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人会因为太在乎而害怕,不敢接近重要的东西。”卢法斯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想了想塞回去,又神经质地拿出来,“挺傻的。”
“你是在说总裁?”萨菲罗斯随口一说。
卢法斯顿时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恰逢安吉尔要去签字,克劳德出来的时候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仓皇地躲到走廊尽头看着风景。
萨菲罗斯嗤笑一声,转而看着克劳德随便地找了个位置坐下。
他不知道母亲是怎样一种存在,但是她不应该这么平凡、这么脆弱,不应该在时间面前轻易褪色。盖斯特博士曾经提到过,说的不多,但是给年幼的他留下了足够的空间遐想。母亲应该是强大的、美丽的、令人满足的,能将灾难摒除,也能将一切空白填满。
现在他早已扔掉不切实际的妄想,对这样的人生谈不上喜欢,却也不会抗拒。他的生命建立在层层迷障中,没有可以切实相信的东西,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将这份虚假延续下去。如果他曾这么活下来,就可以继续活下去。
但是那时的影响仍在延续。
克劳德静静地坐着,垂着头,看不到表情。但是过了一会儿,眼泪一滴一滴打湿了裤子,他哭得无声无息。
萨菲罗斯有点惊讶。他一度以为克劳德不会哭,至少不是在自己面前,软弱不能暴露给敌人,不是吗?男孩甚至不会在他面前休息。很快他放弃了这个无聊的问题,目光重新落在病房里盖着白布的尸体上。
胡妮丝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萨菲罗斯可以肯定地说,哪怕是以通常的标准。他不懂克劳德为什么那么在乎她,甚至愿意让自己陷入危险,如果没有她,男孩毫无疑问能过得更好。
这样也能有“爱”吗?这样也是“爱”吗?如此卑微,如此软弱,如此无助,如此彷徨。会令人变得不幸,但即使不幸也无法放开。
萨菲罗斯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
他拒绝接受。
只是在胡妮丝说出最后一句话时,萨菲罗斯感受到一点——只是一点——前所未有的颤栗。
“好了。”年长的特种兵签完字,蹲在克劳德面前,手忙脚乱地用袖子替他揩掉眼泪,“没事了,我在这里,我一直在的……”男孩没发出一点声音,只是静静地流着泪,看得安吉尔心都痛了。他强硬地拉开克劳德想要挡住脸的手臂,轻手轻脚地兜过腋下将他抱了起来,然后换了个位置坐下。现在他们足够接近,不会让悲伤压在一个人身上,“不需要坚强,想哭多久就多久,我会一直陪着你……”
起初克劳德一动不动,但是很快抓住安吉尔的衣服剧烈颤抖起来。他咬紧牙关,额头紧紧地贴在男人的胸膛上,像是饥寒交迫的旅人终于找到了避风港,再也没法挪动脚。“不要离开我……”断断续续挤出几个字,很快被抽噎哽住,“不要……再留下我……我……”抽噎最终被压抑的呜咽取代,在轻柔的安抚下,在坚实的支撑下,克劳德终于控制不出地低泣出声,“我只有你了……”
“不会的,我永远在你身边。”下颌抵上小小的脑袋,一下一下拍打着男孩的背,安吉尔笨拙地重复道,“只要你需要,我就会一直在……一直……”
他们分享着一个拥抱的温暖,或者安吉尔构筑了一个安全的港湾,想要将一切伤害挡在结实的手臂之外。他一贯是这样的,沉稳可靠,在萨菲罗斯与杰内西斯之间充当某种调和的角色,信赖别人也被别人信赖。但是也有些地方不一样了,萨菲罗斯能轻易指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们之间建立了某种无法分割的联系。
萨菲罗斯沉默地看了一会,然后撇开视线。
忽略掉来自他人的视线对萨菲罗斯而言再容易不过,但是这不包括妨碍到自己的时候。
矮胖的老板娘狐疑地盯着萨菲罗斯,靠在椅背上的正宗也不能令她却步,似乎正以沉默无声地抵抗着他的要求,这令萨菲罗斯更加在意Tourt是什么。他看看对面不置一词也不打算点菜的克劳德,敲了敲桌子,“要吃什么自己说,我不会像安吉尔一样纵容你。”
没有得到回答,萨菲罗斯毫不意外,他丢下菜单,“他和我一样,只要Tourt,加杯水。”
这次萨菲罗斯得以舒坦地将腿伸展到对面的椅子底下,不过是空位,克劳德坐在空位隔壁,让空荡荡的四人桌显得更加奇怪。上次来的时候是四人,这次却只有他们两个。本来圣诞节店是关门的,只不过马可欣家就在楼上,看见克劳德和萨菲罗斯的她二话不说就招手开了门。熄掉的灯又亮起,桌面还有点油腻;虽然没有暖气,但厨房的炉火不一会就让小店变得不那么冷清。
说实话,萨菲罗斯原以为她会装作看不见的,难道她不是害怕特种兵的吗?
