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我们中有一个不正常了,议员先生。我百分百断定那个是我。我知道我做了什么。而您也不能要求我再做一次。”
“我没有要求——”
“你要求了,”托尼尖锐地指出,“你在期待一个不可能得到的答案,而我不管回答什么都会伤害你。你在要求我违反第一法则因为我无论如何都不能伤害你——然后你肆无忌惮。你——该死的让我一团乱。”他像被烫伤似的猛缩回手,抱住自己的脑袋。史蒂夫的心跳让他不堪重负;他感受到了类同于等电位矛盾一般的尖锐痛苦,那像是有两把锋利的尖刀在他价值连城的大脑里势均力敌地决斗。
“嘿。”漫长得几乎逼疯托尼的沉默后史蒂夫说,他的手在半空中划了一下然后示意,“你那样……像刚才那样,伸着手。那是一个攻击的姿势,是吗?你的掌心炮。”他说,“我推测你记得发生了什么。你记得你做了什么。我很抱歉是我一直在害怕而回避这个问题,因为我同样也不想要伤害你,托尼。但你已经违反了第一法则了,不是吗?相比之下我的感情伤害应该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你却为此感到痛苦。如果这还不能称之为感觉的话还有什么是呢?”
这句话深深地、深深地刺激了托尼,甚至可以说激怒了他,他几乎用尽全身力气猛地站起来,踉跄着大吼:“我当然感到痛苦无时无刻——为所有——我想要救他们的!所有人!你根本不懂——我只是——想挽救——想让事情没有那么糟糕——我可以解决——所有的烂摊子——至少——你——我还可以不伤害你——我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他再也忍不住泪流满面,难以支撑地被史蒂夫用力拉进怀里;他向前伸出的掌心仍然紧紧地抵抗着他的拥抱,但肘弯已经软弱地屈起。史蒂夫健硕的体格将他的机器人完全地环绕在里面;他这时候才感受到脱去铁甲的托尼有多么——小,小到他连着他抗拒的姿态都能一并收入怀中,他柔软的发卷轻搔着他的颈根的凹陷。“机器人都会像你这样大哭吗?”史蒂夫低声地问道,然后得到了一个不满的、带着抽气声的咕哝。“那是因为我与众不同。我是最好的。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就告诉过你。”
“那么。告诉我怎么做才能拥有这么好的你。”史蒂夫轻声地、虔诚地叹息着,像贴着他的耳廓祷告,“我之前说了蠢话。我对你的老板说无论多少钱和代价我都可以付,只要我能够拥有你。我知道那让我像极了混账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事实上如果他答应的话也许我要给他打一辈子的工。我不太会赚钱。呃。但是我并不认为你可以用价格衡量,托尼。你是无价之宝。”
“——……谢谢?”怀里的人不安地扭动了一下,托尼勉强地笑了一声,“我非常确定这个比喻林肯用过了*。”
史蒂夫试着让他们的谈话气氛缓和一些。他显然并非不擅长这个。“要成为和他拥有同样成就的人,显然我得先拥有同样的基础。”
“他的基础是一位有钱的悍妻。”
“我能把你这句话视为回答吗?”
“你固执得非要得到一个回答吗?史蒂夫?一个机器人的回答?”
“固执是我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他吻他的发旋,轻得只像是简单的触碰,“一个托尼的回答。有了这个,我才知道我接下来怎么面对外面和将来的所有。”
“我会说谎的。”托尼答道,“你明白吧?机器人是能够说谎的。只要能够让你得偿所愿,他就会变成其中的一把好手。”他蜷得更加厉害,身子在温暖的怀抱里却如同遭遇寒流似的微微颤抖。等电位矛盾,史蒂夫想,他想起他们刚到奥罗拉的时候,他笨拙地试着下一个命令,托尼调侃他是因为想看自己因为等电位矛盾而浑身颤抖的样子。他得承认,他确实可能有过,不那么正派而且一瞬间地;但现在他看见了,他一点儿也不为此高兴。
“我明白。但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吗?”
