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姑娘整天工作,一定很累了,她没必要在教育完孩子们之后,又去参观形形色色的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在外面忙了一天,回家完了,半小时极限赶出来三千三百字胡言乱语。
是高中的时候想过的一些理论,并没有文献依据,真的是胡言乱语而已。
☆、冷鲜肉
有人说“道德标准就是没有标准”,谈令仪不那么认为,在漫长的进化历程中,有足够的的时间留给人类了解什么叫做自由,什么叫做公平,能满足自由与公平,同时又保证社会安定的,基本上可以被称作完善的道德标准。又有人说“道德即是舆论”,那也许有几分道理,然而静心细想,依然能将它们区分。或许在某一历史阶段,道德即是舆论,但终有一天,人类社会的公序良俗渐趋完美,到那时,道德将会同舆论割裂开来,“道德即是舆论”则随之成为谬论。
谈令仪站在落地窗前,俯瞰脚下入了夜却仍亮着灯光的街道,黑暗的角落愈来愈少,灯光把城市照得亮如白昼。他不禁想起小时候读过的故事,富人家的小孩拥有电灯,而穷人家的孩子们拥有星星。自打有了城市以后,星星就逐渐变成了乡村的专属风景,可如今他眼前的世界早就没有乡村。
没有乡村,没有农民,没有星星,没有月亮,没有肆意丛生的野草,没有农作物,没有围栏里的牲畜,没有随性奔跑的马匹,没有菜市场,没有蔬菜,没有瓜果,没有豆类,没有鲜肉。
谈令仪哈出一口气,但它并未在玻璃上凝结成小水滴,一口气呼出去就是呼出去了,无法凝聚成实体,亦无法回收进他的身躯。他转着手中的酒杯,恍然惊觉,冷鲜肉还是有的,医院里排列整齐的冷冻舱正是一个个大冰柜,而他们这些从冰冻中先后苏醒的人,就是新世界的冷鲜肉。
他蓦地笑出声,灯光打在玻璃上,映照出他的面容,那张脸叠加在外头的风景上,直让他感到无比陌生。人在怎样的时刻,会感到自己的脸好像一位陌生人?谈令仪又转了转高脚杯,酒杯微微倾泻,琼浆玉液滴滴答答落入栏杆那头,荡漾在平滑如镜的地面上,再次映照出他的身影。
现代科技还有一点不好:它让人们逃无可逃,所有隐秘的小动作,都在各式各样的镜面中被投映出来,无所遁形。谈令仪皱眉,鞋尖踢过去,打碎一汪酒水,然而这个动作却令那一整面大镜子分散成了数也数不清的小圆镜。他深深呼吸室内冰凉的风,顺手把空杯子放到一旁的桌上,离开了地上那一滩碎块。
电梯带他到楼下,他站在门外仰望天空,由于光污染,真正的黑夜早就不复存在。只有白天,白天才是真实的,它具备极强烈的存在感。
他离场没多久,乔桢就追着他下来,微热的风吹得他们皮肤生疼。两人对视一眼,谁也没开口,万分默契地并肩往回走去。那陌生的居所,谈令仪心里并不把它认作真正的家,居住地是冷漠的,它仅仅是一个居住的地点,如果没人,不能叫家。有时候谈令仪甚至认为,整个崩坏的世界里全无一处是自己的归宿,但是每当他这样想,随之而来的念头即刻打消他的顾虑。哪怕天塌下来,他还有一根支柱为他支起天穹一角,但凡支柱不倒,总有不大不小的一块地方,可以做他的家。
“喝酒了?”乔桢问。
“没喝。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谈令仪抬手扇走鼻端酒气,结果扇走一波还有一波。发烫的夜风将酒酿得更纯熟,可惜这点酒也是喝一瓶就少一瓶了。
精英阶层拥有最好的资源,常人无法饮用的东西,在他们这里竟被视作廉价的自来水。谈令仪想起自己不久前悄悄倒掉了一杯酒,不由感慨:“如果让莉莉看见,又要说我浪费。”
“莉莉……嗯,你说得没错。她那样节俭,提倡物尽其用,她是个好姑娘。”乔桢有点儿语无伦次,谈令仪看了他一眼,终于发觉异常:“你喝了几杯?”
