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这么多人在大厅里面转悠。
“若你身有令牌,有另当别论。”
“我没有。”佳欣苦笑,老实地转身回去。
剩下只有卧室一条路了。
“让一让……”佳欣穿过拥挤的人群,走到那卧室门口。
反正门虚掩着,她便也施施然走了进去。
门内还有一重屏风阻隔,不过屏风纤薄,倒也不阻碍视线。
佳欣凝神一看,不禁吓了一跳。
一个中年男子,长得和康熙有八分相似,他怒气冲冲,正在做一件佳欣绝想不到有人敢做的事情。
他劈手,打了金风竹一个耳光。
——她是金风竹哎。
绝对能在三剑内杀掉你,除非你是葛茹。
但是金风竹没有什么反应,甚至没有动怒。
不仅没有动怒,还很是消沉沮丧的样子。
然后那个中年男子就指着她的鼻子骂——
“你说一个时辰之内定有结果的,结果在哪里?这么大的事情,我们所有人的脑袋都系在你身上,你究竟还要擅专独断到什么时候?你不过是个表子而已,别以为你能顶了天去!”
“王爷请冷静。”金风竹淡淡地说。似乎被掴了一掌的并不是她而是别的什么人一样。
“冷静?你叫我怎么冷静?一屋子的亲王阿哥,现在都被你关在这么个破屋子里!皇上到现在也没有消息,我告诉你,要是万一……万一……”
一屋子的王爷阿哥?
佳欣这才发现,三阿哥,四阿哥,八阿哥,十三阿哥都散坐在周围,一个个神色沉重之极。
“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自然会永远消失在你面前,不用你动手。”
“你……你敢……你敢再消失一次看看?”
“王爷请自重。”金风竹冷冰冰地转身,看住屏风。”是赵贵人么?请进来。”
佳欣缓缓走了出去。
胤祥猛地抬头看她,喉头蠕动,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叹了一声,低下头去。佳欣看见他的眼里满是血丝,神色憔悴。
她扫了一遍众人。胤禩同她微微点头算是招呼,胤禛闭目不理,佯作不见。三阿哥胤祉的眼中却射出一缕凶光。
佳欣陡然一惊,想起了那拉氏说过,眼前的三阿哥,是个多疑而残虐的人,为了怀疑一个小女孩是胤禛派去的奸细,所以拷虐她至死。
“赵贵人,这位是裕王爷。”金风竹淡淡地伸手引见。”这几位是三阿哥,四阿哥,八阿哥和十三阿哥。”
佳欣对着众人,深深行了一礼。
“赵贵人!”裕亲王福全有些咄咄逼人地问,”你遇见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
“昨……夜?”佳欣茫然求助似地看着金风竹。
“先让她歇口气,缓一缓,明白现在的情况再说。”金风竹看到佳欣眼里的茫然和恐惧。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说完,福全便跳起来,暴躁地吼。”这里究竟你是王爷,还是我是王爷?究竟听我的,还是听你的?若是她不说,就吊起来拷问!”
金风竹无奈地叹口气。”——别闹了好不好?”那口气,就像在哄个吃不到糖的小孩。
“你……”裕亲王冲过来就要打人的样子。
“二伯……”胤禩离得最近,一把抱住他。”二伯你莫要冲动。佳……赵贵人不会和贼人有什么勾结的。二伯您就让金老板处理这些事吧……来,坐,喝口茶。”
“皇上被贼人掳走了。”金风竹根本懒得理福全嘟嘟囔囔,小孩子似的抱怨。
佳欣耳中轰然炸响。”什……什么?”
“我说,皇上被贼人掳走了。”金风竹重复一遍,声音里也带了些许烦躁。
“葛茹……真的掳走了……皇上?”
裕亲王好不容易被胤禩按在椅子上,闻言却又跳起来。
“什么?是葛茹掳走了皇上?!”
“坐下!”金风竹终于忍不住出声呵斥。”这里除了你还有谁不知道么?你除了添乱还会做什么?若还想你的弟弟,你的皇上回来的话,就乖乖坐在那里,不许乱说乱动!”