“我知道。”托尼故意说,“你想要当上总统。”
“这——的确是——但我人生里并非单薄得只剩一种追求。”
“但如果别的需求和它冲突呢?如果你必须从这两者之间取舍——”
“我很贪心。如果是值得追求的事物,无论哪一样我都不会放弃。”
“但事实总归没有那么完美。让我们假设一下,如果有外星人开启虫洞入侵我们的星球但我们毫无还手之力,为了避免最糟的结果得有人带着一颗反物质导弹飞进虫洞里,而你手上握着关闭虫洞的空间匙,”他残忍地问道,“他来不及回来了。你们收不到任何消息。千万人从地面仰头向上,看着敌人的异形飞船即将从那个狭窄的孔洞里穿越过来而束手无策。然后他们都看着你。等着你拯救他们。你会下令关闭吗?牺牲一个人和保护整个城市、整个星球?你能够选择吗?你能够都不放弃吗?然后你能够出席没有遗体的葬礼,带着恰当沉痛却不失风度的面容,在新葛底斯堡*的纪念碑前说出那些震撼人心的话吗?!”
史蒂夫愣了愣。他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了。“我想这个例子太极端了。我想在那之前我们会想出办法的。”
不,一点儿也不极端。它可能发生的。也许应该说它正在发生;贾维斯带着奥创这枚导弹飞进了虫洞,而为了史蒂夫和其他所有的机器人们,他现在必须要按下关闭的按钮了。
托尼露出一个虚假的笑容。他放弃了争论:“好吧。也许你说的对。你一直知道该怎么做。”
手机契而不舍地响着,他们几乎能听见里头传来的破口大骂了。史蒂夫叹着气换上正装,显然他要面临一场压力颇大的党内会议。他显然对领带的缠绕方法有些拿不准,托尼在看他第三次打结的时候懊恼地咕哝了一声,抢过了勒死他的脖子的主导权。史蒂夫垂着头看着他翕动的睫毛。他突然问:“那个人是你吗?”
“什么?”
“抱着导弹的人,是你吗?”
托尼的身体没来由地一阵紧缩,来了,他感到自己的胃绞成了一团。
“所以你——当时的确拷贝了奥创的正子径路。”史蒂夫盯着他,“你真的这么做了。你一直瞒着我,并且让我为你的谎言做掩护?”
托尼虚弱地笑了笑,他低垂着头,盯着他领带上的布料暗纹。“你该走了,党首想必等急了,以为你在哪儿的温柔乡里缠绵美梦,不肯清醒,那可糟糕。”
这让史蒂夫显而易见地恼怒起来。“上帝,谁会在这种时候——”然后他感觉脸上像被自己重重地扇了一个耳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成赤红;托尼放开他的手,走到另一边去默默地穿上他的裤子。他有些好笑地想他们在谈论如此严肃的话题的时候甚至光裸着下身,而他们好像没有一个人发现这很滑稽似的;然后重新坐回他的角落里,用双臂紧紧环绕住破损的胸口。
“所以,你从头到尾就在当笑话看吗?”史蒂夫的声音透着一种自嘲的破碎,他站在那,像最初那个剪影,可整整小了一圈,好像沾了水洇开颜色的画纸。“我?我的举动和我的告白?那些都对你没有意义,是吗?”
