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换言就是说朝中军将马术不精、疏于骑射,这引所有朝臣都不无忿然地看向奎萨,又皱眉担忧地看向少帝姜湛,而一旁北地各族的头领们也是如此动作,可目光中看向姜湛却不是忧虑、畏惧其发怒,而是种得意与看笑话的神色,正等着瞧这年轻的皇帝要作何反应。
不远外的裴钧靠在栅栏边袖起双手,也正安静地观察着姜湛,但见帷帐中片刻的沉默凝滞后,坐在这场权势漩涡最中心处的姜越已慢慢再度微笑起来,低叹一声,抬手掩唇清了清嗓子,这才向场中的奎萨和煦包容道:“朕明白,王子只是无心之过,球场赛事也棍棒无眼,所幸伤者并无大碍,王子就不必太过挂怀了。”说着招胡黎去看看那守将抚恤一番,又低头看去了场中,极安和地审视了一会儿,挽起的唇角慢慢放平下去:“只是眼下,就该要换人了……”
裴钧心里暗啧两声,只道这姜湛虽是负心又白眼儿,可在拿捏神态上却确然是他的好学生,只单说这言尾音的停顿,便立马把那前后神情的细微变动烙进周遭各人的眼中,一时叫诸官互觑、众将相看,各族头领也换过眼神,面上看笑话的神情渐渐收起来,皆知少帝是心底早已知晓一切,眼下却含而不发,“换人”之言,只是给彼此一个台阶下,目的一在警示各族——如若他们再有逾矩,朝廷绝不坐视不理,二在提点朝臣不许软弱,换了人若还要输球,结果就绝不是慰问抚恤那么温和了。
在这寂静的片刻中,正当几个年轻武将要也咬牙出列领命时,亲王席上却忽有人笑道:“这马球瞧着倒有意思,孤也长时候不曾玩乐过了……”
众人一惊回头,竟见是晋王爷姜越闲淡看着场中,扶椅站起来道:“要不,就由孤来向诸位王子讨教一番?”
姜湛回头看向他,眉头稍稍扬起来:“哦?今日皇叔倒难得好兴头。”
“天色如此好,难得动一动也不错。”姜越对他微笑,象征性抬手当做告礼,这便从身边侍卫手里接过了马鞭来,在一众武将解脱似的感激目光中,解下大氅就往赛地中去了。
“这可有意思。”此时的裴钧已踱到六部所在的一帐里坐下,拍拍身边闫玉亮的胳膊,指了指他脚边地上插着的一把彩旗,闫玉亮便伸手把那彩旗扯出来塞他手里:“做什么?”
“给咱们晋王爷摇旗助威呀。”裴钧右手接过旗子笑,“这可是替朝廷长脸的事儿,我得好好儿拍拍晋王爷马屁。”
眼看姜越正打马回头与己方部署攻防,裴钧举起旗子就冲他摇了摇,向他笑。那边姜越被一阵晃荡的色彩引来目光,见是裴钧正在挤眉弄眼,一愣,下瞬就摇头失笑转开眼去,又继续与萧临等人说话去了。
闫玉亮见状,从他手里抓回旗子就闹:“得了吧,人晋王爷不领情呢,你马屁都白瞎。”
“去去去,你懂什么。”裴钧笑嘻嘻地推他一把,眼见此处视野不佳,便硬挤到闫玉亮和崔宇中间去,抬了右臂搂住崔宇的肩,晃着小旗子,又向左靠在闫玉亮身上,冲前排的方明珏眨了眨眼睛笑,而此时场下铜锣再度打响,一众人这才安静下去看球。
朝廷的马球队因了姜越这个皇叔的加入而军心大振,对面各王子也忌惮起来,因为再行跋扈之举伤及的就不止是臣子了,而是个位高权重、军功在身的王爷,如此不免都收敛了气焰。如此,开场的锣一响,没半柱香的功夫,朝廷就得了一球,这球却不是姜越进的,而是萧临。
姜越只是御马在带球的马驹周遭跑着罢了,毕竟在场的王子根本不敢在他身侧挥棍,生怕一个不慎就伤着了这位重权在握的亲王。可是这个招数也仅只能讨巧两球,当比分到了四比五的时候,几位王子便察觉若不管管姜越,他们很快就会败北了,于是便极有战略地不断用阵型把姜越与其他人阻绝,再分出人手前去夺球,这样一场马球终于变得亦勇亦智,任哪一方想多一球都是困难,赛局很快便僵持住了。
裴钧看着看着,换了个姿势靠在崔宇身上,把手里的旗子从他脑袋后头举起来一些,往场中作圈儿似的摇着,而此时姜越正好看向他,他就更笑起来摇得大圈儿了,还左两圈右三圈。
下一刻场上众人只见姜越眉心一开,忽而便执鞭一打马股在场中跑起了圈儿来,不禁都是一愣。
奎萨最先反应过来,当即就用族语吼了句什么,其他人便赶忙又作了阵势要围困姜越,可姜越却根本就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反而跑得更没了规律。一时周围三人便被迫跟他绕起场来,而场中地域有限,此举自然较留下攻球的奎萨和另两人也被他们的移动挤压,整个都陷入混沌的避让。
而此时裴钧想了想,又走到方明珏身后半蹲下,看准一个时机便又举了彩旗向右下挥起来。
