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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啊,简哥,”江小筝终于有话可以说了,“你可能是太紧张发烧了,咱们先去医院看看,然后你今天晚上可以住我家。”

“不用,我还是想回去。我还有只羊要喂。”

他说得异常平静,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风平浪静,就是有点疲惫。

安德烈尽管焦躁,但也如简成蹊所愿,把他送到住处。简成蹊下车后安德烈也推开车门,他叫住omega,走到他面前:“明天我来接你,带你去医院看看腺体。”

就是在腺体手术之前,简成蹊的信息素都淡到平乏,除了对信息素及其敏锐的alpha,有些人甚至都闻不出来他是个omega。安德烈其实一见到简成蹊就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若有若无的信息素,他一直没提是因为江小筝没发现,他不想说出来徒增另一个人的担忧。

“医院我可以自己去,”简成蹊道,“今天真的是谢谢你。”

他说谢谢的时候很温顺,让安德烈不由自主地想去触摸,但有这个念头后他就把手背到身后,像是在自我暗示,眼前的这个omega不能碰。

“你没有必要跟我客气,”安德烈一停顿,扭头看了眼坐在车里的江小筝,然后道,“我们都很担心你。”

“谢谢,”简成蹊声音很轻,“我也会照顾好自己。”

“我会照顾好自己,”他重复一遍,又答非所问地说,“而且我还有一只羊。”

安德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有再强求。简成蹊冲他并不勉强地一笑,然后转身走向居民楼。

他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走到自己的那一间前,掏出钥匙打开门。

他进去后没有开灯,后背贴着冰冷的铁门。引擎的发动声通过那个被改装成窗的通风口传到他的耳朵里,然后渐行渐远,万籁归于俱寂。之后除了自己的呼吸,他没有听到任何其他声音,也没有一只羊跑过来蹭他的裤脚索取拥抱。活宝**病痊愈后他就不敢让它一只羊呆着了,就怕它乱吃东西,所以去工作前,他会把羊送到不远处的小卖部,晚上回来后再去接。祝之华和他母亲都很喜欢小动物,把小羊照顾得很好,也不额外收照料费。他今天早上送过去的时候也提到过自己还有事,会比平时回来得迟,他记得自己还开玩笑地问过活宝,要是自己今天晚上不来接它,它愿不愿意睡在小卖部。他的羊当时开开心心地摇着尾巴,用犄角磨桌椅的动作就像点头。

噢,简成蹊在黑暗里闭上眼,最后一次回忆发生在清晨的嬉笑和那个画面里的所有色彩。

再睁开,他想,现在只剩下我。

他坐到了地上,后背依旧倚靠着铁门,这个小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是从通风口照进的幽暗月色,简成蹊慢慢倒在地上,左侧脸颊贴着水泥地上的灰尘。

他想自己怎么就租了这么个地方,这个通风口多像牢房里的小窗。这个念头让他倏然撑着手肘,从惊恐地从地上爬着站起来,也没掸掉身上的灰尘就往外跑,脚步声引起的回声在走廊里哐啷哐地响。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但进那个即将关门的小卖部后,祝之华看着他,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简成蹊弯下腰,把跑向自己的小羊紧紧抱在怀里,他向祝之华道别时鞠了好几次躬,又是说“谢谢”又是说“对不起”。

然后他就往来的方向快步走。活宝已经长得像只大猫了,也更喜欢自己溜达,但简成蹊一路都自己抱着不把它放下来。期间活宝叫了好几次,简成蹊能听出它是被搂得喘不过气,但他的手根本不听大脑指挥,依旧箍得特别紧,好像他稍一松手,他的小羊就会消失,那是他唯一的牵挂,他承担不起这个损失。

他很快就回到了住处,没上床,而是坐在那张凌乱桌子前的木椅上。他弓着背,把活宝放在自己大腿上,双手分别握住他的两只前蹄,伸长脖子同它对视。它的蹄子是冰凉的,但有毛的地方是软的热的,它鼻子是干的,呼出的气是湿的,睫毛是雪白又纤长,眼里的黑是活生生的。

