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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皮蒂口中得到了更多关于洛伦佐的消息。这些曾是他过往极力避免得知的,如今却无法控制弥补的欲望。他知道洛伦佐在城内建立了戏剧基金,像雅典人曾做过的那样,用来资助戏剧创作和演出。他的反对派指责他浪费了本应用作城邦防务费用的“神圣税收”,创作者和文学家则对他感激涕零;他重新将但丁的名字带回了佛罗伦萨,将诗人的名字刻在广场的地砖上,每个路过的行人在注视它时都会低头,如同在对逝去的诗人致礼。“佛罗伦萨应该有自己的文化英雄”——据说公爵曾这么说。他守护这座城邦,珍爱它、塑造它、使它完整。比起他的小继承人,佛罗伦萨更像是他的孩子。

谈起这些时,皮蒂的语气中充满骄傲,但是,偶尔,他看乔万尼的目光会变得十分奇怪,甚至隐含警惕。学徒自以为掩饰的当的细微神情无法逃脱乔万尼的眼睛,但他并未在意。

石料、蜡料和木板被搬进阁楼后,这里终于有了工作间的样子。最后一日,他们一起将订购的皮箱从马车上卸下,皮蒂为它的沉重而不停喘气。打开之后,他发现里面竟是成摞的羊皮书卷和手抄古本,一切只能在藏书家的书房里见到的东西。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接下来的几日,他惊讶地发现他的老师竟会将整个上午用在埋首书本之上,只偶尔用炭条草草记下几个形象。午后,乔万尼会打开他放置手稿的皮箱,翻阅从前在罗马绘成的画册。他过去的两年时间均在罗马度过,为建造教皇陵劳心竭力,正是它使他赢得了如今的财富与荣誉。罗马早已失去帝国时代的辉煌,如今的它遍布着垃圾、污水沟和坟场,是妓/女和小偷的天堂。但千年前的建筑和雕塑仍遗留了下来,即使它们早已残破不堪。梵蒂冈的工程之外,乔万尼用了大量的时间记录这些古物的图样,对城内的石棺、壁龛和凯旋门了如指掌。他曾用一整周的时间坐在古浴场中描摹图案,深草之中的蛇与老鼠是除他以外仅有的活物。“真有胆量,”他当时的助手曾说,“知道吗,你就像是旧时代的亡灵——不为复仇,只为追悼的那种。”

或许吧。而佛罗伦萨不正是亡灵作祟的城市么?——用教士们的话来说。在梵蒂冈时,他曾听主教们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他们将洛伦佐称为“那个放出了鬼魂的君主”,暗地里轻蔑地叫他“降神者”、“敌/基/督者”,就像当年英诺森六世称呼彼得拉克一样。“异教徒的鬼魂”,他们强调,“柏拉图,苏格拉底!他们难道不该被拘在灵薄狱里么?”

多么可悲,他们身处于昔日帝国的中心,却对文明从前的模样一无所知。黑暗时代——彼得拉克这样称呼过去的一千余年,智慧不再流动,思想不再自由,但如今许多人认为它已终于再度迎来了一束曙光。一些东西腐化老朽,另一些东西则破茧而出,就在当下,就在这里,就在佛罗伦萨。

该用怎样的形象表现它?乔万尼长久地思索着。过去五年里,他少有长时间阅读的机会。不是每个宫廷都像美第奇宫那样将学者视为上宾,小丑、弄臣和美丽的东方女奴是那些地方更受欢迎的存在。公爵们更喜欢在壁炉上挂满女性裸体画,而不是古代君王与将军的头像。而在佛罗伦萨,美第奇宫对面的窗前,熟悉的气息再度扑面而来,他仿佛仍坐在那张黑檀木书桌旁,波利齐亚诺坐在他身边——仿佛从未远离。

这是这座城市的魔力。如同一阵清风,一股潜流,有什么在这里蓬勃地萌发,茂盛地生长,有朝一日,将改变所有识字者的书卷。

他很快发现皮蒂的拉丁语知识相当粗浅,至多只能读懂祈祷书,大概洛伦佐并没有像当年一样指派学者教授他。于是他开始教授皮蒂文法,像过去波利齐亚诺曾教他的那样。这让年少的学徒十分困惑,博纳罗蒂先生很少指派他,实际上,他虽然和蔼,却相当寡言,过去一天都难以和他说上十句话,却在学习这件事上颇为坚持。皮蒂是位手脚勤快的伙计,却并不是位足够安静沉稳的学生。他像麻雀那样好动和多嘴,看准了乔万尼性格温和,一有机会就会低声抱怨。“这是希腊字母?那些人真的不是随手乱画的吗?”“您一定是在开玩笑,一个词怎么会有这么多莫名其妙的涵义?”……

乔万尼并未放弃。之后每天的破晓时分,皮蒂都不得不苦着脸坐在桌边,阁楼中回荡着他一遍一遍干巴巴地读着《高卢战记》的声音。“我只是个手艺人,”他小声嘟囔着,以一种恰好能让乔万尼听见的音量,“为什么要看这些老学究才喜欢的东西?”