场中的奎萨王子原本瞅准了萧临御下的球,正弯腰扬臂要夺,却未料原本四处跑马的姜越这时忽而调转马头蓦地回身,健臂锁缰、劲腿夹马,叫胯下骏马立时长嘶一声人立而起,抬起的前蹄恰好就猛踢在奎萨的球棍上,竟将奎萨的球棍直接踢飞脱手,若非奎萨收身迅速,是连人都会被撞飞出去的。
可还不等周围人回过神来,这时一击已成的姜越却恰好松缰放腿,叫马匹四足落地一奔,又在弹指间抬起右腿将整个人换到了马的左侧蹲在左马镫上,像一匹飞马低低展开的羽翅一般,以一个极度刁钻又危险的姿势与马身保持平衡,忽而眉目一厉、伸臂挥下,顿时便把偏离出萧临御下的马球狠狠击打出去,刷地投入了不远处木板球洞后的网袋里。
“乓!”铜锣打响,朝廷再得一球,场上立时已成了五五平局,引场外一时叫好连连,皆是看在沙漏再有片刻便要流尽,都为这晋王爷掰回的平局由衷高兴。
裴钧也和周遭众臣一齐喝彩,扔了彩旗鼓起了掌,而就在场内场外惊艳于晋王方才纯熟的马术时,场中虽是进球却未止赛,故在新球入场、而球童还未将球棍捡起给奎萨的这一个极短的间隙里,毫无松懈的姜越忽而一个打马飞奔便挤开了一个王子的马,扬手带球数步便起手一挥,霎时,黑色的马球再度进袋,铜锣打响,比分变成六比五了。
场上众王子始知晋王之勇武绝非浪得虚名,而其后任凭他们如何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却再未于姜越手下过去一球,终于熬到沙漏到头,还是以一球之差败给了朝廷的队伍。
如此,天子帷帐中一片皇亲的神色都好了许多,言谈说笑中好赖是放松下来,而承平一行的秋源智不断向姜湛道喜,却依旧又夸奖姜越以再度敦促和亲之议,另侧各族头领也相视一眼看向场中姜越,神色莫测。
此时日头开始偏西,马球赛就这般落下个定局,场上所有人便先行归拢,一些还愿去打猎的都去打猎,输了马球的各族也该认真坐下和朝廷谈谈来年的臣服,于是便与姜湛同行先行踏上了回营地的路。
营中守军已再度安排好夜间宴饮,只来裴钧面前报了事项,裴钧听完也就踱出帷帐走到赛场出口处去,恰恰碰上姜越打马悠闲走出,便啪啪拍手启口恭维道:“哎哟哟,晋王爷真真是威风八面哪!那英姿飒爽、玉树临风,看得那些个异族小姐的眼睛都直了,夜里怕是要把您绑回帐子去做情郎呢!”
“这可不行。”姜越拉了缰绳坐在马上垂眼看他,颊边挂着个轻松而明朗笑,“孤今夜还要替裴大人换药呢,做情郎还是改日罢。”
——哟呵,这也能开得玩笑了。裴钧正要同他接着贫嘴下去,此时却只见姜越另侧忽来一个阴影,竟是一只展翅俯冲的猎鹰,直直冲向姜越马驹的右眼,而姜越正与裴钧说话一时不察,在胯下马匹忽而受惊跳动时整个人便失衡向裴钧一侧跌落下来,裴钧来不及反应便伸出右手往前一接,这便揽住了姜越肋下一带,从背后把姜越的腰揽紧了,引姜越平稳落地站住。
这时二人向鹰飞处看去,只见那灰黑的猎鹰堪堪与马头打了个擦身,又再度凌空而起,在半空划过一个泼墨似的弧线,便落在了不远外向林中疾驰的一人肩头上。
那人无需回头,姜越见之却已眉目一黯,薄唇轻启道:“奎萨。”
“是呀又是他,今年哈灵族的战马怕是要难收喽。”裴钧幽幽靠去姜越耳边低声笑起来,“姜越,你说是不是?”
姜越一回神,这才发觉腰上还揽着一只手,竟是裴钧一直就在后面搂着他,惊得他不免连忙冷脸转身把他推开,可一片绯色却已蔓出他领中,染上他耳垂,浸入他颊边,叫他平息片刻,才艰难挤出句“谢谢”来,向裴钧道:“战马之事还可再谈,眼下不必丧气太早。”
裴钧刚微微笑着点了点头,二人正待一道往营地走,却见不远外营地的方向忽而跑来一个侍卫,面色惶急地向姜越耳语了几句,顿时叫姜越脸上才起的颜色尽失,一惊抬头间,目光已倏地看向裴钧。
裴钧心下直感不妙,锁眉便问:“出何事了?”
姜越深吸口气道:“瑞王死了。”
“……什么?瑞王?”裴钧一惊顿住,待少时反应过来,脱口就厉眉质问:“那裴妍呢?裴妍怎样了?”
姜越听了这问,一时紧蹙了双眉似是极难回答,良久地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道:
“瑞王妃无恙,可瑞王是中毒身死……而王妃身上,却发现一包药粉。”
第30章其罪二十九·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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