉不安之灵,非如此不能平顺心中十多年暗潮汹涌即将掀起的滔天巨浪!
叶承安和赵肃两个半大孩子一直被有意无意的放在边缘,无论是叶外公的步步紧逼还是几个舅舅的冷嘲热讽,他都没能插上嘴。听得云里雾里,只能和季朗赵肃还有老爷子和野玫瑰在旁边看热闹。
仗势欺人。他宋家的现在在文家欺负文家的人。虽然不能上前,听外公和舅舅们一言一语,也觉得痛快。
文肖听到孙子要截肢的消息,靠大毅力从昏迷中挣扎醒过来,却没敢出来见见叶外公,仿佛瞬间又老了很多岁。文武的手术插队做得很快,干净利落,在医院沉睡不醒。
被禁足在房中的文萃拿着望远镜只看见了自家兄长被宋家的几个儿子按在外面狠狠揍了一顿,心情舒畅。
文家这次该完了。等人再进去,她也放下望远镜,去打了个电话。
“叶正心,你确定你不过来?”文萃脸上淤青尚未消失,眼角的伤因为没有及时处理,现在黑紫一片看上去甚是恐怖。不过她神情悠然,似乎完全没把自己现在被困在房里不准外出,之前甚至还被哥哥打的事情放在心上,“或者你现在是要我给你养在叶明德家的小鸟儿打个电话让她过来?”
电话那头,叶正心大力握着电话柄,咬牙切齿,“你究竟在发什么疯,之前我们不是说好的吗!”
“呵呵~”文萃娇声笑道:“约好了我就不能反悔?反正这么多年我和你之间也没几句话是真的,现在时间还早,明天早上之前你要是过不来,我可不保证会发生些什么事情。”
电话那头没声音,文萃等了会儿还没听见有回音,笑得比刚才更厉害,“叶明德也在?”被叶明德听见他要过来,肯定会死活赖过来的。谁让叶家的老妈妈喜欢小儿子更多呢?谁让大儿子娶了她这么个不能生养的赔钱货只能生女儿呢?
文萃挂掉电话。叶正心明天肯定会过来,他们做了十多年夫妻,这点把握还是有的。多年未见,宋叔叔的点评依旧一针见血。
文家从来出疯子,她正好也是。
既然文家快保不住了,干脆就倒干净!最好连叶家也一块儿跟着倒下来,万劫不复是最好。
精明了三十来年的妇人面容是精明刻薄的,眼角随岁月增长而生出的丝丝细鱼尾纹更让她面相看上去轻易不容易接近并且惹人防备。可是在这个时候,妇人双手交叠放在腹上,翘脚闭眼靠在沙发上,脸上不见笑容,却凭白让人觉得心中宁静。
文家皆是疯子,与天才仅仅一线之隔。祖辈打下基业,四代人,只有唯一一个女儿身现在跨过这条线。而她却决定当文家覆灭的一个推手。
☆、第49章四九齐聚
立夏之后三伏末,恰逢立秋。有俗语说伏包秋,凉悠悠,秋包伏,热得哭。虽然不是每次伏包秋都应验这句话,今天却的确是从凌晨开始就凉了下来。
来不散去的热气半夜里结在草叶上结成了霜,直到十点之后才渐渐的重新变回水汽。好在凉是凉下来,却还没到冷的程度,把之前的短袖换成长袖,也不是不能忍。否则气势满满上文家寻仇的一行人边说话边打喷嚏,什么气势道理理直气壮都被一股脑儿的全和着唾沫星子喷在了空气中。
昨天被楚医生几句话惊得从昏迷中挣扎醒来的文家老太爷休整了一整个晚上,决定不躲了。清晨早饭之后面色红润的坐在他住的独栋小楼第二层小会客厅的主座上,大儿子文昱坐在左边下手,右边空着,文萃脸上涂抹了不知道多厚的粉,连原本的肤色都看不出来,不过板着脸远看倒还精致,坐在文昱下面。
季朗是实打实的外人,带着张旺财由人领着在文家乱逛。接到赵肃电话他赶来,一是给赵肃面子更是还当初的救命人情,现在不走,则是看文家摇摇欲坠,想要在文家身上踩一脚把季家彻底拉出来,换身白衣服。