“咩…”活宝大概也是被简成蹊现在的样子吓到了,叫得很没底气。它一叫简成蹊也心软了,他想对啊,他还有只羊,他得照顾好它。

他沉默地看着那个生命,眼睛不舍得眨一下,就怕自己稍一不坚定,那些一了百了的冲动便占了上风,诱惑着让他跟这个世界说再见。他的离开其实是个贡献,只要这个世界上像简成蹊这样的人死绝了,美好生活不就自然而然一个人都不少了嘛。

但他驯服了一只羊,他要对它负责,他不能就这么死,他要咬着牙活。

但今天晚上必须有一个人要死。

那个醉酒的alpha没死,那个警察alpha也没有死,是他们用行动和语言羞辱简成蹊,他们都没有死。

可简成蹊偏偏最受不了的就是屈辱,他的自尊心敏感又脆弱,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他一想到那些欺辱他的人还活得好好的,他恨不得自己死。

他再一次陷入绝望的深渊里,对一只羊责任感只能撕裂地拽住他不要越陷越深,而不能将他救出来,他得自救,他修过的指甲深深陷入皮肤,他的内心无声而愤怒地叫嚣,他汲汲欲求置之死地而后活下去。

那一刻他想到纸和笔写,同时一个男性的名字冒出来击中他,那个人叫宋渠,他要写宋渠。

宋渠其实可以叫任何名字,也可以用字母替代,或者直接打个X,他可以是任何人,但如果今天晚上必须有一个人要死,他必须去死。

他的脑海里冒出了一个完整的句子——宋渠想自杀。

他把羊放到腿上,迅疾从凌乱的桌上翻出纸笔。

纸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揉成团的稿纸,正面写过的几行字但又被划掉,简成蹊就摊平后翻到背面,拿着笔就是往上面戳。他书写的欲望太强烈,下笔过于用力,以至于那支水笔因为第一个笔画就折了笔尖。简成蹊连忙又换了一支,这一次他极力克制,但还是有好几个字刺破了纸张。

他写宋渠想死,他写宋渠付出实践行动。

他在简成蹊笔下没有割腕。大部分人想到自杀都会先想到割腕,但那其实是成功率最低的方式。他没有吃安眠药,这和喝农药一样痛苦,自我了断生命不一定就是要经历疼痛。他也没选跳楼,这种死法对目击者的视觉刺激太大,他自己能死他其实挺诚心如意的,他不希望这会给他人带来困扰。他所能想到的最理想的自杀方式是在浴缸里将自己定点爆破,这样他破碎的肉体会随着水流消失,干干净净,不留痕迹。

但这个方式所需用到的工具和准备都在他的能力之外,他于是选择烧炭,这种死法传统而不痛苦,他从睡梦中睁开眼,一声哭啼来到人世间,他现在要重回孩提时代的梦境,在漫漫长夜中一睡不醒。

他在写一个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自杀、在自杀、不后悔自杀的形象。那些活着的人劝悲观者不要轻生,总是苦口婆心地希望他们不要用这种方式逃避,可又是谁规定自杀就是冲动和懦弱,他偏偏要写他用自主的死亡来抗争。

他写宋渠自杀不是为了惩罚活着的人,而是为了自己解脱。

他握着笔的手在桌上搜刮,希望能翻出又一张稿纸,寻而未果后他猛得站起身,活宝掉到了地上,委屈地叫了一声,但他就像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什么都没听见,他打开衣橱抽出铺在搁板上的旧报纸,都没再坐回去,一秒一瞬都不舍得浪费地将报纸拍在柜门上,笔尖怼在四角的空白处继续写。

写他在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里,一个人对抗千万人,一个个体对抗一整套运行法则,此时此刻的自由意志对抗未来的普遍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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