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尼紧张地用指腹贴紧铐环内侧,颤抖地犹豫着是否敲下「立刻离开」的警告。但贴近手腕皮肤的部位就在这时发出了细微的震颤,天才的头脑在能够反应之前就已经自动拼写出那句迟来的紧急信息——
「也在想你」
托尼艰难地笑了一声,感觉心脏被某种甜蜜的绞索拧做一团:他甚至没有简明地只说「我也是」。多出的重复单词就像多出的无形镣铐,和着默多克硕大口腔中喷出的令人呕吐的恶臭,将他们紧紧束缚在一起。重新抬起头时,他已经做好了决定。
“你说得没错。我可以写给你,谁让这么天才的我都记在脑子里。”
“很好。我要全部的,一条正子符号都不能少。你知道我有办法实验这个。”
“我们是商人,那就按商人的办法来交易。”托尼说,“我以为我们至少在对付沃伦的目标上是一致的;我的要求只是和我们事先约好的一样:干掉这个混账,以及这事儿和罗杰斯一点关系也没有。不然我只能现在就发出求救信号,对着整个住人宇宙疯狂大喊“救命啊我被绑架啦“——你知道,我能办到。别忘了你还是一个越狱的囚犯,能撑到这里是因为有我一路帮忙。你真以为我会一点后路都不留吗?”
默多克挑起他光秃秃的眉弓:“你要怎么做?”
“我要和沃伦当面谈。在和他谈之前我不会给你全部的径路表。要知道,你即使拿着我写的径路表,也没办法说服他相信那是真的。但我可以。对付这种人,你不能等着他来入瓮;如果想要知道他在哪,那就要扔掉优势,当面会会他。”
“难道你要我对他卑躬屈膝,拿着正子径路求他看上一眼吗?”默多克愤怒地叫道,但他已经完全忘记史蒂夫和居住卫星的事了;而他的两名手下相互交换了个眼神,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没有人去执行先前的命令。显然,他们的家属也在那个居住卫星上,没人希望自己的亲人陷入险境。机器人学家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
“不,他会请你过去的。比如我们可以给他秀上一小段真货……沃伦就一定会请你过去跟他谈。无论从哪一个方面来说,他都会这么做。”
默多克眯起了小眼睛。“是啊,某个方面来说他也许会直接杀了我。”
“你如果怕他杀了你,又何必去找他?你知道他是希望你死,才把你送去监狱的吧?”托尼哼声冷笑,故意激怒大脑怪的意气,“不过,相信我,比起杀了你,他更想要做的是向你炫耀,让你彻底地成为输家:他不仅占领了你的地盘,你的市场,你的渠道,更在这方面也彻底战胜了你。沃伦那副低调的外表和性格底下,恐怕内心扭曲又闷骚得要命,说不定他的内裤都是带蕾丝边的荧光粉。如果他感到自己快要赢了,他会克制不住的。”
“真的吗?”默多克怀疑地问,但他的语气已经表明他把托尼算在了同一边,“听上去你倒是懂他。”
“可能因为我也有荧光粉的内裤?”托尼眨眨眼,他随手在一张白纸上写了两段看上去平常无奇的正子符段。“他的代理人还在吗?让我们试试吧,马上就能证明这个。”
而在这期间,他的腕铐不为人知地轻颤着,贴着皮肤发送来短长不一、轻扣心弦的触动。首先是一句「你还好吗?」,但过了没一会儿,就变成了有些焦虑的「安全?」
「没事,在周旋」托尼定了定神,为了让他安心而快速回复道,「无聊透顶」
史蒂夫善解人意地停止了他的骚扰信息;但没有多久,托尼就又感受到手腕底部又开始传来一阵漫长而毫无规律的长短震动,那像是某种略带麻痒的轻搔,或是凑近耳畔的低语,几乎伴随了他接下来和沃伦的交锋中全部无聊又难摊的时光;那天才的大脑下意识地便自动分神去处理这个有趣的谜语,在试过了各种缩写、隐语和密码代号之后,最终拼出的答案却让他有一瞬间的哑然:
那是他和史蒂夫的名字。只是所有的字母都打乱交糅在一起不断重复,又被短短长长的触震绵延连缀得难以分割。
第28章
斯塔克是对的。
斯塔克总是对的,而当事人也擅长夸耀这一点;他幼年时期作为天才儿童被送去参加各种机器人比赛时,连当时的机器人权威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看法和观点,而面对询问获奖感言的记者,这位自负得实至名归的天才却兴趣缺缺地说道:老实说,我还从没有没有拿过第二名呢。
他好像总是赢得很容易,没有人在意到他做决定和判断的过程,毕竟在别人那儿需要花上几天的犹豫,在他的大脑里可能只要走几秒钟的来回。但在旁观者眼里看来,他的决定和判断快得就像是一拍脑袋的冲动使然,充满了主观、任性、自大和不负责任。纵使是天才也很难解释这个,所以通常选择不解释。时间会证明他是对的,在绝大多数时候。
所以这一次,关于沃伦的判断他也会完全正确;至少托尼在搭乘上他所提供的飞船时,的确在祈祷一个正确的答案。我竟然要动用祈祷,他嘲笑自己说,说老实话,他没有过分的善心去在意默多克实际上在这场博弈中会遭受什么样的下场,但他确信让史蒂夫过早接触到沃伦是不明智的。不过,如果他有着能够开发七级智能的专业度,那么那两行正子串显然会给他较大的震慑。如果他还没有彻底地掌握这门技术,他就会担忧默多克抢先一步;如果他已经基本(但愿不是完全)掌握了,那么他就会想要和他的老对头一较高下。
