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白印已经不能用剑了,十年前他所受的创伤即便是闻道谷出手相救,经脉尽毁、内息大乱,医者不是神仙,能维持他如同一个身体虚弱的正常人活着已经是殊为不易了,更遑论使剑……你以为他为什么在十年不曾使剑之后还要答应一场毫无胜算的比试?”
“离人心能够使一个人的身体状态迅速恢复到应有的状态,但是这世上那里有这么便宜的事情。离人心可以让舒白印去赴这一场比试,是要以他余下的生命为代价的。”
卢青鱼心神恍惚。
原来舒白印从一开始就决定了自己的结局。他不在意旁人如何想。
他不在意卢青鱼如何想。他与卢青鱼一路行来,从未吐露只言片语。
他以身殉道,无所挂碍,世人皆不能阻挡。故人之情不能,救命之恩不能,萍水之意更不能。
卢青鱼此时终于想起周云是对他的劝诫:“有些人一生不识风月,落花之意难免要空付流水。”
果真如此。
舒白印取了离人心,向温寒水作别之后便出发前往越州了。卢青鱼神思不属地跟在他身后。他看着舒白印骑马走在前方的身影越来越远,他纵马追上去,大声喊到:“舒先生!”
舒白印停了马,回头看卢青鱼。
卢青鱼纵马到他身侧,“舒先生,我们不去越州了吧。”
舒白印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一会儿,然后温和地说道:“卢少侠,你回令川去吧。”
“舒先生……”卢青鱼忍下心中的苦楚,“师娘嘱托我送您去往越州,还没有到,我的任务便不算完成。”
舒白印没有再劝他,便任由卢青鱼跟在他的身后。
愈近越州,卢青鱼的心越沉一分,然而舒白印神情却愈加闲适轻松,在投宿的客栈,卢青鱼偶尔会见到舒白印在清辉满地的庭院里练剑。剑如寒芒,身如游龙,他长剑一挥,斩开一片月色,茫茫天地间,只有他一个人,一柄剑,一段沉默的月色。
十年春秋相易,前局尽翻,故人皆散,只有舒白印仍是那个舒白印,一点寒芒遮霞光,万里冰雪杀春色——卢青鱼仿佛看到许多年前,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人,持着一柄剑自山中云端而来,一双眼里只有霜寒剑意,不见任何春花秋色。
两人到达越州正好是舒白印与池镜西的相约之日。
孤鸿台是越州古迹,但却非名胜,乃是旧朝末帝自刎之处,被视为不详。舒白印和卢青鱼抵达孤鸿台的时候正在下雨,更是人迹寥寥。
池镜西比他们二人先到,看见舒白印到来,他像舒白印抱拳行礼:“十月十日,越州孤鸿台,晚辈池镜西向舒白印先生求教剑法,生死不论。”
舒白印脚尖一点台阶,跃上孤鸿台,他将手中的剑横在身前,扬声应到:“此剑为证,生死不论。”
池镜西拔出剑,“请。”
舒白印解开剑衣,抚摸着斑驳陈旧的剑鞘,他拔出剑,清冷的剑光映照出他苍白的面容,他扬起剑身:“请。”
两柄剑几乎是同时破开雨幕袭向对方,雨滴被剑刃割碎,溅落在地面,仿佛也带了冰冷的剑意,凄冷而锐利。
卢青鱼隔着雨幕,远远看着。
他只看见雨幕之中两道人影纠缠,剑声清越,和着潺潺雨声交织,剑光在昏暗的雨天里反射出点点寒光,卢青鱼提心吊胆却不能前去——两人比剑迸发的剑气令卢青鱼这个武力低微的人完全无法接近。
池镜西的剑进不了舒白印的身,舒白印亦是如此,两人一时间不分上下,状态胶着。
两人身形纠缠半晌,卢青鱼看见两人分开站在台子两侧,一时都未有动静。
“不愧是舒白印。”卢青鱼听见池镜西的声音被雨声打碎,不真切地传入卢青鱼耳力,话音未落,池镜西执剑直直刺向舒白印,而舒白印毫无动作,他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仿佛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卢青鱼下意识地大声喊到:“舒先生小心!”
他顾不得池镜西这一剑裹挟的剑气铺天盖地地袭来,往台上冲去,他的喉头感觉一甜,口中充满了血腥味,五脏六腑都移位了一般疼。他坚持着走到台前,眼前黑了一瞬。
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局势已经逆转,舒白印脚尖一点,电光火石间旋身跃到池镜西身后,避开了池镜西来势汹汹的一剑,池镜西反应也很迅速,立即反手收回剑势,转身再将剑身递出。
已经迟了。
在池镜西的剑离舒白印的胸口还有几寸之时,舒白印的剑尖已经刺进了池镜西的肩膀。有鲜血顺着剑刃溢出,和着剑身上的雨水,一起落在地面上,汇成一点淡红的水迹。
卢青鱼看见池镜西神色失落——这样的表情似乎不该出现在这个冷漠的剑客身上。
“是我输了。”池镜西说道。
舒白印低声叹了口气:“也许我也不算赢。以我如今真实的身体状态,未必能在你手下走过一招。你的剑法已是十分精妙。”
“这才应当是舒白印,”池镜西点了自己身上几处穴道,“多些舒先生手下留情。”
舒白印将剑收好,“如果能以后再次与你一战,想必局势应当会完全逆转了。”
“舒先生——”池镜西看着他,“明年你我还能再比试一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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