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绎便如同一只提线木偶般,听话地把一只手交给了谈衡,完全没有想过他们家铺着厚厚的羊绒地毯,还有地暖,地上恐怕比床上还暖和。
然而逗暖不过谈衡的手。
蒋绎甫一碰到谈衡的手就像被烫到了一般,烫得他顿时清醒了过来。他立时就想抽回去,可是被谈衡不容质疑的力道攥得死死的。谈衡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淡淡地说道:“去洗漱吧,待会吃饭。”
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变过,甚至连电动牙刷都与他两年前用的那一把是同样的款式。蒋绎机械地刷牙洗脸,洗面奶的泡沫溅到了眼睛里,他闭着眼睛随手一抓就是一模一样的毛巾。蒋绎心情复杂地下了楼,发现客厅的一切也都煞费苦心地维持了原状,就连他带走的饰物,谈衡后来都买了同样的,放在了原来的位置。
可这又是为什么呢?他明明那么恨他,恨不得毁了他的前程。
这两年里,蒋绎吃过无数家饭店与外卖,最常吃到的是闻历的手艺,可他依然保留着谈衡印在他味蕾上的印象。早饭与往常也并没有什么不同,面汤蒸腾出雾气,恍惚间,好像谈衡随时有可能对他说一句:“走吧,上班去了。”
可是他出奇地保持着惹人厌的清醒;他知道门外的一切都与里面不同。那扇厚重的木门,隔绝的不止是一个存在于镜花水月中的家,还有两年回不去的时光。
“我爸死了。”谈衡突然说道,把蒋绎吓了一跳:“胰腺癌,发现的时候已经很不好了。我给他办了保外就医,他是在医院里去世的。”
谈衡犹豫了一下,又道:“这些年外面的传闻你听过吗?他……其实不是我亲爸。”
其实这一切并不是毫无征兆,谈正绑架他的时候,就曾歇斯底里地对他说过:“我同他没有血缘关系。”可是蒋绎当时要烦心的事太多了,根本没把这细枝末节放在心上。
但是其实也没什么重要的,谈岳养了谈衡二十多年,悉心教导,是不是亲生实在没多大区别。
谈衡自顾自说了下去:“是白叔告诉我的。我大哥——我还是姑且叫他大哥吧——撞死的那对夫妇,他们车上还有个孩子,就是我。我爸后来把我抱回家,”谈衡苦笑了一下:“我这才知道为什么我对我妈没印象,因为她早就不在了。我爸对我管教得那么严厉,也不光是因为我大哥不成器,大概也有拿不准该用什么态度对待我的缘故吧。”
谈衡叹了口气,语无伦次地说道:“我说这些并不是为了让你好受一点,嗯,毕竟养育之恩摆在那,血缘也没那么重要,不过……总之真相就是这样,聊胜于无吧。”
谈衡硬是摆出毫不在意的表情:“你有你的道理,我不怪你。是我不该一味隐瞒,才把事情推到无法挽回的地步……小绎,我们还能重新开始吗?”
蒋绎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心里却已经翻江倒海了。谈衡越是故作轻松,越是说明他心存芥蒂;他只是急迫地想要“重新开始”,却大概根本没想过他们之间横亘着这些恩怨情义该怎么办。
蒋绎一眼就看出来了,两年过去了,他们还在原地踏步。
于是蒋绎轻轻摇了摇头。
谈衡垂下眼帘,看不出情绪。良久,他抬起头对蒋绎扯出一个笑容:“吃吧,都凉了,待会我送你回家。”
☆、第七十五章
蒋绎没有拒绝谈衡送他回家的要求。猝不及防的见面也并非没有好处,起码蒋绎觉察到一味的逃避于事无补。他已经逃避得够久了,结果呢?两个人各自在自己的心绪里打转,钻着南辕北辙的牛角尖,毫无益处。
不甘不愿,也是时候该换一种方式了。
他们熟睡的时候尚可亲密无间,那完全是出于本能;可清醒的时候却只有相顾无言一种相处方式。谈衡能在早饭桌上问出“能不能重新开始”已是花光了勇气,再也没法多说一个字了。
一夜之后,云淡风轻,只有一个被动交换的手机号,有气无力地躺在谈衡的通讯录里。
哦,现在又多了一个新住址。
谈衡把车停在蒋绎楼下,憋了好半天才问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呢?”
蒋绎含混道:“开了个小店。”
谈衡“哦”了一声,既没有表示好,也没有表示不好。他把车熄了火,憋了半天说道:“以后能叫你出来吃饭吗?”
蒋绎愣了愣,干巴巴地说道:“好啊。”然后他自觉气氛尴尬,指了指车门:“我先走了,还要去店里。”
谈衡反应慢了半拍,没有来得及阻止。他觉得自己的心好像漏了一块,呼呼地往里灌着风。他恹恹地往方向盘上一趴,动都不想动。谈衡自暴自弃地想道,今天不去上班了,哪里都不想去。
这个想法在他十分钟后看到蒋绎与一个年轻男人一同走出楼门口时戛然而止。
蒋绎一回家,意外地发现闻历坐在沙发上,两眼通红。闻历见他回来,松了口气,紧接着便急急问道:“你昨晚去哪了?怎么电话也不接?”
蒋绎诧异地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然后恶人先告状:“被你打没电了。”
闻历:“……”
蒋绎走过去,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头顶:“失业了,心情不好,昨晚出去喝了点酒,结果喝多了,就……”他顿了顿,没脸说被前夫扛回家睡了一觉,只好含糊地解释道:“在酒店住了一晚上。”
闻历一下子警惕了起来,如果他有耳朵,一定已经支楞起来了。过了一会,他表情复杂地盯着没心没肺地找充电电源的蒋绎,期期艾艾地问道:“是……419吗?”
蒋绎:“……胡说什么呢?那是个清吧,一般没人上那找419的对象——何况那个酒吧可能风水不好,除了我,长得好看的都不爱去。”
昨天蒋绎把车扔在了煎饼店,他俩今天只好选择别的交通工具了。一下楼,两个人就开始为打车还是坐地铁而争论不休。争论声顺着风声,飘进谈衡摇下的车窗里,谈衡的心一下就不是滋味了。他不是没有想过蒋绎这两年身边可能会有别人,可那跟亲眼看到是不一样的。那个男人青春逼人,不像自己已经有了白头发;他还小,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蒋绎的宠爱,可以撒娇地要求去挤地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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