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几位董事笑吟吟地与他打招呼,温渔一一应付过去,直至行到电梯口,才小声地喊了一句爸。温正恒看他一眼,面色不善。
他极少见老爸这样的表情,下意识地以为和那天的争执有关,头更低了三分:“我有事要找您商量。”
“有什么非要在公司说?”温正恒撩他一眼,神色些许松动,但仍是严肃的。
“电话里说不清。”温渔三言两语,没有要彻底服软的意思,他飞快地观察老爸的变化,见他没有表示,这才补充,“关于那天您借钱给妈妈的。”
他说得很小声,父子之间的聊天故意避着其他董事。
温渔不常叫徐婧“妈妈”——特别在徐婧离开家之后,他仿佛就不再承认自己有过一个母亲——这突如其来的表示意味深长,让温正恒一下子看向了他。
面前的儿子早不是那个瘦小柔弱的样子了,身材虽然消瘦,脊背却总是笔直的,下巴微微抬起,看人的目光冷淡而刻薄,全然一只骄傲的孔雀。也就在最亲近的人面前才有两三分笑意,露出最柔软的内里。
他什么时候变成这样,温正恒竟没有发现那个关于成长的转折点。仿佛温渔一夜之间就长大,又仿佛他在国外多年,回来后就不复熟悉的轮廓。
父子关系虽好,可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当真也缺席了温渔路上极为重要的一段,并且毫无察觉,认为这理所应当。
温正恒忽地一阵无力:“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温渔身体姿势顺着他,表情却一点不弱势:“我想问妈妈的儿子现今在哪个医院接受治疗,改天得了空,我想去探望他。”
他没有说自己要探望徐婧,话入耳让温正恒到底舒服得多了。面色缓和,中年男人拍拍温渔的胳膊:“你有这个心,是好事,就在东华医院。”
“谢谢爸。”温渔说,他看向远处,韩墨正等在电梯口,若有似无地朝这边瞟,于是想要结束这段对话,“我还有一点事。”
温正恒以为温渔想与徐婧和解,越发和颜悦色:“你说。”
温渔淡淡地说:“希望您准我这次去为妈妈的儿子付清三期治疗费用,以后咱们和她们母子就不要有钱的瓜葛了。”
这次又是不欢而散,温正恒扔下一句“你倒是有想法”愤然离开。
他前脚刚走,韩墨后脚便过去:“你惹温叔叔生气?这可真是稀罕事。”
将来龙去脉简单说了一遍,韩墨听完,哑然失笑:“讲道理,小渔,你这个想法才比较合理,我看温叔叔是被旧情冲昏了头脑。”
“他自己心里也知道。”温渔说,皱着眉揉了一下肚子,那种隐隐作痛的感觉又来了。
“算了,你让他想一想吧,这事我爸都劝好几次了。”韩墨见他一直捂着胃部,关切问,“你又不舒服了?要叫医生来吗?”
温渔:“然后让我在办公室挂水?韩总,你真是不顾一切压榨劳动力啊。”
韩墨被他说得脸上有点挂不住,他摸了摸后脑勺:“这样,我给你批个假,你回家去休息一中午,等开会再来吧。”
温渔满头黑线:“我谢谢你。”
但韩墨开了口温渔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当下愉快翘班,抱着平板,预备回家骚扰崔时璨——这天上午时璨轮休,不用去诊所。
他突然回家,让崔时璨整个愣住。
肩膀上趴着一只胆小如鼠的猫,脚边蹭着滚圆的狗,时璨双手抱了个单词本,有一瞬间的目瞪口呆:“你怎么这个点回来了?”
“在办公室没事做。”温渔朝他扬起手中的iPad,“回来整理资料,顺便吃饭。”
“我还说给你送。”时璨笑了笑,走到猫爬架边示意妹妹回到自己的位置,然后朝厨房去,“那正好,早上冰了点杨梅汁,喝吗?”
理智告诉温渔你肚子痛不能喝冰的,情感却背叛了一切并抢占优先话语权,他只犹豫了一秒就爽快答应:“好啊。”
崔时璨在厨房忙了会儿,端着两个小玻璃杯出来。杨梅汁是时璨自己榨的,用柠檬酸和蜂蜜加上白水调开,放冰箱冻的时间不长,只有一点凉,他又端了盘洗干净的草莓放在茶几上,然后自己拿起了单词本。
“背单词?”温渔说,喝了一口,酸甜正好。
“嗯。”时璨答应着,顺手摸了把肉松的狗头。
六月初的天气,蝉鸣声高亢,阳光炽烈,高层公寓光线充足,中央空调驱散了炎热,也听不见小区以外的嘈杂。
温渔默默地喝掉杨梅汁,吃了两颗草莓,把一个垫子垫着腰用平板办公。他借着工作的由头,装作看季度报表,不时晃过旁边小沙发上的崔时璨。
他的头发一直蓄着温渔喜欢的长度,短短的,额发半遮住俊朗眉眼。这时他眉间的阴翳散去,全神贯注、嘴里念念有词的模样,不得不让人回忆学生时代,可时璨到底不是曾经的没心没肺的少年人,他的肩膀更宽,神情更稳重。
恍惚间,温渔匆忙地看回平板,他都要记不得以前那个教室里让他心动的少年了。
但这样又有哪里不好吗?
他记得自己说的话,“我没有回头,我看到的就是现在的你。”
过分沉溺于曾经只会让他患得患失,只要崔时璨还是崔时璨,又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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