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以他对夏谐所做的罪孽来说,即使说一辈子对不起,也是偿还不清的。那么,只能说得再多一次,更多一次。
夏谐是在太阳快落山的时候醒过来的。
睁开眼的时候他眼里就四散开慌张的光,急切地朝四面八方寻找着什么。很快他就看见了身边的林阙,于是这游荡四散的光便停了下来。
他慢慢抱住了林阙。接着便不说话了。
林阙感受到胸口有细细的热气在一起一伏,使得皮肤上蔓延开来一片痒感。
他手慢慢在夏谐头上抚摸着,摸一下,夏谐就往里缩一下。沉默太过漫长,他试着轻声问了句:“怎么会想到躺在浴缸里?”
夏谐呼吸停了几下,说:“你……生气了吗?”
“没有。”林阙在他有些凉的耳骨上摩挲。“水是冷的,你会着凉的。……以后不要这样,好不好?”
“……我……怕……”夏谐又迟滞了会,慢慢说道,他脸埋在林阙胸膛里,声音闷闷的。“我……以为你走了。”
说到这里,他的呼吸慢慢地又急促起来,似乎又要发病。林阙赶紧把他搂得更紧一些,低低地,不停地道歉:“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以后永远陪着你,永远不离开你。”
这样的安抚居然极为有效,夏谐慢慢地把全身都放松下来,倚靠在对方怀里。
半晌,他问道:“……真……的吗?”
“真的。”
正如上述这样,夏谐自从发病之后,快速地对林阙产生出一种无端的莫名的痴缠。而且随着时间推移,这痴缠更病态,更极端了。
夏谐的眼睛,这双曾经连一点施舍也不肯给他的眼睛,如今长久地注视着他。眼睛是淡色的黑,波光荡漾,湿润脆弱,依旧美得像一洼水,只是曾经这水倒映着蓝天,而如今是他。
是林阙。
而且,似乎还嫌磨折他不够似的,林阙好久都没有都没有听见夏谐叫“妈妈”了,只是愈来愈多地叫他的名字。
“林阙。”
“林阙。”
“林阙。”
叫得他心慌意乱。
他几乎以为夏谐是在真真切切地看自己,唤自己,而不是什么别的人。就这样,一半期望,一半痛苦,结合在一起,反复将林阙的心割开。一点,一点,一点地在淌血,一点,一点,一点地将耐心和强作的若无其事全都磨尽了。
“夏谐。”在不知是多少次对上这视线后,林阙终于忍不住伸手遮住了这双眼睛。“你告诉我……你究竟在看谁?……是我,还是你的妈妈?……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好不好?”
被遮住眼睛的夏谐依旧是微微抬头的姿势——是看他的姿势。夏谐的嘴唇紧紧抿起,似乎是在疑惑对方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妈妈?”
他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就像是第一次说一个陌生的词汇一样。
夏谐慢慢摇了摇头:“没有她……没有她……”他搂住林阙的脖子,这似乎已经成为了一个新的习惯。“我……扔了“她/它“……”
“扔了?”
“因为……她不要我了。所以我也不要再留着她。”夏谐轻声说着,紧接着又问道:“……你也会不要我吗?”
林阙的头压在他脖颈后侧,安安静静的,没有说话。
等不到答案,夏谐好像一下慌了起来,又问了一遍:“你会……不要我吗?……你会不……”
可话还未说完,他就被林阙抱住了,那是一个很紧很紧的怀抱,抱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夏谐下意识后仰脖子,将双手伸到了半空。
“所以……你是在看我对吗?你在看我……不是别人,是不是?”林阙低低地说着,声音哑地不像话。
“我一直求你看我一眼……求不到……”
“我……我原本……已经死心了……”他轻声笑了笑。“可是还是忍不住……”
忍不住痛苦。
“老师,如果你用一支圆珠笔写下你喜欢的人的名字,一直写到墨水没有,那个人就会喜欢你哦。”
上半年的学期,美院的学生正好在忙毕设。几个月前,林阙在美院楼做完一个讲座,被学生拉住在楼下的画室走了一圈。里面有一个未完成的作品,画板上夹着一幅画,上面贴满了丝绸,棉麻,树皮和各种材质的片状物,五颜六色的,上面密密麻麻用笔写满了,都是一个人名。
“这是什么?”林阙颇感兴趣,便回头问道。
学生里面走出一个女孩子,笑得十分开心,这样回答他。
“那么,你写的是你的心上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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