乔桢竖起一根食指。谈令仪停下脚步瞪着他。他面色微红,尴尬地咳嗽一声,颤颤巍巍比出剪刀手。没过多久,他脆弱的心灵经不起拷问,又委屈又可怜地张开右手。
“喝了五杯?”谈令仪说,“他们找你来,可不是真的请你喝酒,他们借着闲聊,在探寻你的底线。”
正好像他们所交流过的那样,陌生的世界里陌路人最靠不住,更不要说这个世界不止陌生,在陌生的同时,它还动荡不安。乔桢不是五岁小孩,拿捏得好分寸,他晓得在这儿什么该讲,什么不该讲,一切问话全被他哦哦嗯嗯地搪塞过去,他十分肯定自己没有和陌生人多说一句。
“放心好了,我什么也没说。”乔桢打了个酒嗝,下意识地摸摸肚皮。
“你是喝了五瓶吧?”谈令仪突然问他。
简简单单的质问,把乔桢吓到酒醒。
周末向来是休闲玩乐的代名词,除了某些为养家糊口,在节假日也要玩命工作的可怜虫,其他人大多把周末当作短假,在短暂的一两天内,尽情挥霍完工作日期间积累的怒火。对上司的不满,对同事的不满,对家庭、对学校、对事业的不满,一切一切的不如意,所有所有的不顺心,都将随着一场彻底的放纵消灭殆尽。
精英阶层的工作,可能比普通人更忙,可能比普通人更清闲,这就在同一阶层之中又作出了不同的区分。人类不停地把族群分割成这一块那一块的样子,好像分裂比团结更令他们快乐似的。
工作日有五天,假日有两天,正常人的生活规规矩矩,不脱框架。莉莉安作为教师,当然遵守规矩,她的睡眠时间甚至也比别人更规律一些。十点半洗漱铺床,十一点上床睡觉,早上六点钟准时睁开眼睛,开始一整天的工作,她遵守自定的规则,并且乐在其中。
而今晚,谈令仪和乔桢出门赴宴的今晚,莉莉安在深夜时分,被新消息的提示音惊醒。有几根调皮的头发丝钻入她的耳孔,挠得她浑身发痒,禁不住一个激灵。她搓搓耳朵,赶走这阵痒意,侧耳细听,放在不远处床头柜上的手环的确嘟嘟嘟不停在响。抬头看挂钟,她入睡还没多久,这会儿正是十二点半。
莉莉安叹了口气,怀疑骚扰电话和垃圾短信追着她跑过了一千年,但她还是强忍困意,挪过去打开手环,读取那条新收到的消息。看了两行,她的睡意没了大半,这条深夜来信的寄信人是“当局”,他们提醒她将在下周一开始升职,进入教育厅。
不祥的预感在莉莉安心中活跃起来,她想到谈令仪曾经说过天上不会掉馅饼,很多突如其来的好事,乍一看是馅饼,实际上却是陷阱。她吓坏了,几乎手足无措,险些把那只手环摔到地上。她抖着手,想删掉那条消息,但到了最后一瞬,又忽然停下,将手环关闭,丢出去很远。
手环掉落在地,厚厚的地毯托住它,没把它磕到碰到,在天没亮之前,那里将是它的睡床。
饱含着恐惧往那里看了一眼,莉莉安飞快地收回视线,扯过被子,猛地盖住脑袋。她有点儿慌,有点儿害怕,一闭上眼,感觉整间屋子里全是鬼怪。她想她的突然升职一定和那个见鬼的计划有关系,教育厅是少了人,才把她拉过去凑数。她不愿思考究竟少了什么人,究竟为什么少了这个人,她只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她和社会都要大难临头。
“这是好事情,莉莉,不要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萨拉隔着一道打开的冰箱门与沙发上的朋友对话,莉莉安坐在那儿,手里捧了杯热牛奶。萨拉家中尚有大批存货,足够她们两人再吃上几个月。莉莉安本想带去一部分给谈先生,然而她转念一想,两位先生做着比谁都体面的工作,拥有很高的社会地位,他们恐怕不需要这点儿小恩惠。能出入中心大楼的人,难道会喝不了一杯热牛奶吗?
冰箱里喀啦喀啦响着,有食品包装袋的声音,也有冰块碰撞的声音。莉莉安沉睡时,冷冻舱里也响着类似的声音,可这很大概率是她的幻觉,因为医用冷冻舱中并不存在碎冰。休眠期间,人难道也会做梦?莉莉安抓住一种不真实感,它虚幻,轻灵,令她惘然又迷惑。要不是眼前的人事都有其逻辑可寻,她还真要被那虚幻感牵着鼻子走,把现实生活误认作梦境。
“晚上想吃点儿烤肉吗莉莉?”萨拉说,“我这里还有不少冻肉,可以吃上很久。”
“那真棒,烤肉!”莉莉安笑了,心情稍微舒畅。能有多少不愉快的心情,是连美食都无法驱逐的呢?
她还想再跟萨拉说点儿什么,手环却发出了恼人的噪音,打断了她的思路,让她尚未表达的心绪胎死腹中。才平息的不满再度漫上来,好像小池塘里的水因一场雨而满溢,淹没了池边的林荫小道。莉莉安操控手环读取消息,发现紧急召唤着她的竟然是中心大楼里的“当局”。一直以来如同阴云般覆盖在她头顶的东西出现了,出现得如此突然,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有人找你?”萨拉关上冰箱门,解下围裙,疑惑地看向莉莉安。莉莉安脸上的表情,是过去那段时间里她所未见到过的。
“是的……要到中心大楼里去一趟。”莉莉安回答,随后她扭头,望着外面的天色。太阳仍旧毒辣,到处喷着火苗,这个周末和往常并没有不一样,却真的不太一样。
萨拉执意陪她前往,莉莉安不好推辞,两人撑着遮阳伞,离开居民区,抵达中心大楼,不知怎的,进门的那一瞬间,有道寒意从天而降,击中了莉莉安的脊骨。被召唤前来的不单有她,她在前方稀稀拉拉的人群里找到了谈令仪和乔桢。这仿佛是专属于精英的集会,但召开集会那方,不再是从冷冻中苏醒的历史们,而是沐浴着热辣阳光的新的生命。
莉莉安还未找到合适的代称,用来形容那个神秘的“当局”,就目前状况而言,她只能将其称作“新的生命”,并且她不晓得这生命是好是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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