没有细究,他把这个问题抛之脑后。
总之现在是属于他们的时间了。
和克劳德度过的圣诞节。萨菲罗斯想都没想过。他并不在乎节日,有时候公司会办活动,好友出现后则更多的与他们一道,但是安吉尔与杰内西斯也是要回家的,剩下的日子也就和平时无异。
也许本该出现在这里的是安吉尔,但是他被巴利诺叫走了,毫无商量余地的,他们两人之间也许有些事要谈谈,关于萨菲罗斯刚得知的那个秘密。虽然卢法斯并不这么认为,他觉得该说早说了,绝不会拖到现在。
『他害怕了。』卢法斯恶意地微笑,没有明说,『原来他也会害怕。』
大概是不认为卢法斯能善待他的弟弟,临行前巴利诺把这个任务丢给了萨菲罗斯,这让安吉尔欲言又止——尽管剩下的那个也不是什么好选择。
盘子很快先端上来。
旁观的马可欣显然很尴尬,异样的视线已经投过来好几次,因为他们之间的沉默持续得太久——不是看着PHS或者有其他花样打发时间的沉默,而是无聊的、一个盯着另一个人看的沉默。但是说实话,萨菲罗斯有点享受这样的安静。半是因为他不喜欢噪音——相当一部分特种兵不喜欢,那对特化的感官非常不友好——同时没有人愿意忍耐无意义的聒噪,这一点在神罗的大会上有着充分体现;另一半则是因为在这里陪他安静的人是克劳德,一个不错的陪伴者,但是与两位同僚又有些不同。
安吉尔与杰内西斯是他认同的人,用实力与行动赢得了站在他身边的资格。克劳德的情况有些相似,假以时日,说不定能达到与大将军一战的高度。只是这并非主要原因,有天赋的人不少,萨菲罗斯不会把时间浪费在可能上。
他不怕你。安吉尔说。
关于这点萨菲罗斯比安吉尔更为清楚。他了解恐惧,或许他就是为了令人畏惧而诞生的。从那些即将死去的人眼中能看到,少部分被憎恨与怒火掩盖,但深处依旧铭刻着深深的恐惧。萨菲罗斯即恐惧,他很好地将铁律烙印在每一个反抗者心里,教会他们从灵魂深处战栗。
但是克劳德并不害怕。从他恼人的言行中、缜密的反抗中、冷静的对峙中,都能发现他坚韧得不可思议的意志。或许有时候他会表现出恐惧,也许是关于他见不得人的小秘密,也许是在乎的人,但从未针对萨菲罗斯本身。哪怕被杀死过,见识到萨菲罗斯不常显露的真实的残酷,这点也不曾改变。
虽然带着刺人的棱角,还带来了一定的麻烦与风险,但是萨菲罗斯找不出多少厌恶的理由,而现在的放松自在的心情已经替他做出决定。
萨菲罗斯提起座椅旁的纸袋子,放在了克劳德面前。
一直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克劳德抬头看他,“……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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