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无咎怒不可遏,但却清楚知道这事无可更改,冷冷瞪着这秃驴。一时无话可说,胸膛深深起伏了下,反倒是笑了。微微上挑的眼里分明狠厉矜傲,可那用以承载的笑容固然轻薄不屑如刀,在那张脸上,却呈现出几近叫人神魂颠倒的艳色来。
焚莲只看了一眼就侧过身去,声音冷静淡漠,宣告:“我法号为焚莲。你喜欢叫便叫,不喜欢叫也没关系。今后你若要对人发脾气,只能在我在场的时候发。这天下有本事,脾气比你还坏的人有很多,你若是出了事,喜欢你的人,你的亲人们又能怎么办?”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平和如檀香里诵念经文一般,心如枯井。
说完了这些话以后,他便没有再看晏无咎一眼。自己寻了庭院一处视野开阔的角落,兀自打坐修行。
然而,无论晏无咎有何动静,不管他试探地走去哪里,只要一回头就能看到,那个叫焚莲的秃驴,在不远不近的某个地方坐着。
那道月白色的僧衣一动不动,就像真是晏夫人自庙里请来的一尊护身佛。
晏无咎毫无意义嗤笑了一声。
“和尚,只要是人就总会死的。规规矩矩坐在家里,也会因为房顶塌了被砸死,夜里吹了阵风可能病死,走在路上不惹事也可能被人砍死。连不小心吃了一口东西,都可能噎死毒死。既然都要死的,我为何不顺从心意活得畅快自由些。”
更何况,晏无咎已经死过一次了。除了有些寂寞,并无其他感觉。
他回身欲走,刚一抬眼,便看到本该在身后远处房顶上的焚莲,眨眼就出现在他面前,距离他半步远。只差一点就要撞上。
和尚的脸上一如既往冷厉淡漠,那双眼睛极黑,如同天边烈火映照的夜空一般不祥,声音却很轻:“天灾**,是无可奈何,但只要有心避免也是可以做到的。若是自己不管不顾,随便死在了别人手里,不如你告诉我,我亲自了结。”
晏无咎看着那双黑暗的眼睛,一动不动,一眨不眨,直到一双温热的手覆在他的额头,缓缓遮住他的眼睛,才发现自己几乎连心跳都一块僵冷。
他听到一声叹息,孤绝平静,遥远淡淡,却有些暖:“无咎……如果我救不了你,我会亲手杀了你。”
那双手拿开了,眼前的人依旧单手执佛礼,又是冷冷淡淡敛眸闭眼。宝相庄严,四大皆空。
前方的路被他让开来,晏无咎便惯性抬脚继续走。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止步,像是才从那遍体生寒的迷障威慑里反应过来。
晏无咎脸色阴狠冰冷,这次却多了从未有过的隐忍克制。
这个神经病!什么叫救不了他就要亲手杀了他?这和尚果然是脑子有病,病的还不轻。
可是即便和尚真脑子有病,晏无咎也已经骑虎难下了。
他不管不顾我行我素是一回事,可不代表他不清楚局势利弊。
此事已经不是他去跟娘亲撒个娇,或是和过去一样发个脾气就能解决的了,正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更何况,他跟这和尚本就有过节,说不得人就是故意找上门来折腾他的。
对方越是脑子有病,晏无咎越不能轻举妄动。他可以不管不顾,晏季两家的其他人却不能。
但是,忌惮归忌惮,以晏无咎无法无天我行我素的性格,就算是天王老子,也别想操控他。
诚然,这和尚武功高强来历神秘,还是个脑子有病的,可是,不代表就拿他没办法了。
晏无咎冷笑了下,眼波微转,径直出了门往花楼走去。
“少爷少爷,你去哪呀,你忘记带上阿厮我了。”
晏无咎脚下不停,声音散漫微冷,说:“不用了,有大师随身保护我呢,你跟着岂不是让他无用,那他还怎么在我娘那里混饭吃。”
阿厮闻言,震惊地呆立在原地。
贴身跟班小厮阿厮,拥有一个全天下最敷衍了事,也最直观的名字。他是晏无咎的书童,也是晏无咎唯一愿意带在身边的随从。因为他最机灵,最懂少爷的心思,也最听少爷的话。
阿厮向来以少爷的最佳狗腿自居,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一个和尚会来跟他抢位置。
他呆呆地说:“他是能混饭吃了,可是阿厮我失业了啊。”
焚莲一言不发,依旧不远不近跟在晏无咎身边,路过阿厮身边的时候,忽然侧首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冷冷淡淡的,却叫被看的人犹如被鹰隼盯上的猎物,阿厮下意识就腿软了一下。等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长街上,阿厮才忽然想起什么。
这和尚怎么那么面熟,没记错的话,好像当初汜水河畔他去搬救兵,就是因为一个疯和尚。只是当时阿厮去买东西刚回来,离得远没看清那和尚的样貌就跑回去报信了。
可是,如果是同一个人,以少爷记仇的性格怎么会让对方跟着?
阿厮困惑极了,想着这个问题,暂且忘记了自己可能面临失业转岗的职业危机。
……
晏无咎回头,看了眼人群里那道月白色的僧衣,他微微挑眉勾了勾唇,矜傲的脸上却没什么明显笑意。
他刚走出路口,迎面便险些撞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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