叶外公则与文肖对面而坐,下面座位没什么排不排位的,几个舅舅怎么舒服怎么坐,叶承安被二舅舅抱在怀里,脸被二舅舅搓来揉去,赵肃依旧被故意隔开,和受伤的老爷子以及见了主人却没什么表示的野玫瑰坐在叶外公斜后的位置。徐老爷子自从叶家接到叶承安和赵肃之后就没多作言语,除了对赵肃每天练功一点不肯放松之外,看向叶承安和赵肃两个人的眼神也比其他时候稍稍柔软之外,丝毫根底都没露。老爷子这般高人作态,身为徒弟的赵肃自然不能拆台,叶承安被悄悄问到的时候也只能装傻笑。这么看上去,老爷子如果放下始终和野玫瑰的尾巴纠缠不休的手,确实是高得不能再高的高人。
二楼有八扇大窗户,全部打开之后天光大亮,风直接穿堂而过,因为周围有树挡着,虽然是穿堂风,却是温温和和跟江南淑女似的,之能带动文萃垂在两侧的几丝头发微微飘动。因为降了温,沁凉怡人。
不过气氛却非常滞重。
“老宋,好多年没看见你了,我们都老了。”文肖感慨无限地开口,中气十足。
老一辈人说话,小辈没插嘴的。文肖开口自然是叶外公接着。
和文肖年纪差不多大的叶外公嘿嘿一笑,说道:“这不是你快要死了还不安生,我还来帮你快走一步嘛!”诛心言语被他说得跟玩笑话一样。
文肖还记得,十五年前对面坐着的这个经年老友也说了句类似的话。那时候他说喝杯断尽友情的茶,以后再见面,肯定是带着红绸敲锣打鼓来看他的丧宴。他喝了茶,被病痛折磨四年有余。当初觉得再见也不会有底气不足,等十五年之后再见,才知道眼前这人不讲情理起来,不管有没有底气,对着他都会变成没理没底气。没什么原因,只因为这个家伙不讲理得太有底气,有底气得连他都要这么认为。
“我孙子手已经没了。”文肖说道,语气不惊不怒,平平淡淡的在叙述这件事情。
徐老爷子抬眼看了下,放下野玫瑰的尾巴,把狗头勾过来搭又开始抓下颈的毛。叶外公眨眨眼,“我知道啊,才断了一条,不还有一条嘛!都是男人,那只手撸不是一样的?”话出口,变成老流氓的叶外公突然反应过来似的哎呀一声,冲文萃道歉,“侄女儿还在呢,你看宋叔叔都说些什么胡话,你当没听到啊!”
叶承安翻白眼,大伯娘好歹是嫁人生了孩子的,他和赵肃两个还是未成年呢!以前一直听外婆骂外公是个不正经的老流氓,他顶多看出了不正经不靠谱,今天算是见识到了不正经的一面。
“我孙子从小是我养在身边的,没人说他一句重话。小时候被我打过一次,那次是真的狠狠下手揍的,谁都不让求情。当然了,也没人来给他求情。他爹在外面不知道给我养了多少便宜孙子孙女出来,也不在乎家里这么一个,他姑姑向来嫌我偏心,眼不见心不烦直接出门了。那孩子也是倔,他当时只要说声错了我就停了,结果非得和我硬抗。背上没找出来一点好地方,听医生检查说差点连骨头都被我打断了,还受了不轻的内伤。结果你猜怎么着的?”文肖喝口茶,看着叶外公问道。
叶外公伸手拍掉大儿子端起来准备喝的茶,笑骂道:“你爹我当年就是这么给文肖下药的,你还敢喝!蠢死你算了。”说完才看文肖,“之后怎么的?打成虫了还是打成材了?”跟几十年前在茶楼听说书似的,满脸兴致似乎说得好还要给赏钱。
文肖眉头微微皱了皱,顿了下才继续说道:“他背上连沾衣服都疼,却天天过来继续听我给他讲些不知道对不对的枯燥道理。在外面丁点都看不出来他被我打得那么厉害,等他好了,去给我拿孝顺子的还有后面给他看病上药的,都被辞退了到现在都还没找到好工作只能下力挣点辛苦钱。”
“老宋,你说这是不是枭雄胚子?”