佳欣看得目瞪口呆。
一个堂堂万人之上的王爷,就被金风竹训得一声不吭,竟然真的乖乖坐回椅子上喘粗气。
“皇上……怎么会被掳去的?”佳欣无比清晰地想起来葛茹的话:掳走康熙,令无德无能的太子继位,自然清运不久……还有那芦苇丛中万点寒光。
“说来话长。总而言之,慕容贵人昨夜殁了。而皇上不慎被贼人掳走。四大侍卫已经追去——现在,我们需要你的情报。将你昨夜的所见所闻说出来。”
金风竹抿了抿干裂的嘴唇。
“怎么会这样?你呢?你不是在皇上身边的么?”佳欣不知道自己为何也和众人一样,有种天塌下来的感觉。
难道自己浸yin太久,已经真的真的,以君王为天了?
“我被陈火方拖住了……”金风竹轻骂了一句脏话。”我假意伤在老丙手下,就是想要诱敌大意,孤身深入,不向陈火方求援。没料到他们居然真敢倾巢而出。不过若是今次能够抓到他们,也算是一网打尽了。具体的情形晚点我再告诉你,你先将昨夜之事说出来。”
事至如今,她依然在冷静计算。
佳欣理了理思路,将昨夜如何出门赏月,如何发现芦苇丛中似有埋伏,小榭小亭如何被惨杀,葛茹如何威胁说要掳走康熙等等说了一遍。
至于太子失德,女子乱lun等事,她可不敢多说。
说完一遍,几人忽然交换眼神。
胤祉忽然发难。”赵贵人,并非我怀疑你。实在是——为何这葛茹杀了你的两个侍女,却留下你的性命,还专门带你过来,扔进寝宫之中?”
“我不知道。”佳欣老实回答。”我真的不知道。”
胤祉瞟了胤祥一眼,得意一笑,又要发难之时,胤禛忽然睁开眼睛,冷冷截在前面。”三哥,赵贵人与此事毫无关系,你不用钻牛角尖了。”
“怎么没关系,怎么钻牛角尖了?老八,你说——”
“四哥说得对。赵贵人和这些事情,并没有什么关系。”
胤祉未料到胤禩也帮着胤禛一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胤禛缓缓从椅子上站起来。
“金老板,二伯说得并不是全无道理。已经一个多时辰过去,还是毫无父皇踪迹。金老板或可交权给我们,放手一试?”
金风竹垂下眼帘。”既然四爷如此说,妾身自应从命。不过……”她看了看窗外天色。”可否再等一刻?一刻钟之内,我的人应该有所回报了。”
“好。”胤禛从怀中摸出一块怀表,看了一看,便坐回椅子上假寐。
“十三爷有什么意见么?”金风竹越过胤禩,直接向着胤祥提问。
本来,负责特勤工作的,便是胤禛和胤祥。胤祉胤禩对于这些江湖事务,实在是有心而无力,插不上手。
胤祥脸部肌肉抽动数下,然后平平地道,”你们定吧。”
他狠狠看了一眼佳欣。
又看了看窗外的某个方向。
佳欣心中忽然一跳。
她明白过来……她明白!
胤祥已经在计划,如果康熙真的回不来,要如何与胤礽争斗夺位之事了!
……该说他冷血动物好呢,还是狼子野心?
(3)
一刻钟很快就过去。
福全似被烤在锅里的鱼一般,过一会就烦躁地起来乱走一气。
胤祉斜着眼睛一直看着胤禛,抖着脚,已经谈不上什么儒雅仪态。
胤禛坐在那里闭目念经,经文断断续续,谁也不知道他在念的是哪一段。
胤禩无助地看着四周,然后又在重重的叹息声中垂下头。
胤祥懒洋洋地在屋子里走动,经过佳欣身边时,悄悄伸手,捏一下佳欣的手。
唯一始终安若泰山的,竟然是金风竹。
她靠在窗上,一直眺望着远方的某个地方。
“一刻钟到了。”胤禛忽然睁开眼睛。
各人都是精神一振。
金风竹缓缓转过身来。“如果妾身猜得不错的话,四爷派在天地会的卧底,想是许九娘身边的侍女潇湘吧?”
