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让我走吗?”
“谁送你回来的?”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程眠在黑暗里根本看不清韩通明的表情,也没有理解韩通明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他等了半天,见对方不回答,凉意像生长的藤蔓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伴随着盘桓了一天的惊慌与绝望仿佛找到了出口,慢慢爬便了他的全身。
“你妈说什么了?”程眠近似于呢喃地小声说,充满了不可察觉的颤抖,“她让我走是不是?她又跟你数落我一边我从小到大的德行,像病毒一样,怕我带坏你,让你离我远点对不对?”
韩通明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开口道:“她说的不对吗?”
程眠沉默了,低低地笑了一声,黑暗掩住了他通红的双眼和浮肿的左脸,只露出漆黑的瞳仁中不知是灯影还是眼泪的一点亮光。
“今天你不是在剧组吗?怎么回来的?”韩通明继续问。
程眠大脑几乎停止运转,机械地回答:“同事……不是,朋友送我回来的……”
“你不是说剧组演员都是初出茅庐,连十八线都算不上的新人吗?开S系去拍网剧?豪门阔少体验生活?”韩通明一句一句机关枪般冲程眠扫去,疾驰而去的跑车仿佛印证了他一整天焦躁的猜想,“我早上跟你说的话你一句也没听进去是不是?”
早上?早上他说的哪一句?对……早上说的话,他当然听见了。
“我听见了啊……你不是说我杀人放火你也管我吗?”程眠说完这句,感觉周遭的温度急剧下降,他听到自己的口不择言,却无法控制自己说出更多难以挽回的话,嘴里吐出的话如蝉翼般的毒刃,一刀一刀切割在自己和韩通明身上,感受到疼痛的时候,早已经血流如注,“我妈死了,她嘱咐你照顾我,你想对得起她,就甩不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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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眠说完这句残忍恶毒的话,被韩通明猝不及防的一拳打在脸上,他身子一歪摔在沙发里,耳边全是“嗡嗡”声,他恍惚地想,今天还真是倒霉,谁都跟他这张脸过不去。他还没来得及动弹,就被拎住了衣领,韩通明凶狠地把他按在沙发里,粗重炽热的呼吸满载着怒火喷在他的脸上,好像下一秒就要咬破他的喉咙。
这不同于他们打过的任何一次架。程眠记得他们最后一次干架得追溯到初中,起因早已被忘在脑后,两个人像抓狂的小狗一样,滚在草地上你一拳我一脚地打得难舍难分,那时候他们身高还未有那么大差距,程眠尚可勉强与韩通明一战。两人打架时缠在一起,打完了还缠在一起,头上脸上身上全是草屑泥土,但即使看上去打得再凶,他们也从未真正伤害过对方,打完了身上几乎连个破皮都找不到。韩通明一向让着程眠,大概那次是真的因为什么原因惹恼了他,一天没跟他说话,小脸冷得像冰块一样,翁雅瞧他们闹别扭有趣,从来不去调和,最终还是程眠借着晚上抄作业的契机,主动卖乖才哄好了韩通明。
但这次程眠觉得,韩通明是真真实实的有那一瞬间,是想要杀了他的。
韩通明的理智尚在,拳虽然紧握到指甲嵌入掌心,终究没有继续动手,也许是看程眠不还手,软趴趴的像滩烂泥一样倒在那里,他们在黑暗中僵持了片刻,韩通明开口,声音里满是疲惫:“翁姨怎么会有你这种儿子。”说完,他松开程眠的衣领,把他扔回沙发上,决然地走回工作间。
“如果不是因为我妈,你是不是都懒得再多看我一眼?”程眠听见自己虚弱的声音,幽灵一样响起。
韩通明身影停顿了片刻,说:“你说呢?你身上还有什么值得别人对你好的地方?哦对了。”他嘲讽地笑了笑,“还有你漂亮的脸蛋和屁股,也是你父母留给你的,今后可以让你衣食无忧了。”
韩通明说的没有错,有限的那些愿意对他笑脸相迎的人,无不是看在他好相貌的面子上,就连Weyman也这样说过。
可他长得再好看,韩通明也不会喜欢他。
程眠不知道自己在黑暗里躺了多久,他仿佛跻身迷幻怪异的超声波发生器,耳边都是忽近忽远的鸣叫,他撑起身体,从沙发上翻身下来,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嘭”地一声打翻了一旁矮几上的杯盘。
韩通明是做好了饭,等他回家的,还像往常一样放在客厅的矮几上,他摇摇晃晃地打开灯,地面上一片狼藉,汤汁全洒在纯白的羊毛地毯上。他忍着头晕想吐的感觉,蹲下来把地面收拾好,然后把那块又脏又油的地毯拿回了卧室。
“一定得趁他发现之前洗干净。”程眠迷迷糊糊地想,韩通明要是知道他还是把地毯弄脏了,一定会气得七窍生烟。
他蹲在洗手间,洗那块面目全非的地毯,汤汁渗进了纤维里,他搓了半天,手被冷水浸得关节生疼,还是没能洗掉那些污迹。
自己把所有的事情都搞砸了。
他走钢索一样维持着他们俩的关系,明明已经缓和了许多,几乎已经在朝着从前的样子迈进了,为什么还是像玻璃瓶一样,轻轻一敲就碎了满地呢?
果然这种虚假的宁静就是如履薄冰,他们不是住在桃花源里,不是堵上耳朵蒙上眼睛,所有的问题就可以真的消失。
太阳穴针扎一般剧痛,恶心的感觉又重新返回来,他爬在旁边干呕起来,其实胃里也没剩什么可吐了,只有胃部抽搐着返上来的酸液。
躺倒在床上的时候,他的意识已经很模糊了,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很多张面目全非的脸闪过,他试图从那里面找到韩通明的脸,却发现了翁雅的面容,柔软的针织物就像她的手,就像她以前无数次做过的那样,抚摸他安慰他,程眠哑着嗓子低低地叫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他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哽咽着低语,“我知道错了,我后悔了……妈妈你能不能回来?”
他哭得浑身痉挛,蒙在眼睛上的被子湿漉漉的,他知道他在说梦话,发生的事不会再改变,翁雅也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他和韩通明也永远回不到从前了。
王远航刚从墨尔本回来的头两天,一直都在忙于跟老相识叙旧,他跟韩通明高中大学都是在同一所学校念的,交情算不上顶好,但彼此熟悉,深知对方品行靠谱,当初韩通明本来还有考研或者出国的想法,被他死活拉来搭伙入股,眼见事业做得还算有声有色,也就放弃了继续深造的打算。
“老韩你不仗义啊,我回来好几天了,就没在除了公司之外的地方见过你,你就不能主动给我接个风?”王远航酒杯碰了下韩通明的酒杯,佯怒道。
“你这几天连轴喝也不怕酒精中毒啊,嫂子没说你?”韩通明漫不经心地笑了笑。
王远航心虚地摸摸鼻子道:“那还能不说……但哥哥我走了两年,家乡的父老都排队等着迎我呢,怎么着也得接见接见啊。”
韩通明失笑,王远航还是老样子,跳脱又活跃,怪不得能跟魏阳一拍即合:“你知交满天下,了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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