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后,老伴告诉她刚刚女儿带着外孙来过一趟,拿来点保健品,说婆婆那边催的急,就先回了。
“诶,知道了。”她应了一声,在阳台上坐下来歇脚。天色已经不早,窗外光线昏沉,老伴眯着眼睛摇头晃脑地守着收音机听戏,咿咿呀呀的。
屋里没有孩子喊她外婆,丽芬总觉得有点寂寞。
这样一寂寞,她反倒回想起了许多已经模糊的回忆。
前几年,他们不太好过,家里接二连三地出事,今年才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一点。
父亲中风住院,前脚刚去世,后脚母亲脑子就出问题了。人们都说,葬礼上母亲哭得太狠,把脑子哭伤了。
老天爷让她糊涂着,也是为了让她别再这么伤心。
父母养狗养了三代,最早那只母狗叫花花,很早就死了。母亲病后,家里人都不喜欢狗,一窝一窝的狗崽就都送人了。
丽芬和老伴两人精神头都不太好,只好把母亲送到高级疗养院,丽芬一周看她两次。母亲今年正好八十八岁,也越来越糊涂了,大小便也失禁,每次清理起来都很麻烦。而且还认不清人,冲那些医生护士嚷嚷着什么“夏医生”“夏医生”。
之前有好多年,母亲一直念叨着,要好好养身子,不要和夏医生得上一样的毛病,大概是亲眼看着,觉得太痛苦了。
可惜年纪到了,还是没能逃过。
二十多年前,那时丽芬三十出头,刚刚离婚,正焦头烂额,只好搬到父母这里住一住。
母亲精神头很好,每天变着花样给她做菜:“哦哟,怕什么,男人么过去就过去了,吃点好菜,晒晒太阳,日子照样过的呀。我就不相信你公司因为离个婚就不给你饭碗吃了!”
丽芬的父母同姓,都姓何。她十五岁就开始住校了,之后大多都是在外打拼。十多年过后再回来,发现母亲的人缘还是照样好,路过的人都亲亲热热喊一句:“何太太好啊,吃饭了?”
这点上,丽芬不太像她母亲。
那时候要入冬了,何太太每天都在打围巾。红色的,很暖和。
后来丽芬才知道这是给那个夏医生织的。
一打围巾,何太太就喜欢说说闲话。丽芬常听见她絮絮叨叨在那边咕咕哝哝:“夏医生人真好,真好。唉,我要是认他做个干儿子就好了。”
夏医生,夏医生,夏医生。
总是说,总是说。好像他才是她亲生孩子似的。
何太太口中的夏医生,就是隔壁那幢房里住的两个人里的一个。丽芬现在也只记得他姓夏,名字实在记不住。何太太和那个夏医生交情不浅,据说,从夏医生搬到这里的时候,就和她认识了。
“特别俊的一个小伙子,那时候送快递,不认得路,我还给他指!”
“你记不记得那时候你特别喜欢吃蛋糕,妈妈要不是给你出去买,还遇不见他呢。”
说着说着,还时常“诶哟”地感叹一声。
丽芬听着觉得无聊,又不好意思发作,只好硬着头皮应两声。
那段时间她婚姻不顺,工作也忙,一直深夜才回来,三点一线,没机会见着什么邻居。有次周末加班,好不容易下午就放人,她才终于能早点回家。
进门的时候,那个叫夏医生的男人就坐在窗户边拿着听诊器给母亲听。阳光洒落下来,斜斜照在他低下的脸庞上,真是十分漂亮。
男人看上去已经看得差不多了,很快就收回听诊器,缓着语气对母亲说:“没有什么问题,平时多注意饮食,多活动关节,做好保养就可以。”
何太太脸笑得很开心,皱纹都团到了一起,叠声说着:“诶,好的好的。”很快她就注意到了门口站着的丽芬,于是赶紧招手让她进来,一边和男人介绍:“夏医生,我女儿丽芬。这孩子难得才回来一次,你以前没见着。”
男人听了,转过头,对她轻轻颔首:“你好。”
后来,丽芬想到“夏医生”三个字时,脑海中就不由牵连出一张极为英俊漂亮的脸。
他和自己大概差不了几岁,可能要比自己还要小。戴了一副金属眼镜,嘴唇一直绷得紧紧的,虽然英俊,但看上去不太好相与。
因为不久就再婚,从父母家搬了出去,所以丽芬没有见过他老去的样子。
虽然没见过几面,但她总觉得这个男人是个心有傲气的人,和他生活一定很吃力。他的脾气和姓一点不符合,不如改姓为冬算了。
这是丽芬的偏见与固执。
那时她奇怪于林叔叔怎么能和他过下去。
啊,真是遥远的称呼。
林先生搬进来的时候,她还是走读生。母亲很快就和这个新来的年轻人认识了,因为比丽芬大了十岁,所以何太太让女儿叫他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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