胤禛眉毛微跳。“——我不否认。许佩名义上是控制着绣景楼、棋盘院等产业,半黑不白的京城女商人,与天地会所属的迎春阁互为对头,实际上却是他们派在京城的一枚棋子。我们的人混入她的身边,费了三年功夫才得到信任,成为她的贴身婢女。我认为我们应该立即联系潇湘,或可探知皇阿玛现今身在何处。”
金风竹微微笑了笑。“三年,不短的功夫了。”
“金老板有什么话讲,但请直言。”胤禛皱起眉头。
“上回拿到慕容十八情诗,致使宫中乱成一团的,也是这位潇湘姑娘吧?”
胤禛微微别过脸去。“许佩名义上还是迎春阁的对头,消息不能够精准,也是自然。”
金风竹摇头,无奈地一笑。“四爷,还不明白么?——潇湘是她们的人。”
“你的意思是……潇湘已经投敌?”胤禛抿紧薄唇。
“不。她一开始就是天地会的人。不过故意投靠四爷,再由四爷派回她自己本主处卧底罢了。”
佳欣听得连眨眼睛。——无间道?
“潇湘在我门下已有十年!”胤禛话中有怒气。
“十年不算什么的。他们处心积虑,这点时间,还耗费得起。”
“你又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这一句已经不是愤怒,而是嘲讽。
金风竹直视他不悦眼神。“只有一个原因,四爷。许佩,是我们的人。”她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
“……什,什么?”
“许佩原名金拂晓,是我的师妹。”金风竹淡淡地解释。“她十岁那年,被先师派去天地会卧底,至今已有二十年。此事,裕亲王爷该是知道的。”
——乖乖,才说无间道,就真有对应精准的情节出现。
福全听见叫他名字,赶紧跳过来,下意识地伸手护住金风竹。“金拂晓?记得记得,她过去以后不久,阿竹便接掌了晋风会,还给我写过密信专门说这事。”
胤禛双手握拳。“既然如此,你们……你们为何不早说?三会八门之事由我主持也已经五年之久了,为何我对这些内情一无所知?”他厉声斥问,也已经顾不得和福全之间的长幼。
金风竹巧妙地挡开福全,直面胤禛。“四爷还请息怒。此事和你无关,裕王爷当时已将一切卷档封存,直接由我向皇上负责——所以,现在,我们还是继续等待许佩那里的消息比较好。”
胤禛猛击桌子一掌,怒气冲冲地背过身去。
佳欣不禁有点替金风竹担心——看样子,她算是得罪了那位正史中的嗣君——不过,金风竹这种人,根本也不在乎吧?除了康熙,她面对任何人都是这个样子,居高临下,咄咄逼人,直似女皇一般。
一直在旁边看着的胤祥忽然无所谓地笑了一声,走过来插入两人之间。“四哥,我们应该信皇阿玛信的人。”他低声拉开了胤禛,回头朝着裕亲王使了个眼色。
福全接到侄子鼓励,提起勇气将手搭到了金风竹肩上。“阿竹,先前我们都太心急了,你别在意,我们听你的,只要能救回皇上……”
金风竹却冷冷答他,“人皆有生老病死,皇上也是一样。我未必能救他回来。”
福全一愣,怒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大逆不道!”
“妾身自会尽力。若是有什么,王爷但可治我大逆不道之罪,妾身绝无二话。”她厌倦地从福全手臂里面闪身脱了出来。
好熟悉的感觉——那日那拉氏怎么说来着的?“不爱就是不爱”。
感觉,真的是没有办法强迫的一件事。
佳欣看到裕亲王的眼睛里,有一而再,重重叠叠的伤。
如果自己是他,早就绝望了吧?