他想尽办法转移乔万尼的注意力,却往往收效甚微。唯一一次成功发生在半月以后,他试图让乔万尼的视线离开他翻译的拉丁文短句,以改正他刚刚才发现的几个小错误。“您看,先生,”他忽然高声说,“对面那扇窗——那扇窗终于打开了!不知道里面住的是谁?”

乔万尼一顿,随即抬头。果然,一名老女仆正站在窗前,维持着推开窗的姿势。在她身后的床榻上,洛伦佐陷在被褥间,向她轻轻比了个手势。太远了,乔万尼看不清他的动作——下一刻,窗户被再度关上,窗帘亦随之合拢。

“那是殿下?”皮蒂问,“原来他也有偷懒的一天。”

他已完成了作弊,小心翼翼地向他的老师投去一瞥,乔万尼没有看他,惫怠,洛伦佐?怎么可能,这样的事绝不会发生在美第奇公爵身上。这太反常了。而且……现在已临近午时,他又是为什么紧闭着门窗?

他忽然站了起来。

他想起——他怎么能忘记?佩鲁贾,洛伦佐前往的地方——一场瘟疫正在那里肆虐。

作者有话要说:

“耶稣降生以前的圣人(如苏、亚)等在灵薄狱”出自但丁《神曲》。

第24章四

“起床、洗漱、用餐、雕刻、用餐、雕刻……周而复始,直到午夜,殿下,”皮蒂说,“他精准得就像钟表。精力旺盛得就像参孙。”

他坐在壁柜旁的软凳上,刻意与身旁那张巨大的波斯挂毯保持距离。看看那上面的宝石和金线,织造这样一张华美的毯子需要多少弗洛林?就算十个他兢兢业业地工作一百年也攒不到这个数目。为了与公爵见面,他已经换上了自己最干净的衣服,但他记得衬衫背后仍有一块碳灰的污迹,可千万不能蹭到公爵的家什上了。

在他进门时,公爵命人给他端上了一杯甜牛奶,就像他是个贵族小孩似的。但这远远无法抚平他的紧张。拜托,这可是公爵,美第奇殿下!他已经想好了,出门后,他就这样和伙伴炫耀,能进入美第奇宫的都是有爵位的老爷、戴红帽子的主教和公主,我比他们更幸运,我坐在了公爵的卧房里!

但他不明白公爵为什么在这时约见他。殿下身体抱恙,闭门不见来客,这是他在进门前听管家先生说的,当时他正在拒绝一名身着米兰军装的高个子男人。然而下一刻,他却向皮蒂礼貌地点了点头,说:“请跟我来,先生。”——真奇妙,这还是头一次有人将他称作先生。

四月的佛罗伦萨,正是难得的好天气,椋鸟和山雀重新停回山毛榉枝头,享受难得的温软春光。室内却仍燃着壁炉,不时传来桃木开裂时的“噼啪”声。皮蒂的手心不停地淌汗,不知是因为热还是因为不安。那位传闻中的大人物靠在扶手椅上,看上去有些疲惫,但仍然十分英俊,难怪那个在后厨烤面包的小丫头茱莉亚仍然没有放弃有朝一日成为公爵夫人的美梦。公爵穿着挺括的绣金天鹅绒大衣,膝上盖着一层薄毛毯,让人看着就觉得透不过气。他很少开口,只是静静地听少年汇报这些琐碎的小事,偶尔发出压抑的咳嗽声,仿佛稍加用力就会疼痛似的。皮蒂觉得自己可以说的内容实在乏善可陈,但他却没有露出一丝不耐烦的神情,甚至,有几次,皮蒂觉得公爵的唇边露出了微笑。

“他真是个怪人,我没见过他这样的艺术家,”小学徒犹豫了片刻,继续说,“他教我拉丁文——这就算了,还有希腊文。多么稀奇古怪的文字!现在真的还有人会用它说话吗?”

他压低声音:“殿下,请原谅我,我觉得,其中一定有一个阴谋。”

洛伦佐看向他。

“我听说,探子有自己加密信件的方法,他们中的有些人会故意将字体反过来写,收信的人只有借助镜子才能读懂密信的意思,”皮蒂说,“我猜,他会不会也是想利用我传递密信?这种没人看得懂的文字十分安全,他在训练我传消息给他的主雇!他可能已经把我当成自己人了,但是您知道,我的忠诚是属于您的。”

他惊讶地看见洛伦佐笑了起来,甚至笑出了声。原来公爵笑起来时,面容是很柔和的,他想,一面不解地说:“难道不是吗?那他为什么要教我这些呢?我又用不上。”

“会有用处的,孩子。”公爵笑够了,恢复了那种低而轻的声音,“只是你太小了,将来或许就会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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