果不其然。沃伦的代理人以一种几乎谦卑的姿态邀请默多克和托尼乘上他的穿梭艇,摆出一种令默多克都感到满意的诚恳姿态表示愿意关于那些市场份额、通货渠道以及所有被“代管”的领地进行商谈。他还发来了一段视频表示这是一场误会。“我很高兴看到你取得了突破,老朋友。”沃伦在他代理人所提供的电脑里还是那样平淡无波地说道,“但我这里也有一些有趣的——更有创造性的——进展。介于我们都在受到通缉,我想你不介意来我的试验场亲自看看。相比我们将要取得的突破性成就,你会发现目前为止所拥有的一切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
如果可以做到,默多克现在一定已经变绿了;然而他只能够第一千零一次的涨红六倍大脑,以六倍的愤怒破口大骂:“他妈的如果像你说的都是沧海一粟,你干嘛要趁机统统占去?你这个伪君子、混账、贪得无厌的小人!!”托尼好笑地看着他,感觉默多克像是对着一面镜子在骂自己。但那家伙立刻贴紧了托尼,带着他的口涎危险地凑近过来:“我不可能两手空空去见沃伦。在我们出发前,你必须给我调整好——至少一台机器人。”
托尼无可无不可地摊开双手。“我说过,我们目标一致。不过,既然时间紧迫——那么你不能指望我不碰电脑和AI就全写下来。那少说要不吃不喝写上一个星期吧。”
默多克显然全身心都在胜过沃伦上了。他暴躁地问:“你还要什么?”
“你要修改的机器人必须是至少五级以上的智能机器人。五级以下的没有办法容纳这样的正子串数据量。另外,我觉得最好不是自主智能机器人,而是认主的从属机器人,否则它很可能转头就因为你对人类的危害过大而把你给杀了。”托尼事不关己地说,“我觉得最好也不要是七级智能,它们太聪明了,能力也过分强大,而对于聪明的猛兽解开镣铐,你很清楚下场是什么。奥创还不是七级,就已经搅得翻天覆地了。而且基于这段径路串是从他那儿直接抄来的,我可不能保证没有什么负面效应什么的——你瞧,正规来说,应该至少做些风险测试,我猜我们也没那个时间了,是不是?”
默多克把他扔进房间,调拨了三名机器人学家以及一台正子串设计AI进行协助,再找了两个人专门负责拿枪抵着他的脑门。“别耍花样,斯塔克。”
托尼举起双手,示意他解除掉现有的限制动作的镣铐。“我理解。另外,我其实也很好奇。我还没试过还原它。”他叫出辅助AI,稍微活动了一下修长峻拔的十指,然后将双手平举到面前,“电脑。给我基础正子图。”正子点与径路线立刻在他掌心下方蔓延展开,像浩渺星空宇宙正在他双手之间开始构建。接下来的操作快得令人眼花缭乱;径路移动折叠后的声响像一首乐章,另外三名机器人学家惊讶地扯下了自己的黄色连体衣的头套,大张着嘴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双手飞舞建筑正子宇宙,那场面近乎虔诚:弹指过处,几乎不需要任何计算和验证的时间,那些被疏通的正子点一个个接连亮起,像夜空中的一盏盏星。如果宇宙有原初的一刻,想必这正是创世的图景。
“……上帝啊。”
有人念叨了一句。不知什么时候,卫兵们也缓缓放下了枪;机器人学家们慌忙地打开自己的终端,像勤快的学生那样飞快地记录个不停。他们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在这种情况下监督或者验算什么——光是跟上速度就几乎精疲力尽了。和通常就任于政府部门、大学讲堂和科研机构的其他机器人学家不同,斯塔克自从年轻时的绑架事故以来就很少在公众面前露面,就像得了某种人类恐慌症一样,变得好像只愿意和机器人们来往,所以人们才把这个不合群的家伙给踢到人类和机器人的中立地带,让他在某种程度上担任双方的关卡、屏障和沟通桥梁。所有人都这么以为——直到这一刻,他们才明白“监督者”的真正意义:那就是除了他以外,恐怕难有人真正地拥有监督如此媲美人脑的、复杂思维逻辑回路的资格。
“您是怎么做到的?”一位机器人学家问道,他不自觉地用上了敬称,以一种敬佩、钦慕乃至于畏惧的姿态小心翼翼地瞧着他。托尼摇摇头,只是退后一步,站到房间正中,欣赏着湛蓝星辰般点线连缀并包裹着它们的正子圈图。“我不知道,因为我不知道你们看见了什么?逻辑链、正子圈、径路表?就像教科书上写的那样?那就像如果有人问你爱是什么,你回答多巴胺、内啡肽和后叶加压素一样吧?”
“嘿!那位先生!”
史蒂夫顿住脚步,看向声音的来源——喊他的是坐在高爬架顶上的男孩。他出声之后立刻倒钩着双腿反挂下来,前胸瘦伶伶地磕在横杆上,撞得铁架子宕地一声。那高难度动作激起了史蒂夫不满的皱眉,以及周围儿童们的一片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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