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林阙轻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沉默地思索了一下,才开口:“他……大多时候,是个寡言的人,但是受到打击的时候,的确会情绪很激动。最初那几天他的样子,其实我并不陌生。”说话的时候,林阙的右手一直无意识地在摩挲左手上的戒指。“这几天他不太说话,和以前一样。但他向来要强,不肯示弱,如今……”
之前的话,林阙都说的很克制,很谨慎。但是他越说声音越哑,简直要坚持不下去。
“都是我在逼他。”他突然这样说。“错都在我。如果我……如果我……”林阙兀自喃喃着,看起来有些失控。
如果我放过他,早点放过他,他会好起来的,就不会变成这样的。
自从夏谐病发,林阙一直表现得很沉稳,笃定,从容,对夏谐所有的意料之外的疯狂举止,他都不带惊慌地迎上去,拥抱,制止,安抚。
但是现在,似乎他心里那道坚不可摧的堤坝一夕崩塌了,在笑容消失的时候,其实林阙看起来十分疲惫。
他……一直想对夏谐好,并不断努力着,但好像到最后,什么用也没有。夏谐不信任他,他对夏谐的心病也一无所知,他太自以为是了,他其实不过也只是个刽子手。
林阙之前一直以为自己在赎罪,总有一天会赎清的。他想得太美了。
罪一旦开启了,就是永无止境。
“林先生,您不要钻牛角尖,这不是您的错。我们已经确定,夏先生的病源是在他弑父的过去,和您没有关系。您不必太苛责自己。”
王主任很体谅地看着林阙,开口安慰着他。
夫妻之间,有人出事,另一人就不得不撑起所有的责任。
总需要有人坚强。
王主任大半辈子见过不少风雨,很能体会这种苦楚。
对话过了一段时间才得以继续下去。
“那么按您的说法,他最近对您很依赖是吗?”
“……是的。”
在最初的亢奋过去以后,夏谐对林阙不再挣扎,抗拒。
而且远远不止于此。
从他的眼睛里,可以看见原有的锋锐与冷漠全部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无助和依赖。
这对于林阙来说是从未有过的赏赐,他一边在情绪失控的边缘徘徊,一边而又为这种无端的依赖而感到恶劣的欣喜。
他近乎贪婪地安抚着夏谐,拥抱着夏谐,守着他,望着他。
没有想到的是,居然在这种时候,林阙在感情上才尝到一点甜的味道。
“这是没有问题的,心理上受到创伤的人会不自觉地寻找能够依赖的对象。夏先生平时独立要强,现在他的精神状态出于脆弱状态,暴露出来的隐形性格可能会比他人更渴求安全感。”说到这里,王主任像是想起了什么,低头匆匆翻了几页报告,才面色凝重地抬起头来。“对了,我之前听见一个护士说起,说夏先生常喊着“妈妈“,林先生知道这件事吗?”
林阙听到这话,好似受了什么刺激,半晌,答道:“是,他常喊“妈妈“,过去……也会。”
褪去的记忆一瞬之间全部涌来,浮现在林阙的脑海,旧日的月光在海上重新升起,比过去夜晚时的还要明亮。
在第一次做爱的那个晚上,夏谐喊了“妈妈“。
而在从ELEVEN回来的那个夜晚,他把夏谐压在盥洗台上询问项链的来源时,夏谐答的也是“妈妈“。
那时夏谐口里吐出“妈妈“两个字时,很轻,很无助,很脆弱。
现在他比过去喊得要频繁许多,但常是流着泪喊,异常悲伤。
然而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妈妈“还是“妈妈“,不会改变。
王主任慢慢开着口,愈说愈笃定:“在夏先生成长过程中,父亲角色过长时间的缺失不可避免地会导致对母亲产生强烈的依赖感。”
“他可能将自己对父亲的爱叠加到了母亲身上,虽然在他犯罪后,母亲抛弃了他,但很可能他继续把母亲当做了情感的寄托……这也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手段,他自动选取了母亲好的回忆,并予以升华。”
林阙听着听着,脸上慢慢失了血色,显出一些灰败“那么……我?”
那么……我在他眼里,是什么?
王主任并不知晓林阙和夏谐的一番纠葛,他只将他们认作无端罹祸的一对伴侣,因而也只当林阙是在纯粹地提问,于是便回答道:
“与之前相同,他很可能将对母亲的爱叠加到了您的身上,也就是说,将您也认作了母亲的寄托。”
林阙低着头,好像并没有在听王主任的话。
他在出神。
他想起夏谐那时候的眼,涣散着瞳孔,只像在望着虚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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