一声清脆之极的鸟鸣。
金风竹刹那掠出窗去,身形之快,令人咋舌。片刻之后,她原路跃了回来,手上停着一只翠羽小鸟。
“葛大黑鹰,许九青鸟?”胤禛已经喃喃念出那鸟的名字。
“好见识!这便是许佩随身的传讯青鸟。”
“讯息在何处?”众宗室都是惯于飞鸽传讯之人,此刻见到小鸟脚上毫无一物,周身亦无异样,不禁奇怪。
“在它腹中。”金风竹向后扫了一眼。“小心。”
下一刻,她运掌如刀,小鸟只来得及发出半声哀鸣,便被生生剖为两半。青色羽毛沾着鲜血,飞了一地。佳欣这才知道她说小心的意思,原来是叫众人小心退避,不要让衣服溅上鸟血。
金风竹伸手粗暴地扯开鸟的食管,取出一颗小小金珠。掌力一吐,金珠碎成金屑,小小字纸终于出现在众人面前。
如果每个讯息都要以一只无辜小鸟的性命作为代价——也难怪天地会是当时的邪教了。
佳欣挤不进去,只在外面看。
却自然有人读给她听:
“龙-脉?怎么就两个字?龙脉?”福全第一个开始吵吵嚷嚷。
“难道她们胁皇阿玛去了关外?……”胤禩喃喃道。
“是了。他们要反清复明,所以威逼皇阿玛说出我大清龙脉位置,前去破坏,企图败我国运,削我国祚!”胤祉跳起来尖利地喊。
“皇阿玛不会说出来的。”胤禛咬牙。“必须找到皇阿玛,必须找他回来!群龙不可无首,这事瞒不了三两日去!”
“没这么简单,”胤祥插嘴,“贼人就算不知道具体方位,也肯定知道在关外。他们向关外而去,我们必须调关防,调兵的话就必得要天子印或太子印,那就不是三两日的问题,连半日,我们也瞒不过去!”
“都别吵了。”金风竹低沉的声音却穿透每个人的耳膜。“各位王爷贝勒阿哥,”她一次扫遍所有人,“事关龙脉,便是大清至高机密。从这刻开始,一切由你们定夺,我不再插手。”
她说做便做,十分干脆,“你们慢慢商议。非爱新觉罗族人绝不可留在此地,”一手抓过佳欣,“所以我们先回避了!”
不待阿哥们反应,下一刻,佳欣已经被金风竹带到了窗外半里开外。
佳欣正要开口,金风竹已然扶着她的双手,诚恳直视她眼睛。
“替我做件事情。”
“……请说。”佳欣被她凝视得热血上涌。
“我写一封信,替我交给一个人。”
金风竹唰地撕下身上长衣一幅棉布,拇指指甲在食指一划,割出鲜血来,便洋洋洒洒地开写。龙飞凤舞,佳欣只能认得少许。
“好了。”金风竹将布幅在风中一扬,血迹瞬间凝固。
“交给谁?”佳欣拿着折得整整齐齐的血书,心跳加快。
“许佩许九娘。——我知道你能想法子找到她。——我相信你。”
(4)
“饿不饿?”
佳欣站在那里,感觉到一只温暖的手搭在自己肩上。
满心欢喜地回头,却窒在那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
听错了……错把另一个人的声音,听成了他的。
“四阿哥……”她福了一福,”心里乱,不觉得饿。”她幽幽答。
“我也是。可是饭却不得不吃。”胤禛灼灼地看着她。”金风竹到哪里去了?请她一起来吃点东西吧。”
“金姨她……把我放下,然后就走了,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佳欣摇摇头。
“哦……那就算了。我们去吧。”
“四阿哥,”佳欣微挣了一下,发现挣不开,于是放弃。”你们弟兄之间吃饭,我去,好么?”
“非常时节,没那么多礼数好讲。一起去吧,可以一同商量商量。”
两人转身,看见远远地,大厅正门那里,人潮慢慢涌出来。
“……里面散了?”
“是,散了。”
“是个什么计较?”
“原来不放人出入是为了封锁消息,不过这会儿已经用不到了。”胤禛苦笑了下。
“怎么?”
“四大侍卫追去,中了天地会埋伏,老甲受伤潜至丰台大营求救。现今此事朝中尽知的了。大哥二哥他们正快马加鞭赶来,下午就到。——原本皇阿玛传二哥跟我们一块儿来的,二哥却托称什么身体不适,摆明不想趟浑水。这会一听消息,却比谁都扑得快。”胤禛神情憎恶。
佳欣轻哦了一声。
人算不如天算。
封锁消息,也不过是为了储君争斗做准备。现今正牌太子,怕是欣喜欲狂了。
佳欣忍不住四处扫了一眼,不知道胤祥现在却在何方?
“你找十三弟么?”胤禛何其敏感,声音一下子冷下来。
佳欣牵牵嘴角。”四爷想听我承认,还是否认?”
胤禛哼了一声,只是紧紧抓了佳欣的手。过了半晌,才说话,”十三弟回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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