“胚子倒是,是个坏胚子。”叶外公啐了一口,“难怪我师父当年就说你文家气运不长久,你以为这是什么时候?还枭雄胚子,好好一孩子活生生给你折腾成变态了。”
“你把人拘在身边,不许爸妈见他,哪里来的感情?天天来见你,不过就是怕不来被打得更惨罢了。你问问我家这几个哪个没被我抄着笤帚满院子追着打的?哪个才被打了敢敢和我跳脚?说你一家都是神经病,这话不假。我这儿还有两个没验证过传说可以治疯症的方子,你要不要试试?”
文肖脸色被气得憋红。孙子文武小名石头,是他自己小时候的小名,文仲熊这位真正的老太爷给起的,说这名字听着普通,其实千万年下来,什么都系都没了,石头还在,所以叫石头没错。不管是儿子文昱还是女儿文萃,都是妻子给起的名字,只有文武出自他口,可想而知文肖对文武这个孙子看重到什么程度。
或者真的如叶外公说的,文肖对文武是太过看重,活生生把一个小孩看成了变态――被文肖亲手养大的文武会不知道叶外公一家的长相?之前请叶承安到家里估计都是认出了人,大概身份也猜得七七八八,请他到家里怀的究竟是想要让人帮自己爷爷看病还是也疯了干脆想要害死自己爷爷,还真不好猜。
越是听得多,就越觉得乱糟糟复杂得跟团乱麻样的找不出点头绪。不过现在乱动似乎不好,叶承安也只能用眼神向赵肃求救。被二舅舅揉得五官表情都不标准还得想外公和文家老太爷之间究竟在打什么机锋,太费脑子。
明明武力值差到末流的叶承安最后决定,还是等外公和舅舅们把该说不该说的话都说完了,然后他和赵肃两个小辈再出面该打谁打谁,该落井下石就在旁边帮忙递石头。
报复报仇这种高深的技术活,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叶承安其实都不精通。上辈子除了最后的时候,之前最大的矛盾也就是和人小小的口角,工作中也没遇到太多电视剧里演的那种陷害栽赃。在知道母亲竟然是被害死的时候,他是真的怒了,不过之前强硬的就是要搞死你家里人你能把我怎么样的架势,多半还是借鉴的小说。真的要让文家如何如何,他是真的很茫然。
说是没用也好,说是脑残也罢。其实都是人之常情罢了。不然上辈子他也不至于被一直不喜欢他的父亲那么容易的就给骗了。
几番话都被叶外公戳心戳肺地还回来,文肖再大口喝下药茶,狠狠道:“宋行方,你是真的要把我家赶尽杀绝?别忘了你现在还在我家里待着呢!”
几个舅舅不动神色地把目光偏到文老太爷身上。
叶外公大大打了个哈欠,似笑非笑地反问他,“我现在不过是个小小的乡下医生,生活费都还要靠几个儿子每月轮着给呢,哪来那么大本事让你文家死尽?而且现在是发展的新社会,大家都是懂法律的,别说什么帝都啊皇城啊第一人啊枭雄英雄什么的,大家都要按法律来说话,对吧。”
文肖脸黑似锅底,还没说话,就听见女儿的声音。
“宋叔叔说道理总是没人说得过,以前侄女还觉得这是强辩,现在才知道宋叔叔说的全是大实话,所以才没人说得过你。”文萃眼睛微微弯起,还好脸上的妆用的是质量好价格高的化妆品,不然妆粉簌簌往下掉的情形真的会吓到人。
“文萃闭嘴。”文肖呵斥道。
“既然父亲不让说,那就不说了吧。”文萃眼睛弯起的角度更大,要不是脸上妆容用的是质量好价格高的高档化妆品,妆粉簌簌就真的吓人了。她笑完,重新板起脸,平静地转头看向父亲,“看时间估计人也快到了,还是先让人去门口等着,别等会在门口闹成一团让外面的人看了笑话。”
面对父亲严厉又有些疑惑的眼神,文萃补充说道:“我昨天给老叶打了电话让他今天过来。”
“既然都提到了当年的事情,要解决的也是当年的恩怨,还是所有人都到了才好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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