“我没有,先生。但是我的确在暗示您应该清醒。”托尼把自己想象成贾维斯,但他觉得他的AI比他有感情得多了。他放弃了。“喂,别像公堂上一个被捉奸的体面人那样迫不及待地矢口否认。你难道无辜吗?你从没有猜测过?你为了什么不揭穿我?你为了什么把我锁在这儿?你想要什么?”他冷静而讥讽地说道,“除去堂而皇之和自欺欺人,你一直都知道答案是什么。”
史蒂夫拧开了门。“你是对的。”他说,“我会下令关闭的。”
他走了出去;关门的声音如同一声枪响。
这很好。他们解决了。过程不尽如人意但是他会接受的。他们都会。这比他们坠入爱河不可自拔之后再撕破脸来要好得多。这也比给他一个承诺然后再当面撕毁要好得多。这更比让他爱上了他再永远的离开他要好得多。他在为史蒂夫,也在为未来。然后现在,感谢这个男人的深情和残忍,他终于可以逃出这座名为史蒂夫的囚笼、迈出下一步了。
托尼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他的大脑飞快地旋转着,撇除所有冗余的、存放感情的空间。他擅长机器人式的思维方式,或者说,习惯于此。这能让他在最为困苦的环境里撇除自身的一切因素,专注于思考和计算分析。虽然感情上的伤痛十分难以忽视,但他并不打算去死。他还有必须去保护和拯救的东西。他已经拯救了史蒂夫(他这么说服自己),接下来该拯救世界了。
没有了贾维斯,托尼只能大概分析计算出自己目前血液里的钯元素含量——他有理由怀疑因为受损而导致的电解质泄露,正因为如此他才这么的不舒服、疼痛和易怒,好像全身长满倒刺。显然史蒂夫没有费功夫锁门,但他不能就这么走出去;那就等于走到奥罗拉的掌心里头,他们正盼着这事呢。而且他的盔甲,他也没法把它塞进行李箱里。而外头可能还有人在奋力地希望从废墟底下挖出另一个斯塔克,想必佩珀和罗迪也一定已经抵达或者至少在来这里的路上了。公然违反第一法则的机器人。这和阿尔法三上的机器人暴动实在太过巧合。聪明点的政客这时候都该想通了是怎么回事,这是一场争夺战。他参战了,他要先拿到自己那一部分的军队。
他不能在这儿直接打给小辣椒,那太明显了;史蒂夫的公馆通讯线路显然会受到奥罗拉的监控。他的小队肯定检查过线路窃听和监控,这倒不用担心;但会留有记录,那会让人觉得史蒂夫和斯塔克工业是串通好的,他得避免这个。他需要一个中间联络人。他可以承诺给他一点好处什么的,只要他能帮忙传话给佩珀他们。但托尼在奥罗拉没有熟人,没有那种他会记得住号码的熟人。他抬起眼在房间里逡巡,不抱希望地想看看史蒂夫会不会留下一个号码本,他看上去是会用号码本的人;但他只看到他丢在地上满是尘土的衣服,他想着他就是穿着这个冲进政厅的,想着他冒着生命危险在废墟里救人的样子,想着他挡在自己身前的样子。“上帝呀,”他咬着牙,话声变成了从齿缝里透出的气音,他跪在地上,将那满是脏污尘土和反复浸透的汗渍痕迹的衣服拢进怀里。
一张纸条掉了出来。讽刺般地,那是一个号码。女人留下的,他有些迟钝地捡起它心想,隽丽的字迹证明了这一点。很难想象史蒂夫会保存着一个女人留的号码,除非那对他有着某种特殊的意义。哈。他拿起它,仔细地看了看。莎伦。那洁白的纸上写着她的名字,这让他涌起一股凶狠的嫉妒。纸张是从便签上撕下来的,页面下角有着奥罗拉机器人综合检测中心的印刷落款。所以是那时候的事,他侧着头想了想,隐约记起了莎伦的模样。是了,她是那里的主任研究员,和托尼简短地交谈过;是个聪明利落的好姑娘,但凭她还不可能单凭问话就从世界顶级的机器人学家那儿找到破绽。金发圆脸,甜心外貌,浑身一股健康和运动过量的气息,是史蒂夫会注意到的那种女人。他(不得不)承认他们的确般配。而且她也是机器人学家,也许她足够应付史蒂夫团队目前缺失的状况。这是一个好选择,不是吗?不难看出,她对史蒂夫肯定有着相当的意思;她在写下号码时故意花费了一些功夫,好让他们能相处得更久一点。托尼收过无数张这种纸条,他非常清楚哪种是爱慕,哪种是敷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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